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年的十二月,天气比往年更冷,那种渗进骨头里的阴寒感挥之不去。
闻欣都疑心是自己生了孩子更脆弱,眼瞅着连虞万支都感冒,松口气又担心说:“这都三十八度了。”
虞万支一早起来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往沙发上一靠说:“没事,我睡一觉就好。”
又嘱咐道:“今天你带着得得点,别让他来找我。”
这要真传染给儿子,只怕家里要鸡飞狗跳起来。
闻欣嗯一声,摸摸他的额头说:“你还是回屋睡吧,我带得得在客厅玩。”
门一关,家里倒像是两个世界,只有细微的动静传进来。
虞万支也顾不上想那么多,知道先养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很快睡过去。
屋外,闻欣正在织毛衣。
她手上动作很快,时不时停下来跟儿子说两句话。
客厅的地上铺着垫子,虞得得随意地乱爬着,有困难就叫“妈”。
别看他的活动空间就这么大,遇上的事情可不少,撑着椅子两度试图站起来没成功,屁股都快摔扁了。
可怜巴巴的小崽子,嘴巴也是扁的,口水滴得乱七八糟,欲哭不哭的样子。
闻欣余光里一直注意着,好笑道:“自己想想办法呀宝贝。”
她的话算是轻飘飘,虞得得可做不到,不知道说着什么话,跟自己较劲。
闻欣很少干扰他的事情,盯着时间去洗苹果,切一小块说:“得得,吃水果的时间到。”
虞得得现在已经有四颗牙,虽说都长得小小的,但用来啃硬果子已经很够用。
他也不嫌累得慌,连下巴都在用力。
吃得好的孩子讨人喜欢,闻欣把他脸上的汁水擦掉说:“你吃吧,我去看你爸。”
虞得得没啥反应,老老实实地坐着,他吃东西的时候向来乖巧,一点不用大人操心。
就这么大点,能把这几样事做好已经很不容易。
闻欣带他其实不算太累,踮着脚尖打开一点门缝。
虞万支平常很警醒,今天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缩在被子里,呼吸声匀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父子俩有许多相似之处。
闻欣多少不放心,还是伸手探他的体温,觉得没有早上摸着那样高,高悬着的心放下来,轻手轻脚又出去。
就这么一会功夫,虞得得已然闯祸,两只小爪子在把妈妈的毛线弄得一团糟,笑得还怪无辜的。
欠收拾,闻欣在他手背上拍一下说:“知道是什么吗你就动。”
虞得得被打得一愣,眼睛不安地晃动着。
哪怕再大一点,闻欣都不会有这样心疼,但还是严肃道:“下次不许这样了,这是你和爸爸的新衣服。”
她花大价钱买的羊绒,颜色选得有点老气,按理更适合大人,但剩下那点边角不能浪费,给儿子做一件正正好。
虞得得还不是为新衣服高兴的年纪,他压根什么都不知道,指着门表示自己对室外的向往。
他这个年纪是压根关不住的,闻欣想着正好去买点菜,蹲下来商量说:“你得坐推车,知道吗?”
虞得得对推车很是嫌弃,不过大概人天生都会趋利避害,因此他跟妈妈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闹得不算太厉害。
为这个,虞万支说过宝贝儿子几句“欺软怕硬”,脸上全然是“你们母子就知道挑我这个软柿子捏”。
但闻欣觉得他挺乐在其中的,想想在桌子上留字条,带着儿子出门放风去。
锦绣城附近并没有菜市场,但现在一二三期的住户加起来就有千八百户,算是个人口聚集地,自然有人专门做这个生意,店里鸡鸭鱼肉菜都卖。
就是这个点,挑不到什么新鲜的。
菜叶子枯黄,剩下的肉都肥瘦不均。
闻欣看半天,只要一小块瘦肉,准备和青菜一起熬粥后让他们父子吃。
但虞得得好像对这个伙食不满意,对水中仅剩的几只游动的活虾叫唤着。
可虾一跳,他是吓得花容失色,险些从小推车里蹦出来。
闻欣笑得不行说:“好,中午就给你煮虾吃。”
她拎着半斤虾到家,进厨房后倒进最深的盆里说:“宝宝,你来看啊。”
虞得得想看又不大敢看,扶着门框,恨不得自己的脖子有三米长,姿势却是随时都准备撤退。
闻欣哭笑不得,把粥煮上后关好厨房门,连儿子带盆一起端到客厅。
虞得得还是那副样子,叫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闻欣越发觉得好笑起来,进屋想跟孩子爸分享。
这一下推门虞万支听见了,睡眼惺忪道:“几点了?”
人看上去比早上精神很多,闻欣道:“十一点。”
她说着话,从柜子里拿出体温计说:“再量一下。”
虞万支也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毕竟他向来力壮,猛听见一声惨叫,立刻掀开被子说:“怎么了!”
闻欣倒是能猜到点,出去一看,果然有只虾在地上蹦跶,虞得得是花容失色,好像被谁袭击过,手脚并用想找父母。
惨哦,虞万支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又不方便抱他。
闻欣笑得停不住,好声好气地哄着说:“没事的,咱们中午就把它吃了。”
虞得得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
针尖大的胆子,虞万支拧手帕给他擦脸说:“昨天看见蟑螂你怎么没叫。”
这句话叫闻欣脸色大变,瞪着眼睛说:“在哪里。”
虞万支连忙道:“我打死了,保证家里没有。”
就东浦这地方,哪有什么是可以保证的,闻欣眼不见为净,说:“明明天天打扫。”
尤其是有孩子以后,犄角旮旯从不放过,可这玩意是屡禁不止。
虞万支已经是恨不得挖地三尺,双手一摊说:“也没办法。”
又拎起地上挣扎的虾说:“我给煮了。”
才稍微好一点,就是闲不住,闻欣赶他去坐着,自己张罗着午饭,摆上桌以后才道:“开饭了。”
这饭吃的,虞万支忽然说:“等我老得不能动了是不是也这样?”
怪不吉利的,闻欣瞪一眼他:“好好讲话。”
虞万支前几天在报纸上看,男人大多走得早,更别提他本身就大三岁。
谁也讲不好啊,他道:“到九十我都能照顾你。”
九十,闻欣怕他路都不会走了。
她道:“咱俩一块躺床上等儿子伺候吧。”
虞得得咬着虾,一脸茫然,那点小牙干大活了,不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着什么重任。
闻欣捏捏他的小鼻子道:“好好努力吧。”
虞得得很努力地吃东西,小肚子鼓起来,很可爱地捧着自己的脸,冲爸爸妈妈笑。
闻欣一颗心软得不像话,好脾气地抱着他去洗手,然后洗碗。
虞万支难得什么活都不用干,除开自觉离母子俩远一点,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好在小病走得快,没两天他就恢复健□□机勃勃去上班。
加工坊里头一切如常,金属的声音叮当响,仅有的两个工人忙得热火朝天。
这一阵子活不算太多,还能忙得过来,毕竟现在科技进步,几台不知道转过几家的设备,已经能支撑大多数时间。
要不说虞万支老琢磨着再添新机子,实在是用得上。
可钱着实是大问题,他前阵子看中的那个就要七万,都不知道要卖多少轴承才能回本。
当然,他也没这么多,很多单子只能暂时接不了,而且家里也经不起更多的债务。
一家三口,现在这样过日子挺好的,吃喝算是不愁。
人有时候要是想搏一搏,说不准只能落个一贫如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虞万支的胆子并不大,原来错失过几次赚钱的机会,但他不可惜。
人嘛,只看结果都知道好的,可当时那一步跨出去的风险是难以预料的。
反正到现在,虞万支都负担不了。
他看一眼记录单的进度,戴上手套开始工作,连声都不吭。
三个大老爷们的话不多,平日里都是这样子,加上操作时候的动静,几乎把所有都掩盖。
另一边的服装店,可以说是热火朝天了。
七个小姑娘结伴逛街,谁试一件衣服就有十几种意见,不大的空间里连缝隙都被话音填满。
闻欣的脑壳都嗡嗡响,还是笑脸相迎,心想待会不知道要叠几件,又究竟能成交多少。
在这种忧愁里,她一件都没卖出去,看着残局心情称不上太佳。
但开门做生意嘛,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她一边收拾一边逗着儿子,希望老天爷送送财神,她能一口气卖出去好几百,算了,几十件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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