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祭路神

    乡勇们很快学会姚梵新编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唱着歌儿经过一个路口。此时却见贺世成与他排里几名伙计停了下来,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三个泥捏的玩意儿,姚梵看着那像是猪头、鸡、鱼。

    “世成,你这是干啥?”姚梵问道。

    见这三样东西被摆上道口,顿时乡勇们都围过来了,各自双手合十拜了拜。

    “东家,我叫他们事先捏个猪头、公鸡、鲤鱼,咱们今后出门祭个路神,求一路顺利、人马平安啊。”贺世成兴高采烈地道。

    姚梵心里却很反感这样的迷信活动,可偏偏这样的迷信活动很有市场,他听周第四说有伙计把积攒了两个月的银子拿去庙里捐了平安符;也有乞丐出身的伙计干脆还给姚梵捐了长生牌,拿回姚家庄自己住的板房供着;甚至有五个伙计凑钱替姚梵在庙里点了盏长明平安灯,那一豆般的小油灯虽然点起来不大耗油,可庙里供一个月也要九两银子!听说他们还打算多拉些伙计,凑钱一直供下去。

    之前姚梵心里感动,却也没太在意,觉得这些迷信活动随着文明的进步,将来回头来看,不过是一笑了之的小事罢了。

    可当他亲眼看见伙计们一个个参拜路神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悚然,士兵参加迷信活动,潜在的危害有多大,姚梵完全可以想象。万一将来队伍里出现一个如杨秀清、韦昌辉那样自称天父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神灵附了身的宗教领袖,后果不堪设想。

    “贺世成,你事先不请示不汇报,私自捏泥三牲祭拜路神,我罚你这个月二两的练勇银子。”姚梵黑着脸道。

    姚梵本欲上前一脚踹烂那泥捏的三牲,可一想这样太打击贺世成他们排的积极性,只得作罢。

    贺世成浑没想到自己哪里惹恼了姚梵,顿时傻了眼,但他却也不生气,只是赶紧对姚梵频频道歉,老老实实带着排里乡勇跟着队伍继续前进。

    “你好好想想你烦了什么错!回头我再跟你好好说道说道!”姚梵斥道。

    周第四在一旁心里想:“东家果然是不喜欢伙计自作主张!我一直觉得东家不信什么神仙。果然我没看错呢!世成这次真是没眼力见的。”

    李海牛看在眼里,心里喜道:“不管啥样的祭祀,都是跟神仙求办事,要拜也该东家带头操办,你贺世成是哪根葱?怎么能轮到你代表咱们跟神仙说话,真是没大没小!不知规矩!这样下去还了得?活该挨罚!”

    一路走着,姚梵问随行的税吏:“这泥湾子村怎么还没到?眼见着大路都走没了。”

    这税吏姓张,是衙门里的税课司使,赶紧道:“姚爷,顺着这条细毛道再走一炷香,转过前边山脚,就是泥湾子村。要说姚爷您这样的金贵之躯,干啥还跟着来呢,这一路走来,没得白受了许多罪。就是要来,也该骑个马才是。”

    “你们都走的,我怎么走不得?你说说,泥湾子村有多少钱粮要收?”

    “回姚爷的话,衙门里吩咐,这次的钱粮可以先拖到下月里,只是这次上面的秋捐催得紧,一定要赶紧收上来,按往常老例,泥湾子村二百口人,需收各项田捐、人税、畜税、河税、等等二百一十六两,若是平常年景,收个三百四五十两也是有的,可如今天旱无雨,庄户里都没了收成,怕是不好办。”张税吏道。

    “往年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们怎么收的?”姚梵问。

    “回姚爷的话,就拿这泥湾子村来说,村中有个大户姓翟,有地一百多亩,咱可以先找他家来收,把他翟家的捐派收了,再叫上翟家老爷,一起去下面各个穷鬼那里要钱。有翟家这样知根知底的在,那些穷鬼不敢不给。这样一来帮咱们收了捐税,二来也帮翟家敲打了下面的佃户,顺手收了那些欠他家的租子。如此便你好我好大家好,下次过来收钱粮,翟家交得也爽快,交完之后,依旧是帮咱们催讨下面的各个小户。”张税吏道

    “如此说来,要把捐派和钱粮都收上来,主要是靠着这翟家?”

    “姚爷聪明,一听就明白。不过像是今年这样的年景,一多半还是要仰仗您的练勇。我看姚爷的练勇唱的好歌,真是风纪严明、秋毫无犯,既然这般听话服管,想必是能治住那起子抗税的刁民,到时候碰上交不出租子的刁民,还请姚爷按律罚他们吃顿讨债棍。”

    “既然他们交不出,何必再打?”

    “没打自然交不出,打过叫他们长了记性,留下一段筹钱的时日,这起子刁民自然会去设法筹钱的。”

    “交不出自然没钱,却又那里去筹措?”

    “这个就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家里有地的可以卖地,若有闺女、儿子,便可以卖给人牙子,如此倒也能省下一份嚼吃。若是闺女长得俊,儿子生的伶俐,说不定还能发个小财,交完税还能落下几两银子呢。实在不行,老婆要是年轻、长的还凑合,也能卖的。不过这卖老婆终归有些吃亏,如今娶个黄花闺女的价钱,总要比卖老婆来的贵。不过这些穷鬼也不在乎娶什么黄花闺女,将来换个便宜的妈子,若是好生养的,未必不是赚。”张税吏侃侃而谈。

    听了张税吏的话,姚梵几乎要失去冷静,想要此刻就揭竿而起。

    “我的华夏母亲!你已经衰弱的无法依靠自身力量苏醒了吗?这样的酷厉暴政,你是如何忍受了三百年的?

    天下若真有神明,怎能让一个丑陋的寄生虫捆住你的身躯,吮吸你的乳汁三百年!怎能让这些丑陋的猪尾怪物趴在你身上!继续把你蹂躏榨干!怎能让这群贪腐残酷之徒手持皮鞭和枷锁!奴役你的孩子们!

    难道满清奴隶主入关,将中国人口从接近八千万杀到顺治年间一千多万,就把华夏各族儿女的骨头打断了吗?我不信。

    难道在满清后继的奴隶主皇帝一次次的平叛大屠杀中,死了一亿各族华夏同胞后,剩下的全是奴才了吗?我不信。

    天下无神仙!造反不靠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要把我的同胞们从奴隶主的皮鞭下解放出来,为此哪怕彻底砸碎这三百年旧山河,也在所不惜!”

    “今天没有人会挨打!”姚梵说的非常坚决,顿了顿后继续道:“因为今天,遇春农业信用社成立了,凡是符合条件的农民,皆可用大致等值的财产,向农会抵押借贷,用于交税,还款期限从三年到五年不等。”

    张税吏闻言,嘴都合不拢了,黑洞洞仿佛刚刚连壳生吞了一个鸭蛋。

    “姚爷,您可想好了,这些穷鬼都是年年欠,欠年年的东西,他们的债只会越欠越多,哪还有还上的一日?您要是借给他们钱,那可就得三天两头的上门催债了啊!

    若是本地翟家肯借给他们钱粮,那一定是因为他们还有些可以图的地方,或田地、或牲口、或子女,而且就近看着,也不怕他们跑了。若是连翟家都不肯借给他们钱粮,姚爷您可千万别做这亏本买卖!”

    张税吏真心不希望姚梵吃个大亏,这位姚爷出手阔绰,待人和气,在青岛口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就说刚才出发前吧,自己只是称赞了一下他的乡勇团穿的绿色胶底鞋稀奇,他就立刻答应,白送自己和另一名随行会办的税吏一人一双。还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他,能帮上忙一定帮。

    这位姚爷果然是像最近江湖风传的那般毫无架子,没有半分倨傲,这叫啥来着?对了,就是俺们山东人常说的那个——“仁义!”就是说书的讲的那个啥及时雨宋公明,估计也不如这位姚爷仗义疏财,待人亲和。

    这位姚爷这样仁义,张税吏当然不希望他吃亏,因此苦苦良言相劝。

    姚梵听了这些“良言”,并不言语。

    众人进了泥湾子村,翟家老爷闻讯迎出来,接了姚梵等人进了家里院子。

    姚梵看这翟家实在寒酸,只是前后两个泥墙大院,里面盖着两进的瓦房罢了,前堂布局逼仄小气,墙上石灰剥落,还露着黄褐色泥灰,一张方桌后面贴了个财神爷的年画,两边两张椅子。

    姚梵没管别人,上来当仁不让的坐了一把椅子,张税吏站在边上,于是翟家赶紧又拿出两把椅子来。张税吏和翟家老爷分边坐下后,便显得屋里有些挤。

    这翟老爷略略寒暄几句后,便开始看起今年的滚单。

    “张大使,今年这秋捐倒是比往年少了几两,可今年这收成,哪里架得住往年的捐派啊!我家今年收麦连20石都不到啊!”

    “翟爷,这滚单可是朝廷发下来的,又不是我定的!这位姚爷是孙大人亲派下来收捐的,早收完早回城!你别耽误工夫!赶紧折银子出来!外面那些乡勇你可都见了,手里棍子可不认得人!”税课司使张大人说话毫不客气,显然是见惯了这般叫苦的话语。

    翟家老爷叹口气便进了后院,一会儿出来,拿着钱一个个大子的数过,对张税吏交付了秋捐。

    “老规矩,我带大人收捐,大人顺便帮我收钱粮。村里有个刁民李璐,素来懒馋,张大人待会要好好敲打他!”

    “国有国法,怎能随便行事,这李璐怎么着你翟老爷了?”

    翟老爷先是说了一通“……刁民……目无尊上……偷鸡摸狗……”最后来了点干货:“这李璐家里五亩水浇地在中间,妨着我家东西两片地,我家平时灌水浇地总是被他占着位置便宜,我家多浇,他家便少浇,白白饶了我家许多力气!叫他把地卖给我,他却不肯!真是气煞人也!”

    “你待如何?”张税吏问。

    “这刁民素来蛮横,结交了村里几个破落户,以为我治不了他!

    今次大旱,他那鳏爹却在年头上病了,他便娶了个媳妇给他爹冲喜,天幸他家那老东西速速死了,他又操办丧事荡尽家财。这红事白事连着办,他外面欠了足足十多两银子!

    我看他必是交不出捐派,张大人今天须得好生教训他,让他知道分寸,把地卖给我,也好平了他家外面欠下的银子。”

    “原来如此,既然是翟老爷的面子,我总要给的。”

    姚梵听得一声不吭,心里冷笑。

    “啰嗦什么,咱们去村里收捐。”姚梵霍的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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