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拨开轿帘的一角,送进来很浓重的月麟熏香气息。

    陆刊不过才中探花几天,竟也学着使这些世家纨绔才熏的香料了?沈芝草拿帕子掩住口鼻。

    她身子弱,本就不喜欢这样浓厚的香气。

    “沈姑娘,陆某唐突了,想请姑娘茶楼一叙。”

    此时的陆刊还没沾上太多油滑,身着青衫立于轿旁,俨然一副佳公子模样,惹得行人侧目。

    “沈家不认识什么陆姓的人,蜻蜓,我们走。”

    “小姐,他可是陆探花……”

    沈芝草没想到,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竟然会是蜻蜓。

    陆刊找准时机,借着蜻蜓的话,

    “沈姑娘可还记得游街那日,陆某有幸摸到了姑娘的绣球。”

    他理了理气息,才吐出下半句话,

    “陆某知道姑娘是钟意我的。”

    沈芝草只觉得于脑中炸响一声惊雷。

    这陆刊不是把圣人书读烂了么,怎能当街说出这么白的话?饶是没有念过什么书的蜻蜓,听了都脸红。

    陆刊的混蛋超乎了她想象,万万不可在这里与他纠缠。

    沈芝草暗暗撩开轿帘往四处看看。此时街上行人还不算少,若是话说的太重,招来人群看热闹,事情就不好办了。

    “哟,今儿个出门不巧了,怎么遇上个骗子,佯装陆探花。”

    沈芝草没指望蜻蜓跟她打配合,直接跟轿夫说,“师傅,咱们起轿吧。”

    陆刊面色发青,吐出一口浊气。他真没想到沈芝草没给自己半点机会。原本以为,讨得沈芝草欢欣,让她在沈冬面前为他美言几句这件事儿是十拿九稳的。

    看着远去的轿子,陆刊一咬牙追了上去。

    “这个东西沈姑娘你拿着。”他把一个东西塞进蜻蜓手里,随后转身跑了。

    “陆某是真心想求娶姑娘的。”

    “陆探花你……”

    蜻蜓转身去追,可陆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

    她是木了一点儿,可事已至此,也反应过来陆刊此举确有不妥。

    蜻蜓手里还拿着陆刊塞进来的玉佩,只觉得烫手。

    “小姐,这可怎么办呀?”

    “先回家。”既然陆刊已经走了,在这里纠结也没什么意思。

    沈芝草决定先回去再想对策。

    天光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轮上弦月幽幽挂在天上,微凉的夜风拂过陆刊的耳边。

    眼看着沈芝草的软轿进了沈宅的门,他才从暗处走出来。

    陆刊轻咳了一声,就有几个乞丐模样的半大孩子从犄角旮旯里朝他跑来。

    “刚才发生的,都看清楚了?”

    “看清了,也听见了!”小乞丐们嘁嘁喳喳地嚷嚷。

    陆刊竖起食指,贴在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都知道该做什么吧?”

    “知道知道!”小乞丐们又抢着嚷起来。

    陆刊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来个钱袋儿,一人发了几枚铜板。

    “拿着买吃的去吧。”

    “多谢贵人!”小乞丐们拿了钱,一哄而散。

    陆刊看着小乞丐们的身影在夜色中隐去,一双好看的鹿眼眯成了一条线,露出点点贪婪的光,像是只凶相尽显的豺狼。

    ·

    夜色已深。借着油灯的微光,沈芝草看清了手里的玉佩。

    她见过的。

    玉佩纹样简陋,质地很粗,角落位置刻着一个“陆”字。上一世,与陆刊定亲后,他说是送她的信物。那时候她被陆刊的虚情蒙了眼,当着是个好物件,珍视了好久。

    也是这样的一个寂静春夜,沈芝草躺下没多一会儿,窗棂就被扣响。打开窗子一看,竟是陆刊约她见面。

    沈芝草吃了一惊,心想这大晚上的,他怎么会来?沈园已经下了钥,若是陆刊非要进来,那怕是只能翻墙了。

    稀里糊涂的,她被陆刊拉到花园,然后,陆刊塞给她一块玉。他说他家境清贫,玉虽然次了点,可却是家传的物件,礼轻情意重,望她别嫌弃。

    他的声音算是温润的,说出来的话也不卑不亢。

    可沈芝草不知为何,心里头泛着别扭,她有点后悔跟陆刊来这儿了。

    沈芝草低下头去,想躲避陆刊看她的眼神。可那晚天气晴好,月亮很亮,怎么都躲不过。

    借着月色,她看见陆刊衣袍的前襟上扯了一道口子,衣摆处蹭上了青苔,额前有缕散落下来的发。

    陆刊确实好看,即便是如此狼狈相,也是让人看了心疼的。

    更何况陆刊后来还和她说了什么“定不负相思意……”哄得她云里雾里。

    一个清俊的文弱书生,翻过院墙会佳人。

    这是言情话本里才有的桥段,最惹得未经世事的小女儿心动。

    灯花爆裂,“啪”的一声,沈芝草听见蜻蜓在外间梦中呓语,方醒过神来。

    她早就不看那些话本了,故事就是故事,是自己眼拙,错把鱼目当珍珠。

    沈芝草把玉佩丢到一旁。她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现在的她已经见惯了凉薄,那些才子佳人的桥段忽悠不动她了。

    至于那块玉佩,择日让人拟个失物招领的告示,贴在自家的铺面上,就说是沈家伙计拾到的。

    陆刊的东西,她要明目张胆的还回去。

    ·

    台子上的小唱咿咿呀呀地唱着,下边人觥筹交错。

    卢隌坐的远了些,可还是觉得心烦。

    他贯是不来这种场合的,可今儿个兵部来了个新侍中,饶是下着微雨,下了值一行人还是来了天韵斋。

    连向来方正的初尚书都赴了宴,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兵部观政,由不得他不去。

    初尚书也不喜应酬,坐了没多时便回了,可他不行。初尚书坐了片刻便是给足了新侍中的面子,走便走了。他卢隌一个小小的观政若是走了,算什么?

    况且,今日席上还有个大人物。

    这是卢隌这一世第一次见到赵登旸。

    此时的他官拜礼部尚书。五十来岁,微胖,大眼方鼻阔口,长得很是排场。

    初尚书走后,属他品级最高,也越发自如。怀里拥着红袖,任由着侑酒。

    按理说,兵部的宴,本不该着请他。可一则是当下他正得势,朝中不少人都想与之攀上关系。二则是这次兵部新来的侍中,是赵登旸的门生。

    身旁的同僚有的已经醉死过去。期间原本有几个小唱见他生的好看,像是没了骨头似的往他身上贴,操着软糯糯的吴州话给他侑酒,可最终都被他的冷脸吓了回去。

    像这样的应酬,说到底玩的畅快的也就赵登旸一人儿。好就好在卢隌此时在兵部,只是蝼蚁一般的地位,坐在最远端。当然,他也乐得如此。

    见屋里剩下的人喝的正酣,卢隌逮着个机会,终于溜了出来。

    可雅间外面也没好到哪里去。

    卢隌站在回廊上,听见楼下散客的喧闹声依旧吵得人不得安宁。

    就在他想着要不去门口透透风的时候,从大堂嘈杂的人声里,他分辨出了几个声音。

    “你们都知道做布庄生意的沈家吧?”

    “就是前些日子搞抛绣球招亲的沈家?”

    “对对对,就是他们家!”

    带头说话的是正坐在大堂正中间那桌的一个精瘦食客。

    “那位沈小姐——”挑事的人话说到这儿突然顿住,“你们猜猜怎么啦?”

    那人声音不小,这个问句明显勾起了众人的兴趣,甚至引得几个邻近的桌位上也有人侧目。

    有好事者等不及,催促他快说。

    那名食客见来了气氛,才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继续说下去。

    “就在昨个天擦黑的时候,沈家小姐一个人儿出门会陆探花了!就在棋盘街沈园侧门儿。那沈小姐拉着陆探花说了好一会话,临走还拿了人家的东西……”

    众人听了这话,一下子炸开了锅。

    “沈家不是招到姑爷了吗?”

    “嗨,一开始他们家绣球就砸的是陆探花,谁想到让人给截胡了。丢了这样一门亲事,肯定这会儿心有不甘了呗。”

    “想不到这沈小姐还挺有手段。哎你们说,这陆探花会要沈小姐吗?”

    食客们大多喝了酒,话说的越来越不着边际。

    席上有人听不下去了,“你亲眼见着了?沈冬那老头虽然滑头了点儿,可为人还算正派,沈小姐是他闺女,再不甘心也不至于干出这样的事儿吧……”

    精瘦食客一拍桌子,脖子一梗,“我虽没亲眼见,可你上棋盘街打听一下,谁不知道这事儿!”

    “要我说,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事儿能传的这样厉害,肯定不是空穴来风。”瘦猴借着酒劲儿,说的唾沫横飞,后来甚至站到了条凳上。

    见他这副模样,刚才那名食客也不想找麻烦,低下头来闷声吃饭,不言语了。

    “沈小姐到底是个商户之女,眼皮子浅。这么大个机会摆在她面前,还能顾及什么别的,肯定巴巴地往人陆探花身上贴呗……”

    正说到激动处,不知怎地,众人突然听见“哎呦”一声,就看见那人打条凳上栽将下来。

    没摔在地上,却摔到了一个男人怀里。

    瘦猴的脸色顿时涨的红紫如猪肝。这可比摔在地上更让他没脸!

    他还没来得及推开那怀抱,卢隌倒先撒了手。

    那人向后踉跄了几步,被人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抹了把脸,破口大骂:

    “你特么敢推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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