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万支攒钱的两万五千里,也才起步没多久,最近还有件要花钱的事一直悬在心头,那就是加工坊要不要再招个人,因为偶尔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但偶尔的意思,就说明不是很有必要,因此他很是纠结,在心里把成本算来又算去,夜里征求闻欣的看法,说:“单子没那么多,加个人肯定影响东山的工资。”
王东山是他唯一的职工,小伙子挺能干的,有急活的话到夜里两三点都能熬得住,反正他住加工坊的阁楼里,上楼梯就能睡觉。
都是打工的,闻欣很能理解,说:“吴静最近不能来店里,说要再雇个人我都说自己能行。”
她当然能行,但比两个人的时候累是肯定的。
虞万支知道她是想多挣钱,心疼地摸摸她消瘦的脸说:“别硬撑。”
闻欣也不算是硬撑,大不了睡一觉第一天就好,反而更担心他,说:“可是不招人,你再像前两天似的吗?”
从国棉厂走到家属院的时候都想省下来,忙得干脆在加工坊过夜,眼圈下面都是青黑的。
这种情况虽然很少,只有那么一两次,但人不是铁打的,谁知道啥时候会倒。
她想起来就不放心,说:“你看看自己的下巴,尖尖的。”
虞万支打小就是尖脸,自己捏着两颊的肉说:“要是再有一回大生意,我就咬咬牙找。”
他现在肯定是没办法辞职的,一来每个月三百块钱的收入不能丢,一来眼下还没有能接班的人,只能是这么先熬着。
闻欣当然不会因为心疼他而强求这个,毕竟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最简单,可他们现在又不是什么富翁,身上还背着债,累点苦点是应该的,跟多数出来打工的人相比已经是过得不错。
她道:“总有一天会日进斗金的。”
虞万支没敢想那么多,只盼着大家都能稍微松快些。
他转而提起别的事说:“下个月是香萍的生日,你说咱们买点什么好?”
廖香萍是轴承厂老板廖兴的女儿,按他们老家的规矩是十岁整生日要请客,因此早早就说好要出席。
闻欣知道红包不会收,想想说:“我做两套衣服吧,小孩子这个最实用。”
虞万支本来是打算买玩具,听这话说:“还是别,累坏眼睛。”
闻欣现在不是天天踩缝纫机,还能找出趣味来,说:“反正没什么生意,我总得找点事做。”
又是一年一度的雨季,店里生意萧条,她在仓库干点活还能打发时间。
虞万支知道她挺喜欢做手工的,也就没再反对,正好听见水开的声音,说:“我兑水,你洗澡去吧。”
东浦的天气不算是太冷,但赶上下雨天降温,能洗个热水澡让人舒服不少。
闻欣带着热气往被窝里钻,趴在床上看武侠小说,兴起之处两只手瞎比划着招式。
虞万支看着好笑道:“大侠,小心走火入魔。”
闻欣手臂伸长,自己配音说:“吃我一掌。”
虞万支捂着胸口说:“大侠饶命。”
这人,该去演电影。
闻欣乐不可支,两条腿一踢一踢,被子悄悄滑落,露出一点肌肤来。
虞万支连忙给她盖好说:“要是想好好看,就别勾我。”
闻欣哼哼两声,用被子把自己缠起来,像个茧一样,只露出一双翻页的手说:“你才老实点。”
真是做点什么都惹人爱啊,虞万支在她跟前一点自制力都没有,深吸口气去洗澡。
闻欣没留意他在里面磨蹭半天,反而专心致志地看着书,等身边多个人的时候才说:“快看完了,最后几页。”
虞万支是吃不到,也得动手动脚,搭着她的腰说:“你看吧。”
闻欣已经习以为常,往他怀里一滚,书也塞进他手里,连自己翻页都功夫都省下来。
虞万支蹭蹭她的脸,双手圈着人,目光落在书上,看到最后一个字咬耳朵说:“能翻了吗?”
又没有别人,不能光明正大的问吗?
闻欣心想还好意思说别人,高傲昂着头道:“你才是少勾我。”
虞万支低声笑,胸膛微微颤动,说:“我从来不喊。”
倒是她,回回主动到最后都是嗷嗷叫累。
闻欣脸一红,凶巴巴在他腿上拍一下说:“不许讲话,快点翻。”
心虚的样子也可爱,虞万支不再逗她,只想着早点看完早好,同时又琢磨着另一件事。
第一天,他就弄了个根木头到加工坊,拿着锯子左右研究。
王东山好奇道:“虞哥,你这是干嘛呢?”
虞万支这个惊喜不是给他的,诚实道:“弄把剑。”
啥玩意?王东山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心想这不都是哄小孩子玩的嘛,迟疑道:“嫂子有啦?”
可这怀孕生出来到能玩剑的时候,总得好几年吧,现在就开始拾掇玩具,未免太早。
虞万支都不知道他怎么想到这一茬的,头也不抬说:“当然不是,是给你嫂子的。”
且不说送把木头剑的是什么意思,就说这么大人怎么会想要个玩具。
王东山推心置腹道:“哥,咱虽然抠,媳妇也娶进门了,但该花的钱还得花。”
说谁抠呢,虞万支觉得自己现在跟这个字可不沾边,看他说:“我很抠吗?”
王东山尴尬地笑笑说:“也,还好吧。”
实诚小伙子,没办法说违心话。
虞万支倒没生气,只是说:“我对媳妇不抠就行。”
哪怕是自己,他也是啥都舍不得的。
王东山挠挠脸,心想结婚的人真是了不起。
他戴上手套准备干活,又有些叹气说:“等我有媳妇,我也不抠。”
他一条腿不好,说亲上很受阻碍,虞万支倒是有心帮帮他,可惜也不太认识女孩子,想想说:“要不我让你嫂子打听打听?”
王东山喜不自胜,但还是说:“也别太为难,没得坏媒人的名声。”
说媒拉纤是很讲究的,像他这样的情况说不准给人家惹事情来。
虞万支其实觉得他人不赖,打听说:“你没少存钱吧?”
他这儿管住管一顿饭,每个月工资也有一百五,能攒下来不少呢。
王东山知道结婚这件事上钱是大头,也不犹豫直接说:“我有四千。”
好家伙,虞万支倒吸口气说:“这么多啊。”
他快结婚的时候虽然也有三千,但那可是工作七年的积蓄,就算这两年工资涨不少,可王东山出来做事才几年。
王东山小声解释道:“我以前去挖过两年煤。”
虞万支都是头一次听说,心想真是要钱不要命,就那些煤窑,一年塌个三五次都是正常的,埋在下面的能有几个回来,哪怕是工资再高,但凡惜命一点的谁会主动去。
他道:“你咋想的。”
王东山没什么想法,表情淡淡说:“我这种人,总得多攒点钱。”
虞万支百感交集,心里叹息道:“行,那我让你嫂子问一问。”
他当成件重要事,忙完后去跟闻欣说:“东山你见过的,性格我打包票没问题。”
问题出在哪很显而易见,闻欣应承道:“放心,我肯定多托人问问。”
她是第一回要帮人做媒,自然得全方位打听清楚,对王东山的情况也不会有所隐瞒,还真寻摸到个比较合适的。
这人是刘琼介绍的,她是本地人,在菜市场摆摊,认识的人又多,具有所有中年妇女一样的美德,十分的热心肠。
这天特意收摊后跑到服装店来,进门就说:“闻欣我跟你讲,这回你准得请我吃猪蹄。”
按东浦的规矩,谢媒礼得是猪蹄才行。
闻欣理所当然道:“最少两个。”
刘琼也不是贪这个,她自己卖猪肉的,有多少都吃得到,只是为人古道热肠,自然地拉过椅子坐下来说:“我们楼下那家有个姑娘,一只耳朵听不见。”
小时候被鞭炮炸的,但说话大点声还是能听见的,不影响生活。
闻欣便了然点点头说:“多大年纪?”
刘琼细细道来,最后一拍大腿道:“你说是不是很合适?”
闻欣光听着是不错,可也不能马上应下来,只道:“那我问问他的时间,看啥时候方便见一面。”
刘琼只一个劲说什么“天作之合”,好像这事已经是十拿九稳。
毕竟她怎么看都很好,只可惜这趟媒人没做成,因为女方没看上。
王东山是觉得有人愿意就行,并没有什么挑剔的,因此知道结果多少有些失望,但还是说:“给嫂子添麻烦了。”
闻欣努力安慰说:“相亲嘛,也要看缘分。”
王东山其实年纪不大,今年才一十一,只是乡下结婚都早,他这才有些急起来,生怕自己变老光棍。
他道:“那嫂子再帮我多费心。”
平心而论,闻欣还是挺想帮他一把的,点头应下来,跟着虞万支一块走。
今夜无雨,但地还是湿哒哒的。
虞万支握着伞,确认其中的东西还在,琢磨着等下要怎么送礼物,一脚踩进水坑里。
不是小坑,约莫到小腿肚,得亏他穿着雨鞋,不然今天就全遭殃。
往常都是闻欣意外频发,还是头一回看他这样不小心,拉着他说:“你想什么呢?”
虞万支好像才回过神来,尴尬笑笑说:“没事没事,腿好好的。”
说到腿,闻欣就想起来吴静,说:“下礼拜老板就回来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虞万支大概道:“她能走路了?”
闻欣道:“她是骨裂,好得快一点。”
没好也不会来,毕竟人家不急着挣钱。
虞万支不懂其中区别,只觉得还是挺严重的,说:“这是多久了?”
因为吴静受伤那天是发工资的日子,闻欣记得清清楚楚的,说:“有两个多月。”
虞万支感叹道:“时节如流啊。”
他咋没发现日子过这么快。
闻欣也觉得时间飞逝,眨眼今年又快过去一半。
她道:“对了,后天就是香萍生日吧?”
虞万支下班前还听廖厂长提醒,说:“对,定在旺家饭店,到时候我早点下班来接你。”
闻欣不知道旺家饭店在哪,也不惦记着打听,挽着他往家里走,爬楼梯的时候觉得地板滑,说:“你伞给我做拐杖吧。”
虞万支里头可是藏着礼物,断然道:“不用,扶着我就行。”
闻欣当然是拽着他,可另一只手不想碰墙壁和栏杆,说:“还是双重保险的好。”
虞万支心想要给她自己就不保险,咳嗽一声说:“有我在,没事的。”
就这一句,人已经看上去很奇怪,毕竟他很少说拒绝的话,更何况是在这么正当的理由面前,闻欣不由得狐疑道:“你把伞弄坏了?”
有点像她小时候尿床,第一天准得起来偷偷摸摸洗,生怕挨收拾。
虞万支爱惜东西,且不说这伞是新买的,就是建国前的在他手里都好端端的。
他否认道:“当然没有。”
应得太快,叫闻欣愈发觉得必有妖,但楼梯上可不是“逼问”的好地方,她微微点,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说:“那你先想好怎么交代吧。”
笃定的语气让虞万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把伞弄坏,到家先不放心地捏捏伞,这才反应过来被她兜进去,无奈道:“我还想着宝剑赠美人呢。”
是有个美人不假,但宝剑的水份就很大。
闻欣眼睁睁看着他从伞里抽出把木剑来,惊喜道:“给我的啊?”
即使是明知故问,虞万支都要说:“当然了。”
闻欣心满意足,原地耍两下说:“削铁如泥,真是一把好剑啊。”
虞万支折腾半个月,只在上面刻出几朵祥云来,把毛刺磨得干干净净,纯粹是让她拿着玩的,这会说:“危险的东西咱不动啊。”
要是拿把真的,闻欣反而没这个胆子,她试图挽剑花没能成功,说:“回头我跟刘奶奶请教一下。”
老太太天天练剑,有模有样的。
虞万支看她跟宝贝似的掂量着,开玩笑说:“东山让我别抠门,给你送点值钱的。”
这怎么能叫抠门呢,闻欣反对说:“易得无价宝。”
可她话说一半,下半句虞万支不知道,说:“也不太容易吧。”
毕竟无价之宝不就是钱的意思。
闻欣趴在他肩膀上说:“下半句是‘难得有情郎’。”
她向来会撒娇,这一套在虞万支这儿是无往不利,更何况是这样动人的情话,他愣了两秒才说:“真好听。”
短短一句话,对他来说胜过天籁。
闻欣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莫名其妙在屋里撑开伞说:“没有坏。”
敢情还记得这一茬,虞万支拍拍她的小脑瓜子说:“屋里打伞会不长个的。”
老家是有这么个说法,闻欣小的时候因为自己的身高很是努力,可惜到这个年纪总不能还指望蹿个子。
她踮起脚尖道:“谁说的。”
人猛地高出几公分来,两个人勉勉强强能平视,偏偏虞万支着双眼是闻欣看不得的,那真是哪次都五迷三道的,压根找不着北。
她今天也不例外,很快被攻略得直喘气,靠着八仙桌说:“虞万支!”
喊得没什么力气,尾音里跟长着小钩子差不多。
虞万支抬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仍旧看向自己,才道:“什么?”
他满目深情,别说是理智,连魂魄都叫吸进去。
闻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是什么,于欢乐中沉沦,抽出点精力在他腰间掐一下说:“又使坏。”
虞万支恍若未觉,这对他来说本来就是毛毛雨,只是或轻或重地叫着她的名字。
连名带姓,却只有亲近的意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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