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肉票

    这些土匪一来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二来是由于饥饿,勇悍有余,精壮不足。被李家的家将和带刀家丁一阵猛杀之后,立刻大败。

    当时官道上一片混乱,几个土匪被当场砍倒在地,血流满地,生死不知。其余土匪纷纷聚起来,奋力挥刀对抗。

    看到这血腥场景,姚梵不由喉结滚动、肌肉僵硬,浑身紧张起来。

    他眼睛盯着面前一个货箱,这里是放折叠弩的,想着只要自己冲上去拿出一把来,说不定能起到自保防身的用处。

    可是他又犹豫,这弩弓装填费事,需要用脚踩住弩弓前端突出的脚蹬子,然后才能拉紧上弦,这个过程里,万一自己手脚不够快,被土匪一刀咔嚓了可就麻烦了。

    正当他胡乱想着的功夫,那头领身边的女子挥着手中单刀喊道:“弟兄们!今儿个着了道儿了!放下货!扯活!”

    此言一出,土匪们纷纷口里喊着“扯活!”,挥着手里刀片子向高粱地深处逃去。

    姚梵一个没留神,被身后一人拽起他的腕子一翻,扭到后脊处固定住,疼的他浑身无力,被拧的死死的动弹不得。

    “大哥,咱带着这个家伙当肉票!回头,叫这些人加倍的花钱来赎!”抓住姚梵的红脸汉子嚷道。

    那黑脸汉子立刻答应了,和土匪们裹挟着姚梵,一阵风似的向高粱地里撤退。

    没了持刀土匪的看管,姚家伙计们一个个从地上迅速窜起来,李君见土匪要带着姚梵跑路,心里急得火烧一般,立刻冲上去,抽出车上插得棍子。其他伙计们也醒悟过来,一个个也上去操棍子,有的干脆抽出手弩,用脚踩住前头的蹬子,上了弦。

    贺世成见有的伙计准备放弩,苦着脸赶紧拦住,担忧地命令道:“不许用弩!小心伤了掌柜!兄弟们操棍子上啊!都追上去啊!”

    姚梵被土匪裹挟着,冲进高粱地里狼狈跑了大约一百多米,之后被脸朝下扔上马背,双手被反绑住带走。

    颠簸的马背和马鞍前突起的桥头把姚梵的肚子杠的难受极了,正想要趁骑马者不注意血祭逃命,突然后脖根被重重敲了一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姚梵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中冰冷的地上,手脚都被捆住。

    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掌柜的,你好厉害的谋划,居然带了官兵乔装打扮来诳我白马会入局!”

    姚梵一看,说话的正是那黑脸汉子,此刻他蹲在自己面前,脸色阴沉。

    事关生死,姚梵不敢怠慢,当即叹息一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汉你想,我一个生意人,与你素来无冤无仇,做甚要冒生命危险来设局害你?

    那些拿刀的人都是李家的家丁,那李家是我在潍坊县城里的客栈遇见的,也是要去济南府。于是大家说好结伴同行,一阵去济南,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没曾想我却在前头被好汉先拦住了。如今想来,定是他们跟上来之后,发现了好汉你在劫财,这才上来相帮动手的。

    好汉你想,倘若我设计拿你,当时就该准备好棍棒刀枪,与你在官道上僵持一会功夫,等李家把你围住后,岂不是能里外夹攻了吗?怎么会反而措手不及,被你把刀架在我们每个伙计的脖子上?这不是拿自己小命开玩笑吗?”

    这黑脸汉子一想,姚梵这话逻辑完全正确,也朴实的点头:“你这掌柜的,理说的倒对,算我错怪你罢。不过我却不能放了你。”

    姚梵见这马匪头领倒还算神智清醒,便问道:“这是为何?好汉难道要迁怒于我?要杀我?”

    黑脸汉子蹲在姚梵面前摇头道:“我杀你作甚?但我山寨今年过冬的钱粮,却要着落在你的身上。再说了,之前一阵厮杀中我折了七个弟兄,没了家里顶梁柱,这些人的家小势必生计艰难。这安家费,也要算在你头上!”

    姚梵平静地叹气道:“既然我和大伙有缘结识一场,这点小钱我还是出得起的。从当初一见面我就看出来,好汉你相貌不凡,将来有一番大作为。

    不过好汉你捆住我手脚,却不是待客的道理啊!我被你绑的久了,手脚都麻了。你只管放开我便是,大丈夫言而有信,我对天发誓,保证一定不逃走。”

    黑脸汉子迟疑了一下,反倒是他身边那面如银盘眼若流星的英武女子开口答应道:“行!”

    说罢就吩咐边上马匪道:“家祥,给他松绑。”

    黑脸汉子见这女子答应,也点头道:“也好,我也不怕你跑,你若是敢背信逃跑,我抓住便抽你一百马鞭。”

    姚梵被松绑后,观察四周,见这里是个山洞,照明全靠墙上插得一根松脂火把,松脂非充分燃烧所导致的烟熏火燎之下,气味十分呛人。山洞不大,里面土匪只有六个人,姚梵猜想,大约其他土匪都在洞外。

    姚梵坐在地上,一边揉搓着麻木的手脚一边对黑脸汉子道:“你要是信不过我,干嘛给我松绑?”

    黑脸汉子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姚梵笑道:“赶紧给我点吃的,我饿了,你绑票倒也罢了,总不能饿票吧。”

    黑脸汉子也笑了,道:“你倒是光棍,我们跑了一天都没吃上一口,你一觉睡醒,就要讨吃的。”

    姚梵道:“你们有没有带上我伙计们的货箱?里面有我们在潍县客栈买的煎饼和酱肉。”

    听姚梵说煎饼酱肉,洞里所有马匪都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黑脸汉子道:“早知道就抢个货箱带上了,咱们走的匆忙,只拿了你那伙计的买路钱褡裢。”

    姚梵道:“这怎么办?你们都不饿的吗?赶紧拿银子去买些来吃。”

    那英武女子笑道:“你这汉子倒也稀奇,被绑了票来,却只想着吃。”

    姚梵道:“我何必害怕?你们要杀我早杀了。既然是绑票,那就是和生意一样的道理,大家你来我往的,银子换人嘛。”

    女子道:“你莫急,外面兄弟们正在造饭,等熟了,有你的一口。咱们来说说,你掏多少钱赎票吧。”

    姚梵道:“我那些车上的货,一车大约值个100两,31个小车,算是3100两,如何?”

    谁知这女子却并不急,蹲下来道:“这位掌柜你是哪里人?”

    姚梵心里诧异,心说她问这个干嘛?

    “我是青岛口早帆商号的掌柜,姓姚名梵,怎么?侠女见过我?”

    女子柔声道:“你们那青岛口城中有没有好医生?”

    昏暗的山洞中,姚梵借着火把的亮光看这女子,见她眼神中带着忧郁,姚梵这样的精明,顿时心中一动,说道:“本地倒是没啥好医生,可倒是有些西洋货船带来的好药。”

    那女子眼前一亮,急问道:“什么洋药?吃什么病的?”

    姚梵向内抿着嘴唇,舌头舔吧了一下,想好说道:“有吃伤口化脓的,吃了以后脓消结疤,伤口开始愈合。”

    只见这女子面色有些失望,姚梵又舔了舔舌头,说道:“还有吃寒热高烧的,吃了以后能退烧,去寒热。”

    女子大眼睛忽闪了一下,急切问道:“可有吃痨病的洋药。”

    姚梵与她对视着,近看这女子,发现她眼旁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扶着膝盖的双手瘦瘦细细的,上面还露着青筋,她刚才英武飒爽的眼神,现在则显得单纯而忧郁。

    姚梵心想,这女人必然有亲戚朋友得了肺痨,我要是说我能治,那手里就多了一分筹码。

    可是姚梵又害怕,他可吃不准病人是否有药物过敏反应,或者说病人的病症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于是姚梵推道:“痨病这样的大病,洋人也没辙。不过我要是今后听见有能治痨病的洋药,一定设法告诉你。”

    姚梵放弃了节外生枝的想法,在他看来,赶紧脱身才是最重要的。

    那女子眼神黯淡下来,觉得姚梵是故意留个悬念在套近乎,她低着头冷冷地道:“赎身银子就算3100两罢,之前那褡裢袋子里的银子,算是给我死去兄弟们的安家费了。”

    姚梵爽快地道:“请女侠拿个纸笔来,我写了叫人送来,我手下伙计和李家认识,一定能借到银子。”

    女子道:“如果借不到,你把值这些钱的货押下来也行。”

    姚梵道:“你放心,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了给你,绝不含糊。”

    黑脸汉子道:“你这掌柜这样爽快,我白马会若是今后在道上再见了你,定不为难你。”

    姚梵笑着拱手道:“承蒙关照。”

    于是那女子便去洞外找纸笔,接着外面传来一阵争吵,黑脸男子连忙吩咐手下看住姚梵,自己跑出洞去。

    姚梵在洞里听得真切。

    “……他能爽快拿出三千一百两,定是有钱的大财主!索性叫他出五千两来!

    大哥!眼下粮价涨的厉害,一百斤米要七两六钱!三千两银子,至多不过四万斤粮食罢了。咱寨子里老老少少一千多口子,四万斤米能吃过今年冬天吗!”

    之后便是一阵争执。

    姚梵听见那女子被称作大嫂,她的声音说:“闯江湖最要紧的是信义二字,按江湖规矩,这银子已经不少了!我爹在时,怎么没见你候定山这么多话!”

    接着那黑脸男子的声音响起,说了些弹压的狠话,于是外面没人再争执,吵闹就此平息了。

    接着那被称作大嫂的女子走进来,把纸笔和一个细细的竹筒放在姚梵面前道:“你写罢。”

    姚梵皱眉道:“没墨水怎么写。”

    女子解释说:“这竹筒里有干墨汁子,你用唾沫蘸了写。”

    姚梵哭丧着脸,忍着竹筒里的墨臭,呸呸的在手心吐了唾沫,蘸湿了笔尖,点着竹筒里的干墨汁,写了要贺世成见信给银子的纸条。

    那女子收了纸条便出去了。

    姚梵此时本打算血祭逃走,可又不知道2011这个山洞究竟还存不存在,万一把自己传进一个塌方的石洞里埋死,那可就麻烦了,加上他又累又饿,便靠着洞中山壁睡着了。

    接下来两天,姚梵和这白马会里看着他的马匪也熟络了,姚梵又会扯淡说笑话,便打听得知那大嫂的儿子是个痨病鬼,如今七岁了,那小孩瘦得皮包骨头,成天咳嗽。

    姚梵想来想去,也没有敢出头,毕竟他自己尚在危险之中,还哪里还敢混充大尾巴狼节外生枝。

    话说这白马会拿了姚梵的字条,打听清楚姚家商队眼下和李家车队眼下已经退回了十里堡,便依旧命了那专门打探消息的叫家祥的马匪去送信,贺世成见了送信的,二话没说便给兑付了银票。

    那大嫂见家祥带回银票,便和黑脸汉子二人带着姚梵,三人骑马到了十里堡外。

    姚梵下马拱手道:“二位,山不转水转,将来说不定还有遇见的时候。我姚梵一定帮你们打听着治痨病的洋药,只是不知道,若是寻着了那药,该如何通知二位。”

    那黑脸汉子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那女子用一双流星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打量了一下姚梵,干脆地道:“十里堡外官道边,有棵孤零零合抱粗细的老槐树,你只要叫人在槐树上砍去一块皮,写上药字,我便来青岛口你家商号找你!今天欠你的银子,一定一文不少的还给你!另外再贴上药钱!”

    姚梵点了点头,也不言语,下马走向十里堡镇子的方向。

    那英武飒爽的女子和黑脸汉子远远看着姚梵。

    女子突然道:“大虎,你说世上真有治痨病的洋药吗?”

    黑脸汉子干咽了口唾沫,皱眉道:“小旗,就是有,我怕咱们也没钱买。”

    诸位看官,原来,这女子叫白小旗,白马会老寨主白九爷唯一的亲闺女,这黑脸汉子叫奚大虎,是白小旗的男人。那白九爷临死前把寨子交给了亲闺女,却没交给女婿。

    小旗突然铮铮地道:“若是真的有,我就是拿命换,也要换来!”

    说罢拉转马头,双腿一夹,马儿飞奔而出。

    这是一个母亲的誓言。

    奚大虎默默地低着头,将姚梵之前骑乘的那匹空马缰绳系在鞍边,打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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