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春意尚浓。沈芝草约了颜品宜出城去嗔池看桃花。

    人间四月,应当是芳菲已尽的,可嗔池临山,顺着山路再往上走走,还应当有大片大片尚未凋谢的桃花林。

    马车赶到山脚下的时候,原本放晴的天却黯淡了下来,头顶上来了一片乌乌的云,压的人心里惴惴。

    山脚下停着的马车似乎比往常要多,其中有不少极为华贵的。

    两人从车中出来,沿着缓坡向上走。走了没两步,顺着山路抬头一看,才发现山上头竟然整整齐齐的站着一排排兵丁,站的森严,都穿着兵马司的软甲。

    兵马司掌管京城警备事务,看样子嗔池现下的样子,倒是戒严了?!沈芝草心底里犯嘀咕。

    守卫地兵丁见有人要上山,有人站出来驱赶。

    沈芝草先是觉得奇怪,心说一个嗔池又不是什么兵家要地,有什么好把守的。后来猛地想起来,今日是四月初八,应当是礼部在嗔池宴请丙申年新科进士的琼林宴。

    那些兵丁之中有一个领头的站了出来,又朝着她们喊,让她们快走。沈芝草转身拉颜品宜往回走。

    颜品宜不明所以,往回走着颇有些不甘心,看着山上若隐若现的粉红色桃林,一步三回头,“莫非是哪位皇亲国戚出游,竟调了兵马司的人来?”她有些不悦地摇了摇头,“就许他们玩儿,不许我们去,真是好大的阵仗!”

    沈知草没想到颜品宜会是这种反应,她们家陆刊不应该正在里面的吗?她不该不知道才是。

    “这儿今天不是在办琼林宴吗,我也是才想起来呢。”

    “琼林宴?”颜品宜怔住了。

    沈芝草见着颜品宜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心下一滞,“今年应当是礼部在嗔池办琼林宴,所以才找兵马司借了兵管制。”

    “琼林宴的地点不是应当在琼林苑吗?”颜品宜发了懵,“怎么会在嗔池呢?”

    缙朝建朝一来,琼林宴确实是办在琼林苑的,可是这规矩到了赵登旸执掌礼部之后就变了。

    丙申年,是赵登旸任礼部尚书的头一年。再往后,赵登旸礼部当政的每一年,琼林宴都捡着京城里风光最好的地方办。

    为的是不在拘束的衙门里,山美水美,自在。又为的是,礼部可以借此敛财。

    赵登旸一面靠着朝廷拨款,一面朝着中榜的读书人伸手,一场风风光光的宴会办下来,他能赚的个盆满钵满。

    琼林宴的渊源已久,到如今也都形式化了,作用无非就是彰显朝廷气度,表明自己有优待天下之文士、笼络诸位俊杰之心。

    赵登旸圣眷正浓,势头正盛,百官尚还无人愿意触他的霉头,也无人参奏。皇上见他宴会办的风光,确能彰显天家气象,对于他的中饱私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新上榜的读书人们,家境殷实愿意赴宴钻营的还好,纷纷掏银子给赵登旸换一张入场的门券。而那些家境贫寒出不起银子的进士们,就失了赴宴的机会。

    按理说这琼林宴也不是非去不可,可那些没去的进士们在赵登旸这头,便算是进了黑名单,往后出头可就不大容易了。

    沈芝草一时间自然不能就这么跟颜品宜说,只是问到:“陆刊没和你说他要去嗔池赴宴么?”

    颜品宜摇摇头,脸色有些难看,“他前些日子只是和我说要去赴朝廷办的琼林宴,日子地点都没告诉我。”

    “我只当日子还早,地点也应当是老地方……”颜品宜地下了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儿。

    沈芝草顿时明白了,陆刊这是骗了颜品宜,就像上一世他骗自己一样。那个时候,自己的未婚夫去了琼林宴,她还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的。

    可如今颜品宜却还是被蒙在鼓里,说出的话里字字透着焦急,“芝草,你说,陆刊他不会是没有去赴宴吧?”

    自己上次在初家的宴会上和赵春含的纠葛陆刊已经知道,他该不会是被赵家忌惮,没有去成吧?

    “怎么会!”陆刊是什么人,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当然,后半句话沈芝草没敢说出来。

    上一世,陆刊就是在琼林宴上,得了赵登旸的赏识。从此,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再无需借助沈家的力。

    她明白此时颜品宜的心思,转而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安慰道:“肯定没事的。”

    沈芝草抬头看了看天,云层似乎又重了几分,像是蓄着一场雨。

    今年真是奇怪啊,沈芝草想,春季雨水这么多,上一世也是这样么?

    她们是午休之后才出来的,算算时辰,再看看天气,宴会应该快到散的时候了。

    “就快下雨了,要不我陪你回车上等等。”沈芝草指一指山上,“估计用不了多一会儿,你的陆探花就从上面下来了。”

    颜品宜顺着沈芝草的手往上看了看,蜿蜒的山道上似乎已经有了往下走的人影。她点了点头,“也好,这天气无常,他定是没有带伞的。”

    两人还没有走到车马车边儿上,天空就落起了雨丝。雨丝越下越大,越下越疾,砸到人身上都有些生疼。

    等在附近的其他马车上开始陆续有小厮仆役下来,拿着伞往山上送。

    回到车厢坐定,颜品宜就不住的撩开窗帘往外面看。

    从山上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各式穿着的都有。

    穿着官服的礼部官员大多都有随从撑伞,富有之家的进士们也有书童小厮帮着挡雨。而有些穿着简朴些的进士们,只能撒开腿奔跑。

    颜品宜望眼欲穿,在奔忙的人群里寻找陆刊的影子。别看他是个甲榜的探花,可身边向来是没有常随跟着的。他身子那么弱,被冷雨淋坏了可怎么好?

    正焦急的寻找着,颜品宜突然听见马车外头有人叫她。

    她这才看见站在马车前的人是初成蕊。

    初成蕊的身旁站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华服青年,两个人身后都分别站着丫鬟和小厮帮忙撑伞。

    “这是我夫君,屈庭。”初成蕊说话间微微红了脸,“他也中了进士,我是来陪他赴琼林宴的。”

    颜品宜这才注意到,初成蕊的发髻已经挽做妇人状。

    和陆刊定亲后的这么些天,她已经很少过问生意上的事,也没再往初家去过了。不成想才过去了这么些日子,初小姐就已经成屈夫人了。

    初成蕊身份尊贵,她和沈芝草断没有再坐在车里的道理,赶忙下车。

    等颜品宜站稳,初成蕊才开口,“有好些日子没见你了,这是来接陆探花的?”

    颜品宜笑笑点头,算是回应。

    “我方才在席上还寻你呢,结果只见着陆探花一个人,怎么没和他一道来?”

    听到初成蕊说这话,颜品宜心里顿觉有些难过。

    原来陆刊真的没有告诉她。

    初成蕊看出颜品宜的脸色微变,便没继续说下去,转了话锋,想要安慰,“不过今日我见琼林宴上陆探花同赵大人相谈甚欢,想必是同赵家已经修好,那天宴会上的事儿你也莫要挂怀了。”

    可颜品宜面色仍是愁苦着。

    初成蕊不敢再说了,求助似的看向沈知草。

    沈芝草摆了摆手,示意她没事。

    初成蕊松了口气,“颜姑娘,沈姑娘,这雨也不小,我在这耽误你们事儿了,还是赶紧回车上吧。”

    二人为礼送屈氏夫妇慢走。

    再回到车上,颜品宜只是默默的坐着,再也没有撩开窗帘向外看了。

    沈芝草坐过去,透过车窗,看见从山道上远远的下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长相富态的官员,五十来岁的样子,官服补子上绣着锦鸡,身边儿簇拥着一圈人,好生殷勤。

    具体长什么模样看不清楚,但想来,那应当就是礼部尚书赵登旸了。

    再定睛一看,赵登旸的身边儿走着一名青年,一身烟玉色的长袍,头戴四方平定巾,像是个极风流富贵的模样。再走近一点,沈芝草方才认出那人竟是陆刊!

    似乎行为举止和赵登旸很是亲厚。甚至,赵登旸还挽起了陆刊的手,拍了又拍。

    嗔池的山道修的平缓,还铺了青石板,转眼一行人就走到了山下。不知到陆刊说了些什么,逗得赵登旸开怀大笑起来。

    两个随从狼狈地歪着身子跟在赵、陆二人身后帮其撑伞,自己的身上湿了大半。

    上一世,沈芝草是从别人那里听说,陆刊自个儿去了琼林宴。后来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说,陆刊在琼林宴上得遇伯乐,就是礼部尚书赵登旸。

    经历了后来那些事情沈芝草才明白,他这一去可不只是遇上了伯乐,那是遇到了自己未来的岳丈呢。

    有些事情,从别人那里听说,是一回事,自己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到如今,沈芝草的神色也很勉强了。

    陆刊又同赵登旸在雨幕中说了好一阵子话,人群才有散的意思。

    有一辆极其华贵的马车赶了过去,一个小随从跪伏在雨水已经彻底浸湿的地上,赵登旸踩着他上了车。

    其他的诸位目送赵登旸远去后,也都接连散去。

    一时间,周围停着的马车纷纷启动,颇为混乱。

    沈芝草的目光追随着陆刊,见他走近一辆停在附近的马车。

    陆刊上车之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过来,沈芝草连忙放下帘子。

    随即,她就想到自己并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颜品宜家的马车,陆刊必定是认得的。

    沈芝草的思绪又开始活跃起来。陆刊认出颜家的马车后,会怎么办?是假装没看见,还是过来解释?

    看着身旁颜品宜失魂的模样,她也不知道陆刊此刻该不该出现的好。

    陆刊看到了颜品宜的马车,心下忐忑。

    他原本想上去解释,可看到周围未散的人群,狠狠心没有挪动步子。

    今日他在宴上好不容易得了赵登旸的赏识,也算是出尽了风头。赵大人问他可有婚配,他说不曾。赵大人笑了,然后说,家中有个独女,跟他年岁相当。

    赵登旸这是有意将女儿许配给自己!

    丢了之前和沈家的亲事算什么,现在退而求其次结亲的颜家算什么,倘若将来他能娶到赵春含……

    陆刊觉得,自己当真是交了好运啊。

    沈芝草等了许久也没见陆刊过来。

    她心想,陆刊若就是这么走了也好,不来打扰颜品宜,至少情形不会比这更糟。

    可这一想法刚一成型,就听到车外传来一个车夫的问候:“陆探花回来啦,赶紧上来咱就走了,瞧这雨大的。”

    车夫的声音不大不小,夹杂在雨水打在车顶噼里啪啦的声音中,恰巧能传进她们的车厢。

    沈芝草恨不得去捂颜品宜的耳朵。

    颜品宜没有动弹,一直那样端坐在那里,木胎泥塑一般。

    辘辘的车声响过,来赴宴的人的车架终于都走光了。

    后来,外面又响起了号子声,应当是兵马司的人成队撤走了。

    偌大的嗔池雨天无人赏,只剩下她们一架马车,孤零零停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沈芝草听见颜品宜淡淡地说:“咱们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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