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风里都带着夏天的燥热。
闻欣顶着大太阳出门,在公交站台左右张望,挥着手上的折扇,只觉得后背已经渗出汗来。
小区门口的三轮车师傅们不肯放过这唯一的客人,喊着“美女去哪,我送你啊”。
闻欣晕公交,尤其是大夏天里,想想还是道:“到三华多少钱?”
其中一位师傅道:“五毛。”
公交才一毛,这也没甚么要紧的,不如省一点?
闻欣现在没收入,难免有些抠搜,加上儿子花销大,她一时半会下不了决心,又晒两分钟后才说:“师傅,走吧。”
人力三轮车不快,但些许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还是能吹散人身上的热气。
闻欣只觉得爽利很多,心想月子坐得人娇气起来,因此她见着刘琼的第一句话就是说:“我这太久没出门,连路都快不会走。”
刘琼给她倒水说:“怎么没带得得来?”
他们这代人养孩子粗糙,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的,出来转悠两圈没什么。
闻欣连连摇头说:“吵得狠,你爱人还在休息呢。”
菜市场卖猪肉,最苦的就是凌晨四点得去屠宰场,人熬到这个点正是睡觉的时候,在客厅里说话还没什么,毕竟大人能控制音量,可小孩子就是个炮仗,能炸得人脑壳疼。
刘琼摆手道:“他睡得跟死猪似的,雷劈到脑门上都不带动一下的。”
这话人家能讲,闻欣不能接,只道:“毕竟起得早,是我我也沾枕头就睡。”
谁说不是啊,刘琼道:“我们是习惯了,换个人吃不下这苦的。”
像闻欣,觉得自己就不大行。
她道:“你们也快熬出头了。”
刘琼都没想这么快讲起孩子的话题,一拍大腿说:“等美云高考完,我们就好好休息几天。”
到时候她就在摊子前挂“东家有喜”的牌子,一家三口出门旅游去。
孩子成绩好的父母总是更惬意一点,赵美云的分数向来稳定,清北之类的学校肯定无缘,可本科是闭眼都能够着的。
刘琼生平最得意之事只此一件,说:“过几天就填志愿。”
闻欣也没考过,知之不多,好奇道:“怎么填的?”
提起这个,赵美云道:“估分填,我现在就怕她考亏了。”
大家都想着填得保守一点,保证有学校上,又恨不得踩着最低分数线进去。
闻欣跟赵美云虽然差着年纪,但关系挺要好的,哪怕高中生比较忙,赶上寒暑假也是常常凑在一块说话。
因此她道:“反正美云想去的学校分数都够。”
这倒是,刘琼也是多数家长的心思,尤其就这么个女儿,不希望她去太远。
可做父母的不能直言,特别是这种跟未来息息相关的决策,生怕自己的短视耽误谁,有的话只敢跟相熟的人说。
刘琼一脸松快道:“也是,去广安最好,离得近。”
东浦只有一所本科学校,还是刚从专科升上来的,本地人多数都是去百公里外的广安市继续学业,坐火车只要两个小时。
不过这么近,闻欣也没去过呢。
她道:“听说广安也很热闹。”
自然热闹,百年前就是大地方,刘琼叽叽喳喳说起来,堪称是眉飞色舞。
闻欣只替她高兴,心想养儿至今日,也算是松口气。
不过刘琼也只讲几句,略带惆怅道:“也不一定能考上呢。”
这人,闻欣推她一下说:“讲点好的。”
刘琼平常也怪迷信的,拍自己的嘴说:“我犯什么傻呢。”
她神色平添三分不安,忽然说:“不行,明天我得去上柱香。”
两人说着哪座庙灵验,七拐八绕到最后才拐到正经事上。
闻欣问道:“你觉得我在矮街开家店怎么样?”
矮街是民间叫法,其实没有正规的名字,就挨着菜市场南门口,虽然是不宽的单行道,从此地进出的人是最多,尤其南门口那块到晚上就是夜市,更加热闹。
刘琼最知道,说:“人多也不一定能做起来,我看你能行。”
做生意一讲良心,二靠积累,都是这么且熬过来的。
闻欣那点信心在成本面前是不值一提,比划着说:“每个月最少五百块钱打底。”
就这租金,一天不卖三五十件回不了本。
刘琼想想说:“你要是诚心,我托人打听,能省个一二十。”
一块两块的都是钱,闻欣是能省则省,点头说:“那麻烦你了。”
刘琼热络道:“跟我客气什么。”
两个人叽里呱啦讲一长串,眼看着快到晚饭时分,闻欣才道:“先走了,得得还在家等我呢。”
有孩子的人,刘琼也不好留她,边送人到门口边说:“过两天我肯定有消息。”
闻欣就知道托给她一准的,再次道谢后才沿着楼梯下去。
她拐过两道弯,约好五点见的虞万支显然来得更早。
他半靠在摩托车上研究自己的指甲,看到人手下意识藏到身后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闻欣审问道:“手怎么了?”
虞万支期期艾艾伸出来说:“不小心划到。”
口子不大,血也止住,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闻欣知道是难免的,给他吹一下说:“也不知道拿个创可贴。”
加工坊平常是备着的,赶上今天用完,虞万支稍微解释两句,示意她上车,这才道:“都聊什么了?”
复述是闻欣最爱的事情,环着他的腰,挨在人耳朵边上说。
可虞万支只觉得她的胸膛起伏,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车骑得慢慢的。
到家的路并不长,他们往常也都这么走,可大约是做父母的人,自然而然地惦记起儿子,琢磨着他下午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家里,虞得得浑然不知父母的担忧,正在舒适的梦乡里。
张阿姨坐在边上看,手上织着毛衣,看到他们两口子进来先说:“刚喝过一次,才睡着。”
小孩子的作息已经渐渐有可以摸索的规律,闻欣了然道:“行,那您做饭吧,我们看着。”
张阿姨进厨房,留一家三口在房间。
大概是远香近臭,半天不见,闻欣又觉得儿子稀罕起来,坐在摇篮前摸着他的小手说:“想妈妈没有?”
自然是毫无回应,只有虞万支答道:“想媳妇了。”
闻欣抿着嘴唇笑,雨露均沾地牵他说:“感觉我好忙啊。”
虞万支微微弯下腰,蜻蜓点水地掠过她的额头说:“有空想我就行。”
闻欣生出点负罪感来,灵机一动道:“那我一整天都有空。”
论嘴甜,她也是不遑多让。
气氛烘托到这步,虞万支捧着她的脸,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虞得得已经很没有眼色地哭起来。
虞万支是哭笑不得,凑近闻闻说:“你真是惦记着我。”
这话是有缘由的,前几天都是他刚进门儿子就拉,好像只愿意把这活留给爸爸似的。
反正不是留给闻欣,她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儿子喜欢你呢。”
谁带的跟谁亲,虞得得隐约能分辨出自己在谁的怀抱,跟着爸爸的时候总是活泼一点。
虞万支也不过是随口而言,捏捏儿子的脚丫子说:“那明天也得给你扎一针。”
满三个月,该去打疫苗了。
小孩子的痛觉好像迟钝,前头打过两回,虞得得都没什么反应,结果第二天针刚扎进去,他就嚎得响彻天际。
虞万支昨天还能开玩笑,是以为没什么大不了,今天跟扎在自己身上差不多,只能哄着。
可哭就是哭,不以人的努力为转移。
闻欣顺便去做完产后检查回来,没走近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加快步伐过来问道:“怎么了?”
虞万支叹口气说:“估计知道痛了。”
闻欣也心疼,掏手帕给儿子擦擦说:“都哭出汗来了。”
小脸憋得通红,嗓子都像是要哑了,真是出生以来头回见。
虞万支也有点难招架,没想到夜里才是最糟糕的事情,那就是虞得得发烧了。
自从孩子出生后都是虞万支睡中间,这样他两边都能顾到。
就是这样一来,他夜里是别指望有什么安稳,哪怕孩子不哭不闹都得起来摸个好几回。
摸得多,倒也没有一开始的谨慎,连温度有点不对劲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闭着眼意识好像清醒又没有,迷迷糊糊地脑子转过弯来,猛地睁开眼。
他怕自己多疑,蹑手蹑脚拿出温度计。
闻欣是听见动静的,感觉不太像是喂奶或者换尿布,问道:“怎么了?”
虞万支扶着儿子的胳膊说:“好像有点烧。”
打疫苗本来就有这个副作用,闻欣也不敢大意,坐起身伸手摸儿子的额头说:“好像是有点。”
主要虞得得本来就体温高,像个小火球似的。
虞万支得此证言,莫名紧张起来。
夫妻俩对坐五分钟,齐齐看体温,双双叹气道:“三十八度。”
虽说是做父母来的头一遭,也有些经验可以用。
虞万支拧手帕来给儿子擦,一边道:“你睡吧,待会再换人。”
说不准得熬一晚上。
这个道理闻欣也知道,但微微摇头说:“我睡不着。”
提心吊胆的,两只手捏在一块,不知道的以为天塌了。
虞万支也顾不上许多,精心伺候一晚上,到天亮时分,眼见体温降到三十七度五才松口气。
闻欣是一宿没合眼,靠在墙上说:“我那天在刘琼家,还盼着他能跟美云一样成绩优异,现在只希望一辈子平平安安。”
到头来就这么点小心愿。
虞万支颇有同感道:“不求什么清华北大的。”
清华北大,闻欣都不知道他还有这种想法,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
虞万支挠挠头说:“就是做梦想想而已。”
说不想孩子有大出息是骗人的。
闻欣没好气戳他一下说:“想都不许想,现实一点。”
虞万支只好把这个梦藏在心底,看着儿子说:“爸多给你留点家底,你娶媳妇的时候就不辛苦了。”
别像他们似的,总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
闻欣越发好笑起来,一晚上的郁结消散,无奈道:“你到底对咱儿子有多少寄托?”
都想到娶媳妇去了。
虞万支一拍大腿说:“我还希望他能成富翁呢。”
怎么说话还前后矛盾的,简直是四六不着。
闻欣都懒得理他,打哈欠往他肩上靠,半眯着眼说:“行,那你盯着富翁一点,我睡会。”
将来就是真发财虞万支也不稀罕,他只在乎怀中人,跟哄孩子似的搭着她的腰说:“睡吧。”
反正他已经有璀璨明珠,来日如何都不重要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