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州城,午后
街市上熙熙攘攘。
“前辈请留步!”
娇叱声中,一个玲珑的浅灰色身影越众而出,翩然站在壮硕的中年汉子面前。
那汉子瞥了一眼来人——灰布素袍,小小个子,一头乌发简单地用灰布巾绾起在头顶,不过是个将将及笄的小居士。
他从鼻孔里无声地喷出一个冷哼,也不答话,只管自己迈步向前。
“前辈!”
小居士毫不退让,反而抬起手来挡住那汉子的去路。
她的手上握着一把剑,很普通的剑,一吊钱能买一柄还送剑穗的那种。
那汉子停下脚步,不屑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小丫头,你可知老子是谁?”
“无论前辈是谁,”小居士抬手指向他身后:“那个孩子的肋骨被您踢断了,请前辈向她们爷孙道歉,并且赔偿医药钱。”
十几步开外,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跪坐在地,手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女孩,老泪纵横无声而泣。
那汉子并不向她指的地方看,只冷笑着道:“我侯四景从不向弱者道歉。”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人群里不觉飘出几个倒吸冷气的声音——铁霸拳侯四景是近两年才在江湖中名声鹊起的人物,不仅一双铁拳硬功了得,内力也是造诣深厚,虽然没有创门立派,但因其性情暴烈,一言不合便拔拳相向,很是在江湖上打倒过几个硬茬子,故而无意间便扬名立威,成了个不大不小的人物。
“这丫头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
对街茶楼上的雅间内,曲晨轻叹着喝了一口杯中的茶。
柳轻兴趣索然地瞥了一眼对街,便回过头来只顾细品手中的茶。
“霞儿,我们走吧……”
另一个年龄相仿的灰袍小居士挤过来,拽着拦路的小居士颤声道。
“雷前辈也是有名号的人物,如此恃强凌弱就不怕江湖中人耻笑吗?”
霞儿夺回被同伴攥住的衣袖,依旧寸步不退地站在当地。
“耻笑?”
侯四景挑眉讥诮道:“江湖从来只会耻笑没有实力的人!”
他语声一顿,揶揄道:“你想替他们出头也不难,只要赢了老子的拳头,老子便赔钱道歉。”
人群里一阵轻嘘——懂行的都看得出:无论身法、内力、轻功,这小居士都远不是他侯四景的对手,这话既是威吓也是羞辱——她若不敢接,自然只有灰头土脸地退下,她若接了,以侯四景的身手只怕连命也没了。
“霞儿……”
另一个小居士早已骇得小脸煞白,抖索着又拉住霞儿的衣袖。
侯四景轻蔑地睥睨着霞儿,却见她缓缓地再次将自己的袍袖从同伴的手中抽出来,仗剑抱拳,平静地道:“晚辈入门时浅学艺未精,自然不是雷前辈的对手,前辈一代拳宗,赢了晚辈也只是自降身份。”
不等侯四景冷笑出声,她又接着道:“不如晚辈与前辈赌一赌,三招之内,前辈若不能将晚辈放倒在地,就请向他们爷孙俩赔款致歉,如何?”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却是无形中反将了侯四景一军。
果然,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起哄道:“如此甚是公平!”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意思!”
曲晨的眸子不觉亮了起来,道:“原本毫无悬念,这么一赌倒是有了赢面了,”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对街笑道:“听云,你赌她能不能接住三招?”
柳轻不接话,却已放下茶盏,侧首看向对街。
“好!三招就三招!”
侯四景被激上火气来,怒笑道:“你且报上名来,老子今日就帮你立万儿!”
霞儿浅退半步抱拳行礼道:“晚辈峨嵋俗家弟子。”
她态度恭敬,不温不火,却并不说自己的名字。
人群中传来几声不易察觉的轻叹:峨嵋派自然是名门大派,但却是佛家宗派,故而能登堂入室的也都是皈身佛门之人。所谓俗家弟子,要么就是资质不够不能入峨嵋正籍的、要么就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接受剃度的,因此,她们所能学到的便也只是峨嵋武学的微末皮毛,与正经弟子相差甚远。
曲晨却蹙了蹙眉道:“素清那秃歪剌也能教出这样的徒弟么?”
“俗家弟子好几年前就交给素持师太掌管了。”
柳轻终于淡淡地回了他一句。
曲晨恍然笑道:“是我糊涂了,她既做了掌门……”
他言犹未尽,已被对街人堆里的一声惊呼打断。
原来,只在这片刻功夫,侯四景已挥拳发难,钵盂大的铁拳破风而至,既快且狠,气势夺人。
那霞儿自报名之时已暗自凝神戒备,却不料侯四景竟然毫无起势就能击出如此迅猛的一拳,情急之下她已是不及拔剑,只得连鞘举剑向侯四景的拳背架去。
侯四景听她是峨嵋俗家弟子,更不放在眼里——若是正经峨嵋门下,他倒要忌惮几分,这种不入流的挂名弟子,便是打死了,峨嵋派也懒得出头管。
故而他出手便托大了些,这一拳也只用了三四成的劲力,见她不知死活举剑来格挡,侯四景心中不觉冷笑,更加了三分拳速,满以为能将这丫头震得娇躯横飞,所以招式未免用老了。
不承想霞儿这下格挡是虚,闪避是实,这一拳竟生生被她借力使力拧身避开锋芒,只从纤瘦的肩背处掠过。
曲晨不禁啧啧了两声道:“机变倒是不差。”
饶是如此,拳风过处依旧将霞儿震得趔趄数尺,险些撞在临街的院墙上。
霞儿不顾背后火辣辣生疼,转身叫道:“一招!”
侯四景原要变拳追击,听她这么一叫,不觉怔了怔——确切来说这只能算是一拳,而非一招。
但他素来自傲,况且又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能与一个未入流的小丫头争辩,因而不怒反笑,喝了声“好!”,道:“你再看这第二招。”
这一次,拳出更猛,拳锋更烈!
只见霞儿单薄的身躯孤零零站在青瓦粉墙下,洗得发白的灰布袍被强大的拳风激得凌乱翻飞,犀利的拳势攫住了她身前的所有闪避空间。
这一拳,会香消玉殒血溅白墙吗?
曲晨不觉嚯然站起身来。
拳风甫至,霞儿一矮身滑倒在地,整个人平平贴地向着侯四景左腋下滑去。
侯四景眸色一戾沉腕下拳,双拳如泰山压顶般向地上滑行的霞儿捶落,这下,原本的躲避倒成了自投罗网。
众人惊呼在喉,却未出声,因为几乎就在侯四景变拳的同时,霞儿纤腰一扭,就地滚了开去,捶落的重拳闷雷般砸在地上,只震得整条街的房子都跟着颤了颤,临街的那堵院墙终是受不住这一拳的威势“哗啦”一声裂开个大缝,几片青瓦和着墙砖仓惶地掉进地上被砸出的大坑里。
曲晨吁了口气,喃喃地道:“这丫头……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他自然看得出,以霞儿的身手,若等到侯四景出招之后再做反应是肯定来不及的,故而,她所有这些躲闪动作都是先侯四景而动,赌的就是自己能猜中对方的动向——用命赌!
“难得也有你佩服别人胆量的时候。”
柳轻端起茶杯调侃了他一句。
“两招!”
强忍着被拳风震出的满眼金星,霞儿从地上爬起身来,虽然狼狈却仍不忘了计数。
围观的众人不禁有些窃窃私议,侯四景亦觉脸上挂不住了:第一拳是他过于轻慢,被小居士钻了空子,但刚才这一拳他已是用了七成功力,竟然又被躲了过去。
只见霞儿拔剑在手,揖道:“请雷前辈赐第三招。”
今日若不将这丫头置于死地,将来要如何在武林中立足?
转念至此,侯四景杀机立起,再度挥拳之时已不遗余力,拳锋所向风雷隐隐,看热闹的人群不由纷纷退避开,生恐受了池鱼之殃。
这一次,霞儿不躲不闪,竟是仗剑直刺向他的拳头!
剑是钢剑,拳是肉拳,一寸长一寸强,侯四景的拳头碰不到霞儿就会被钢剑刺穿吧?
会吗?
拳剑相逢只在一刹那,侯四景眼露凶光双拳一并,改拳为掌夹住了剑锋,排山倒海的内力已向霞儿汹涌而去。
也就是在他合掌夹剑的同时,霞儿脱手弃剑向后跃退,直退了两丈有余,方才摇摇晃晃地站住。
与此同时,一道白虹自侯四景掌间疾射而出直取霞儿咽喉。
这一剑实在太快了!
快到霞儿刚看见它,寒光就已照亮她紧抿的双唇。
这一剑实在太狠了!
狠到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都是如此尖锐刺耳。
剑出,剑至,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这一瞬实在太长,长到可以令人从生到死走完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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