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服装厂辞职并不是件难事, 但闻欣有些不好意思张嘴,好像自己欠着谁似的。
她期期艾艾进车间道:“不好意思张主任,我不做了。”
张巧居然觉得有所预料, 但还是挽留道:“闻欣,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说真的,万花的工资最高的, 出来打工的哪个没受过什么委屈,还不都是忍下来。
闻欣既然张嘴, 就不会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她抿着嘴摇头说:“我已经决定了。”
张巧只觉得可惜, 毕竟本车间的人是最难招的, 但也没办法,遗憾道:“行,那我给你签单子。”
拿着单子还得去财务室结工资,但不是马上拿,得等七天。
这也是大家都不爱换工作的原因, 毕竟谁都说不准人家还给不给。
不过万花是大厂, 不太会出现这种问题, 否则门口不会天天大排长龙的有人找工作。
但闻欣还是难免担心,她从厂里出来还频频回头,心想这么大的地方应该不至于贪她的钱。
虞万支在门口晃晃悠悠地等着,看她的样子还以为是舍不得,心想到底是来东浦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人之常情。
他道:“没事, 以后可以再来转转。”
闻欣顾着担心,压根没听清,说:“确定七天后钱会给我吗?”
虞万支大把话噎在喉咙里,举例说:“之前办暂住证押的一百不是也给退了。”
闻欣道:“当时我还在厂里, 他们敢不给吗?”
现在是人走茶凉,谁能保证啊。
虞万支在她脑袋上薅两把说:“放心,不给我找他们去。”
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
闻欣好端端的头发,瞪他一眼说:“都乱了。”
虞万支眼神心虚地躲开道:“那现在去搭公交?”
今天正是冬至,两个人都不上班,准备去市区玩。
闻欣也就不再追究他,左右看着说:“朝哪边走?”
虞万支牵着她,走到站台等着说:“19路车挺多的,我们先去吃饭,再去动物园,行吗?”
东浦改革开放以前就是个小地方,说起来并没有什么景点,来旅游的人都是专门买东西,因为经济实在是繁华,好几条街都是全国出名的。
不过闻欣是觉得家里什么都不缺,一心就惦记着好玩的,兴奋道:“不吃饭也行。”
她平常就最惦记着三顿饭,这会提起动物园连好吃的都顾不上,虞万支拥着她挤上公交车说:“烤鸭也不吃?”
烤鸭啊,闻欣舔嘴唇,假装刚刚什么话都没说过,笑嘻嘻道:“那还是可以吃的。”
虞万支也没笑话她的改口,把人往边上带,让她扶着自己站好,叮嘱道:“小心点。”
这车是开得乱七八糟,司机总是猛地停下来,那叫一个横冲直撞,加之路况本来就不好,沿途都在大修。
闻欣是被颠得脸色发白,呼吸着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的新鲜空气说:“天啊,好想吐。”
虞万支拿出口袋里的果丹皮给她压压,拍着她的背顺气道:“快到了,快到了。”
这话就是哄人的,前后一个小时,闻欣才重新踩在地上。
她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走路都没什么实感,扶着树,余光里看到路边的小店说:“虞万支,我想喝酸梅汤。”
虞万支既放心不下她,又没办法拒绝,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
闻欣压根没坐过多少车,她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从县城回村里向来更愿意走路,一来是车难等,二来是道路颠簸,来东浦后次数也不多,倒是对自行车更熟悉。
她是一仰头把酸梅汤灌下去,吸一口空气里的土,呸呸两声说:“灰多得都快看不见路。”
没办法,城市大搞建设,虞万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水壶给她漱口道:“往巷子里走会好很多。”
他话音刚落,一辆车飞驰而过,又溅起灰尘来。
闻欣都觉得从自己的头发丝里能抖下来三斤土,揉着眼睛说:“快走快走。”
可虞万支也不认路,他只是知道那家店在哪,一路问着过去,还没到拐角的地方就说:“你闻见了吗?”
闻欣鼻子动动说:“好香啊。”
剩下来的路顺着香味就能找到,两个人老远就看到排队的人,赶紧加快脚步站在最后面。
两边的房子建得很近,中午时分没照进来多少阳光,风一吹让人浑身冒着寒气。
虞万支脱下外套说:“你再穿一件。”
闻欣才不要,她快步向前数着有多少人,回来报告消息说:“最少要等二十分钟,一只六块钱呢。”
现在一斤猪肉都才两块三,这价格真是贵啊。
虞万支长久的习惯改不了,沉痛道:“吃吧。”
活像谁要从他身上割肉似的。
闻欣知道他是愿意买的,架不住心疼,故意说:“那不吃了?”
千里迢迢都走到这,虞万支咬咬牙说:“必须吃。”
又看出她的调侃,无奈道:“说带你吃就吃。”
他不是君子,也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
他这个表情,要换以前闻欣是要发脾气,但现在已经能窥探到背后的真意。
她还能开玩笑和撒娇,不得不说是夫妻俩磨合的结果,她道:“我看有卖饼的,先填一填吧?”
虞万支只当她是肚子饿,说:“你去还我去?”
站这儿有些冷,跑动起来就会累。
闻欣不喜欢原地不动,撒开腿跑到对面去。
她回来的时候是慢慢走,咬着热腾腾的饼说:“还挺香的。”
虞万支知道她饭量小,说:“你吃半个就好。”
别待会烤鸭吃不下去。
闻欣就是想着只吃半只就好,毕竟她今天没能拿到工资,接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家里就这么点存款,能省点算一点。
她道:“我现在很饿。”
虞万支总不能叫她饿着,等买到烤鸭也是让她先吃。
店里没几张桌子,每桌都有碗冒烟的鸭骨汤,上面飘着一层油和葱花。
闻欣连喝好几口,只觉得浑身都热起来,在桌子底下踹他说:“吃你的。”
虞万支手才动起来,饼皮夹着黄瓜条和肉往嘴里塞,油从他的嘴角往下滴。
闻欣赶快拿草纸,撕下一个角给他擦说:“小心衣服。”
虞万支无所谓道:“是我自己洗。”
闻欣有些做贼心虚,瞥他一眼说:“你是在抱怨我没给你洗衣服?”
做媳妇的洗衣、扫地、做饭好像是正常,她的日子要是说出来大家只怕都觉得是娶个祖宗,说真的,她以前的认知完全相悖,自己都有些不安。
虞万支心想这又是哪一茬,把鸭皮扯下来给她喂嘴里说:“这么冷,别冻坏手。”
闻欣爱吃皮,听他这么说看一眼自己的手背道:“以前年年长冻疮。”
因为老家很冷,这个季节雪都下过好几回了,可人该做的事情都不能耽误,只能僵着手上。
虞万支看着她白嫩的手,食指上有一块小疤,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蹭的。
他下巴一抬示意道:“你这是怎么磕的?”
闻欣细端详,没什么印象说:“我也不知道。”
乡下哪有乖巧的小孩子,一天到晚都在外面疯跑,这手还是好的,腿上才真是经年老疤处处有。
虞万支听她提过好几次小时候是如何活泼,勉强可以描绘出点影子来,忽然说:“我以前好像见过你。”
闻欣一点不惊讶说:“那会大家都很小,你家还住我二姑家隔壁。”
还是她二姑来说媒的时候提过一句,不然她怎么可能有印象。
虞万支不知怎么有点高兴说:“都是缘分。”
一面之缘的缘,若干年后在路上都认不出是甲乙丙丁的哪个。
闻欣只觉得很牵强,笑笑说:“走走走,去动物园。”
虞万支跟店家借水洗手,掌心多少就带上凉意,闻欣被他碰到就躲开说:“好冰。”
又甜甜挽着他的手说:“这样也不会丢的。”
东浦的人实在太多,这满大街好像一错眼就会不见。
虞万支看着她的小身板很是担心,看得牢牢的。
闻欣给他一肘子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就这眼神,活像是带女儿出门。
虞万支心想可不就是,但没敢说出来,买完票后说:“先拍照,出来的时候就可以取。”
动物园有拍照服务,就是得加钱,不过能跟大象一起,也算是值得。
闻欣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动物,往右跨步,大有拿虞万支当挡箭牌的意思。
他哭笑不得道:“我是你男人。”
闻欣讪讪笑,又理直气壮道:“男人就是要顶天立地。”
得,说什么都有理,虞万支笑着看她,照相师按下快门,很是满意道:“你们新婚吧?我这肯定拍得好。”
非要说的话也算是新婚,虞万支点点头,把回执小心放在口袋里。
两个人这才往里走,可以说是大开眼界。
东浦市动物园并不大,起码一两个小时是能转完的,但考虑到票价,他们俩是绕好几圈,等闭园的广播响起才往回走。
门口都是排队领照片的人,看得出多数是家长带着孩子来。
这几年的计划生育执行严格,基本都是只有一个孩子,闻欣等着也无聊,说:“下次咱们再来应该就是带孩子。”
虞万支被她说得心中一动,不过道:“没有那么快。”
闻欣也知道家里那些计生用品是做什么的,说:“那确实,也没有地方养。”
就那么一间屋子,两口子都只是勉强腾挪得开。
虞万支担心的更多,说:“那你就连上下楼都不方便。”
闻欣倒没想过这个,经他提醒才啊一声说:“那还得等我们搬到一楼。”
这可不是件容易事,说不准还要三五年。
虞万支道:“也可能是电梯房。”
电梯,闻欣可不敢想,毕竟现在能安上的几乎都是外销公寓,哪怕是少数的小区房也价格不菲,一套就要好几万。
现在几千块钱都让他们费劲巴拉的,再加个零更像是天方夜谭。
不过她乐观嘛,笑笑说:“将来肯定可以。”
说不准以后满大街都是电梯房,毕竟往前十年谁也没料到能发展到这个地步,改革开放的春风让全世界焕然一新。
虞万支却是认真的,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样能挣更多钱,实在是处处不禁花。
他想得有些走神,还是闻欣拿到相片在他眼前晃晃才把人拉回来。
闻欣道:“真的拍得特别好。”
虞万支定睛看,大象好像没有那么重要,唯有他们笑盈盈看着对方,委实是恩爱夫妻的样子。
他捏在手里舍不得放说:“嗯,特别好。”
好到让人希望这一刻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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