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雪,公子如玉,柳轻飘然出现在廊外月下。
曲晨干笑一声道:“我去帮你拿荷包嘛。”
柳轻脸一冷,一把拽着他进房掩门,低声道:“有峨嵋四大高手护持,她暂时不会有事。”
见曲晨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他接着道:“已经有三四双眼睛盯着咱们,别再把视线引向峨嵋才是真的救她。”
曲晨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扭头看向房门,几乎与此同时,房门被轻叩两下。
“进来。”
柳轻应声道。
推门而入的正是赶车的车夫,他先返身掩门,方才向二人躬身道:“岛上来信。”
言罢,他双手奉上一支蜡封笺筒。
柳轻捏破蜡印倒出两个小纸卷,一张上轻草狂疏写着四字“不可强求”;另一张上清逸飞扬,也写着四字“戒急用忍”。
柳轻唇角一扬,将“戒急用忍”的纸卷往曲晨手里一塞,道:“你师父给你信。”
曲晨微臊地掷还给他道:“明明是你爷爷给你的!”
曲晨之父曲珣,是柳群生前的结拜义弟,与柳家同隐于锦曦岛,曲晨与柳轻自小一处长大,虽无血缘,却胜似嫡亲。
柳轻醉心医术,于武学之上疏于用心,柳自如又偏是看中曲晨的根骨,竟将其收为弟子,故而柳轻的爷爷便是曲晨的师父,从师承辈分上说,曲晨倒成了柳轻的师叔。
柳轻不与曲晨计较,只转向那车夫问道:“可还有其他消息?”
车夫道:“今天日间鹰堡的人和崆峒门下打了一场,各有死伤,其他门派都还算克制。”
柳轻神色凝重道:“若走水路登岸,这条道是去神农山的必经之路,冤家对头狭路相逢难免会有冲突不断,这一路上恐怕麻烦不会少。”
既生冲突,难免死伤,虽不会个个都如金刀门这般前来求救,但人总有贪生之念,若柳轻不救,相求之人怎不心生怨恨?只怕这梁子便算是结下了;但若柳轻出手相救,却又是与那一方的仇家结了怨,也就是说:只要有人上门求医他就必会与一方交恶。
柳轻握着纸卷的手不觉狠狠收紧……
官道,正午的阳光将路面的沙土照得有些晃眼。
江染霞的额角已沁出细密的汗珠,但她仍紧咬牙关一步不落地跟在队伍末尾。
峨嵋众人的脚程并不算快,时不时会有几拨骑马、驾车甚至抬着肩舆的人从她们旁边飞掠而过,作为武林中源远流长的名门大派自然无人敢轻易挑衅招惹她们,但暗中窥看总也在所难免——毕竟峨嵋四师太十弟子同出的画面也是难得一见。
“咻——”
尖锐的响哨划破长空,紧接着“啪”地一声,半空中爆出一朵蓝焰。
这是江湖中的求救信号,不同帮派或组织的哨声、焰色和爆开后的图案各有不同,只有行家才分辨得清。
掌门素清的身形一顿,跟在她身后的整个队伍也顿了顿。
“快,快!”
已有几个迅疾的身影飞速从峨嵋一众身边掠过:“是铁血堂……”
峨嵋的队伍只是稍顿了顿,又接着行进如常。
林秋妍微微有点紧张地悄声道:“你说前面是不是出事了?”
江染霞没有来得及回话,又有几拨人影飞快地向着前方信号发出之地飞掠而去。
铁血堂,是这几年中原一带能排上前十的硬点子,门人不多,但九位义结金兰的当家堂主个个刀快人狠,而且敢打敢拼敢玩命。
当然,在江湖上,太敢玩命的人一般都会把命玩没。
峨嵋派一行人走到事发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空荡荡的山谷夹道上只剩下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和一块块死尸。
对的,不是一具具,是一块块!
因为每一个尸体都被大卸八块——铁血堂九位堂主并十几名门下精英全军覆没。
“肯定只有落尘府请得起七杀门。”
零散站在边上看热闹的人里面有人小声道。
“你知道个球!”
他立刻遭到一声轻蔑的反驳:“兴隆帮倾家荡产都要弄死他们呀。”
七杀门,是江湖中非常贵的一个杀手组织。
之所以贵,是因为他们不光杀人,而且还要把杀了的人砍首、断臂、削足、腰斩,加上最初致命的那一刀,正好是七刀,所以江湖人称七杀门。
要多深的仇恨才会想杀一个人七次?
如果你真的恨一个人恨到想杀他七次,是不是再贵的价钱也不成问题?
峨嵋一行人并没有停留,速度如常地从碎尸中鱼贯而过。
素清等四位师太自是定力深厚,明尘等精英弟子虽经多见广沉得住气,但眸中已有不忍之色,林秋妍等几个俗家弟子毕竟是涉历未深,虽然硬着头皮跟随师父师姐们走过去,却也不禁个个吓得小脸煞白。
“太可怜了!”
林秋妍悄声说道,只觉心慌腿软胸口翻腾,忍不住挽起江染霞的胳膊。
“因因成果,果果生因。”
江染霞虽然双唇微抿略显紧张,但眼神却是冷冷的并无半分怜悯,低语道:“这些江湖中人不为名就为利,成日打杀别人,自然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打杀,有何可怜之处?”
“你这人也是奇怪!”
林秋妍努力找话说来转移注意力,免得自己吐出来,小声嘀咕着道:“平日里为一只鸟一朵花你都会难过,怎么现在竟又能无动于衷?”
江染霞轻轻叹了口气,又行得片刻,忽然脚步一滞,抓住林秋妍的手压低声音道:“妍儿,有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林秋妍见她神色凝重,不觉又紧张起来,问道:“什么事?”
“从现在开始直至咱们回到峨嵋,再不许提那位公子的名讳,”江染霞顿了顿接着道:“那荷包也不要再拿出来露眼。”
“为什么呀?”林秋妍撅嘴道。
江染霞沉声道:“他那样的人物身边都是些什么女子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无论哪个都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何必不要命地去趟那滩浑水?”
“我哪有什么能跟她们争?”
林秋妍悻悻地道:“就留个念想罢了,难不成还要了我性命?”
江染霞有些急了,驻足凝视她的双眸道:“妍儿,东西我都送给你了,回到峨嵋哪怕你每天看一万遍都成,只是这段时间你忍一忍可好?”
林秋妍见她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虽不解,但也生了惧意,遂惶然点头。
江染霞见她应了,方才松了口气——永远不要低估女人的嫉妒心,妍儿,我但愿你此生都不必见识它的可怕。
两人相携着快步追上前行的同门。
锦曦岛的马车经过山谷夹道时,铁血堂的血在阳光的催化下已经有点发臭,车轮过处,惊起一蓬蓬如黑烟般的蝇虫,晴空上盘旋着几只眼馋的鹰鹫,却因为路上总断断续续有人马经过而无从下脚。
“展姐姐最近是要有多缺钱?这种时候还赶着接生意。”
曲晨皱了皱鼻子,意有所指地调侃道:“莫非知道救命恩人出岛,准备送上一份大礼不成?”
柳轻冷着脸不理他。
七杀门门主展红颜,江湖上没几个活人见过——见过她的一般都会变成死人。
当然,柳轻和曲晨算是少数几个见过她且还活着的人,因为如果不是几年前的相见,那死了的人就是展红颜自己。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你明明救了一个人,却会因此死更多人,所以救人这件事到底是善还是恶呢?
曲晨见他似是动了气,忙转移话题道:“今晚那只小野猫怕是可真要变野猫了。”
下一个村镇距离甚远,普通的脚程是肯定无法在一日内赶到的,所以大部分江湖人走到这里都难免露宿一宿。
柳轻支肘靠到车厢上,微倦地合眸,喃喃地道:“今夜,恐怕会死更多的人……”
这一夜别人有多难过不得而知,江染霞反正是不好过。
虽是初夏日暖时节,郊外的夜终究还凉,况且江染霞旧伤未愈连日奔波,气血既虚又兼劳累,荒野之地无遮无庇,跟着众尼打坐过夜,夜寒衣单,连林秋妍这样毫发无伤的都冷得打颤,她哪里禁得住?已是忍不住频频轻嗽。
素清启眸瞥了一眼犹自不能收声的江染霞,眉间已然升起不悦——她本不待见这些俗家弟子,只是这次为了哄素持出山,不得已带着她们做个样子罢了。
这五个俗家弟子中素清平日就最不喜欢江染霞——主意大,心思多,总不好摆布服帖,且入门又晚,功夫也弱。
奈何素持偏爱这丫头,素清好不容易说服她同来神农山,自然不想因为这点枝节坏了事,故而才忍耐下来。
此刻,夜静更深,江染霞虽极力隐忍,仍是轻嗽不断,她眼看素清目注自己双眉微立已有愠意,心下起急,气血越发难稳,倒咳得更紧了。
“霞儿。”
素清不及发作,素持已是启目轻唤道:“过来。”
江染霞忙应声起身走上前去——虽然素持从未亲传她什么武艺,也只有讲经时才会与她说几句话,但她心中始终最敬这位师父。
“坐下。”
素持语声温和,却自有一种威势,江染霞在她面前乖乖盘膝坐下。
素持又道:“转过去。”
江染霞听话地转过身,但觉一只手掌轻轻抵上她的大椎穴,接着,一股暖流缓缓而入,四肢百骸那些寒冷和难受渐渐消散。
她心知已被师父看破端倪,不敢吱声,只得敛容收神抱元守一,随着师父的内力调息打坐,一时,再无咳嗽声响。
荒郊冷夜,一轮孤月。
骤然间,自远处响起一缕笛声,划破了黢黑的宁静。
素清、素持等四人仍自入定般闭目不动,明尘、明心等弟子虽也未有动作,但已侧耳倾听,林秋妍等俗家弟子皆睁眼警觉地盯着黑漆漆的夜色。
笛声尖锐,隐隐有金戈之音,听来有些刺耳,渐渐地向着峨嵋众人的方向靠近。
明尘忽然双目一睁,眼中精光闪现,沉声道:“西域毒蛇帮!”
西域毒蛇帮,他们自称为灵蛇帮,擅于驱驰蛇虫、炼制毒药,因其所产毒药与中原各制毒门派相比独树一帜,又肯将毒药交易买卖,故而虽不常涉足中原,却与中原武林一些宵小之流颇有勾连,正派武林鄙其行径,所以都称其为“毒蛇帮”。
耳听笛声越来越近,夜幕中隐隐传来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
明尘骤然跃起身形道:“结阵!”
但听衣袂声响龙吟不绝,峨嵋十弟子已拔剑在手结成一个重五华阵,将四位师太环护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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