就在这片刻间,但闻衣袂声响,已有一件灰布袍披到江染霞的肩头。

    素持柔声道:“小心着凉。”

    曲晨见状方才放心收手随着柳轻离去。

    蹄声微倦,车行迟缓。

    不知道是拉车的马累了,还是驾车的人乏了,车轮只是在晨光熹微中懒懒地向前方滚动。

    曲晨阖眸靠着车厢,很久没有说话,仿佛已经睡熟了。

    无星公子,英眉朗目鬓若刀裁,不笑时桀骜冷峻,一笑时飒若清风中又透出一点孩子气。

    他也是人中龙凤,无论在哪里都带着逼人仰视的光彩。

    但他偏偏总在另一个人身旁:一个能盖过他所有光芒的人。

    曲晨的唇角忽然无声一扬,喃喃地道:“想不到小野猫装起乖来也是人模人样的。”

    他嘴边的笑意慢慢扩大了,忍俊道:“是了,庙里面都有伏虎罗汉,可见出家人连虎都伏得,素持师太伏个猫也没什么大不了。”

    没有收到任何回应,曲晨不由睁开眼,只见柳轻虽怔怔地看着自己,却眼神空洞不知神游在何处,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想谁呢?”

    柳轻醒神,微微尴尬地转开目光道:“这重五华阵明合五行,暗对阴阳,十个人进退分合变幻莫测,若排演得当,这一个阵法可化出百阵千阵,素持师太实在是当今阴阳术数之大家……”

    曲晨摇着头打断道:“好了好了,这些你留着回去跟我爹说,我可不要听你们这些一二三四五乾坤甲乙土的鬼话。”

    曲家原是一等一的术数名家,只是早已人丁凋落,曲珣在术数之上天赋异禀,当年与柳群结拜后迁居锦曦岛,便依照岛上的地形风貌布局阵法、设计机关,这才有了今时今日江湖人口中精巧绝妙、令人不敢轻易进犯的锦曦岛。

    有父如此,曲晨却偏偏是个一拿算筹就昏昏欲睡的主,为这,从小也没少挨罚,直到曲珣发现了柳轻的术数天赋,才放弃了他。

    柳轻虽没有曲珣那般的惊世天才,但凭着颖悟超群也学得八分,未行师徒之礼,已有师承之实。

    他看着曲晨表情,真的改了话题道:“你那只小野猫毕竟是修行之人,不似别的江湖儿女,以后行事万不可唐突,峨嵋弟子门规森严,别连累她因你受罚。”

    “她不过是俗家弟子,又没受戒,将来终归是要满师走人的,哪来那么多规矩啊?”曲晨不以为然地道。

    “你怎知她不想受戒出家皈身峨嵋正籍呢?”

    柳轻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你若坏了她的修行,她岂不恨你?”

    曲晨坐直身体,略有点夸张地瞪大眼睛道:“她?她本就姿色平平,再剃光了岂非更难看了?”

    柳轻好笑地问道:“难道你喜欢小野猫是因为她的姿色么?”

    “当……”

    曲晨刚想反驳,忽然醒悟,满脸通红地道:“我什么时候喜欢她了!”

    柳轻得逞地一笑,别过头不与他理论。

    曲晨有些臊了,刚想再争辩,忽听一声骏马长嘶伴着娇声惊呼,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秦叔?”

    柳轻隔帘相问。

    车夫波澜不惊地道:“有位姑娘的马惊了,摔倒在路上。”

    柳轻隔着车帘瞥了一眼跌坐在地的女子,闭上嘴不出声了。

    曲晨低笑道:“我去看看。”

    柳轻拦道:“让秦叔处置就好。”

    “那位姑娘伤得重不重啊?”

    曲晨一边推开他,一边扬声问着,满脸扳回一城的得色下了车。

    朝霞焕彩,晨路清凉。

    罗裙沾尘,芳鬓微乱,跌坐在地的人儿粉颈低垂楚楚可怜。

    曲晨负手走上前,笑吟吟地问道:“姑娘伤了何处?”

    听见相问,那女子轻抬螓首,只见秀眉婉婉檀唇淡淡,一双妙目波光流转,虽不算艳冠群芳,但却别有动人颜色。

    “我……好像伤了腿。”

    那女子小声似□□地道。

    “唉呀!”

    曲晨故作惊讶地蹲下身道:“腿受伤了吗?”

    “是,是。”

    那女子垂睫偷觑着马车的方向。

    曲晨啧啧了两声,凑前压低声音道:“姑娘,你这腿伤不红不肿不流血,让听云公子怎么治呢?”

    那女子惊羞抬眸,尴尬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曲晨笑笑接着道:“你可知道,曾经有位姑娘为了见听云真的斩断自己一条腿。”

    那女子诧异地瞪大水眸,问道:“后来呢?”

    “后来?”

    曲晨耸耸肩道:“她就见到了咯。”

    “然后呢?”

    那女子忍不住追问道。

    “然后……”

    曲晨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她就只有跟牵机阁买条假腿过一辈子啦。”

    那女子用力咬住朱唇,姣好的脸蛋红一阵白一阵,半晌,忽然抬眸狠狠瞪了一眼马车,跳起来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曲晨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转身坐回马车,似笑非笑地道:“我就说嘛,你都现身了,怎么这两天还如此太平。”

    柳轻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这般刻薄她。”

    曲晨学着他的样子也叹了口气道:“你早早成亲不就没事了?”

    柳轻落寞地一笑,将目光移到窗外。马车再次缓缓开动。

    他幽幽地道:“你知道的,我只想要一个能生死无悔的人。”

    曲晨看着柳轻的侧脸,淡淡的晨光映亮那双满是寂寞的眸子。

    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如果一世都遇不到那样的人呢?”

    “我就等她这一世。”

    柳轻的语声很平静。

    曲晨无声叹了口气:所有人都以为柳轻学医是为了弥补不能救母之憾,只有他知道别人都会意错了。

    “待我学会了医术,就可以亲自救我爱的人,不必将她的生死交托给别人。”

    这句话柳轻只对他说过。

    车轮滚滚,似吟似叹。

    马车再次停下来的时候,一声钟鸣悠悠响起。

    斜阳生艳,孤寺钟清。

    邵县西北的果觉寺,庙不大,门庭冷清,此时晚课已罢暮钟袅袅,甚有些空灵意境。

    白菜、豆腐、腌瓜皮;

    清粥、馒头、野菜汤。

    曲晨愁眉不展地捧着脸——对于无肉不欢的他来说,吃这样的斋饭还不如挨饿。

    柳轻已就着菜蔬吃了一个馒头,喝了几口菜汤,见他犹未动箸,放下汤碗打趣道:“你那小野猫每日想必也吃这些。”

    曲晨白了他一眼,恨恨地道:“怪不得都没长开。”

    柳轻忍笑压低声音道:“这里远比县城清僻,你快吃饱了出去舒舒筋骨,把那些讨厌的眼睛也清一清。”

    曲晨这才来了精神,笑道:“我就说你为何放着好床好枕不睡,非要住这见鬼的地方。”

    言罢,他风卷残云般对付个饱,唤沙弥来收拾了残羹。

    天光尚早,柳轻闲闲地翻着几本经书,任由曲晨在一旁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曲晨把墙砖、地砖和屋瓦都数了三遍之后,终于到了起更时分,梆子还没打完,他已化作一道青光掠出窗外……

    柳轻对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无奈地一笑,放下经卷拿起玉箫送至唇边。

    箫声,柔婉清灵动人心旌,出窗棂、入禅院、过檐铃、绕繁枝,悠悠缕缕,虽轻却远,既柔且绵,让人于忘神间不觉忽略了箫声中笼罩着的轻哼和闷响。

    曲晨坐回柳轻面前时,一曲犹未终了,他自管倒了碗粗茶一饮而尽,神清气爽地道:“全是卖消息的,一个大风堂的、一个阅仙楼的都伤了脚筋,虽不致残,轻功就毁了。天眼不知道搞的什么鬼,居然分别来了两个人,看在老妖婆面子上只揍了一顿让他们歇两个月。”

    天眼,是江湖上风评最好的消息组织,掌事之一的鸽堂堂主聂忻娘是武林中出名的尤物,虽然无人知其年龄,但按她出道时间推算起码也比柳轻大了十来岁。

    这位聂堂主自从几年前见过柳轻就格外厚待,但凡锦曦岛要的消息她从不拒售,故而曲晨下手也就多留了情面。

    柳轻蹙了蹙眉放下玉箫,还未回话,便听禅房的门被轻叩三声,二人不觉一惊——以他们两个的功力,能够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的当今世上没有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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