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天气越热就越懒得动。蜗居在家一个月后，气温终于达到了巅峰。即使是关上窗帘，也清新地看见窗户的形状在窗帘上映照出来，室内一片明亮。

    父母不在家，生活作息不能说是一团糟，也绝对算得上是非常不健康。心情好的时候自己下厨做一些普通的饭菜，兴致缺缺地吃完后忍耐着洗碗的工序。更多时候只是等待着外卖骑手敲门，颇有礼貌地说“请慢用”。吃完后的垃圾被扔在厨房里，避免味道飘到四处的空气中。

    同桌有时约我出去游泳，在家附近的商场顶楼有一个室内游泳池，天花板上开了几扇天窗，阳光透过小小地窗户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投下几个金色的立方体，从水面到水底。每次嬉笑着从小小的金色空间中游过，视野会有一瞬间的缩小。

    除此之外便是长时间地坐在沙发上，床上，书桌前。所有的作业都被堆放在书桌上，摞成了不可忽视的高度。有时候写作业到凌晨一点，感叹于阅读理解中某个精妙无比的句子，煎熬于某个解题步骤。回过神来的时候，四下已经宁静无人，窗外灯也关了，然后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再一次坐在书桌前的时候是某个傍晚，一边关注着手机上显示的骑手的距离，一边点开最近正在追的剧。空调调成了上下扫风，有一下没一下地吹过我的头顶。电视剧有些卡顿，我不断切换着无线网络。

    在电脑上登陆微信，看到一半的时候光标闪烁，我暂停剧集，这正播放到女主恢复记忆后的场景。白花花的医院病房里围了一圈她认识的人，所有的头都挤在她的视线里。

    点开光标，意外地发现是严浩翔发来的消息。内容是简短的四个字：我回来了。

    这样小的事情他竟然也要告诉自己，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让我感到无比别扭。一个多月的平静生活的尘土似乎已经将我心中的期盼包裹起来，不洗净难以窥见原本的颜色。我紧张得手心出汗。

    “我可以见你一面吗？”

    严浩翔这样问。

    “有什么事吗？”

    我这样问。

    “没有。”

    那场小小的欺骗似乎只是成了一场闹剧，我的心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脚尖一下又一下地轻轻踢着前方的墙壁，千万条心绪纠缠在一起。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复了一个字“好”。

    心里不断想着他到底还要多久才会回来，返回了剧集继续播放，心中总是痒痒的，像是有虫子在上面爬过。天色逐渐暗淡，直到最后一片云燃烧尽了自己所有的颜色。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与他见面似乎是一场圣洁的仪式，需要斋戒、沐浴、焚香。在氤氲的水汽里虔诚地写下他的名字，在一笔一划间看到自己期盼的神色。让自己不染得似冬天的一片雪花，轻轻地落在他的掌心，然后融化。

    但又含着满腔的沮丧和愤怒，想着自己一定要质问他些什么，为什么骗自己早就离开了，会不会从前他也这样骗过自己。

    重新坐到床上，看着其他几栋楼楼顶上红色的闪光点忽明忽暗，在我眼中花成了“十”字形的星星。电脑里的声音还在播放。

    “你认出我了吗……你终于认出我了。”

    “对不起。”

    “走吧，我们回家。”

    这是哪一个片段我已经无心细想，我想接下来应该是一段两人的慢动作片段，因为煽情的音乐这一时刻播放到了副歌。女歌手的歌唱饱含激情，层层递进，鼓点不断加强，所有乐器的声音这时候都大放。

    屋内只留了一盏台灯，看向窗外有一种偷窥这个世界的意味。一个人待在家的时候灯光总是尽可能的昏暗，但仍然能照满整个屋子。西边广场上广场舞的音乐听起来有些遥远，和电脑放出来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我有些困。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四十。

    消息仍然停留在我回复的那个“好”字，不知道严浩翔什么时候才会到家，远处他家的窗户仍是漆黑一片。我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不知道躺了多久，身上的力气似乎在一点一点地被抽走。

    迷迷糊糊间看见街道上有一簇强烈的灯光一闪而过，晃得我眼睑一颤。睁开眼的时候四周仍然是悄然无声，摸到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半了。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特别缓慢。我慢慢坐起来，空调仍是开着强劲风。

    楼下玩闹的小孩已经回家，此刻应该早就看完了动画片的最后一集，躺在床上睡梦香甜。我重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有些失败。既不能洒脱地转头离去，又不能坦率地将心中的怀疑抛出。因此我不得不思考着，我无法待在他身边。

    叮——

    “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

    这一条消息似乎来得有些晚。

    “我可以来找你吗？”

    “可以，我在家。”发过去的时候有些如释重负。

    对面迅速回复：“好的，到时候可以敲门吗？”

    “可以。”

    “嗯，等我。”

    之后对面就没有音讯，我反复回想着“等我”两个字，心中温暖的烟花炸开。刚才的困倦被一扫而光，将台灯调亮了一些后走到客厅里。客厅里只留了边缘几盏筒灯，照得整个空间静谧安逸。

    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手中攥着手机，两三分钟就低下头看看对面有没有来新消息。坐不住了就站起来，趴在窗台上朝下看。庭院里的灯照亮四面八方的路，路灯是温暖的黄色光球，让蝉不知疲倦地撞击。

    高挑纤瘦的身影远远地避开灯光照亮的区域，从茂密的植物中穿梭而过，像黑夜里的蝙蝠，一言不发。那人将帽子戴得严严实实，很是熟练地绕着路灯走，从左上角开始，似乎是朝着我的方向走。

    我扶着窗台的手突然变得不知如何安放，随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顺着摸到自己耳朵后面短短的发丝。这么久没有见到严浩翔，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开始聚精会神地听着门口的动静。

    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时，我急匆匆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观看外面楼道的情况。似乎听见了电梯运行的声音，不久后听见电梯报楼层，楼道里突然出现了一些光，很微弱。我猜测那是电梯里的光。电梯门缓缓关上，灯光逐渐变弱。

    只看见楼道里安全出口绿色的标志最为明亮，一个黑色的身影逐渐朝门口走来，我的心突突地跳。严浩翔走路的声音很轻，声控灯仍是一片黑暗。他越走越近，我立刻离开了猫眼，深吸一口气。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在安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脆。这声音像是敲在我心上，硬生生要敲出几滴眼泪来。我轻轻地打开门，握住金属门把手的时候感觉它有些温暖。门有些厚重，开门的声音吱呀。严浩翔已经将帽子摘下来，打开门看见他的时候真是恍若隔世。

    我仰头看他，两个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起来有些累，似乎比从前瘦了一些，脸上的线条变得更加干净利落。我看着他的脸，像是要努力记住他的样子。

    “要进来吗？”我侧身让开了位置。

    “可以吗？”严浩翔显得有些拘谨。

    “可以。”我示意他进来，左手微微抬起做了一个微不可见的请的动作。严浩翔走进来之后我绕到他身后轻轻地关上了门。咔的一声，将我们锁在了这个空间里。

    “坐吧，要喝什么吗？”

    我努力装作镇定地样子走到沙发旁，示意他请坐。

    “白水吧，谢谢你。”严浩翔有些生疏地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转过头努力不去看他，转了个弯走到饮水机旁，拿出纸杯放在出水口下，按了按钮后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待热水流出。

    两个人因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严浩翔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大拇指互相摩挲着。他不知道该抬头或者低头看地板。好在我背对着他站立，看不见他的动作反而减轻了内心的紧张感。

    叮——

    热水流出，水柱与水面碰撞的音调不断升高，两滴微不可见的水珠溅到我的手背上，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刚想伸手拿起纸杯，突然身体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让我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

    腰被围住，是严浩翔少年结实有力的胳膊。后背被温暖的身体抵住，透过薄薄的睡衣，我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的人身体传来的温度。严浩翔将头埋在我的脖颈间，鼻子呼出来温暖的热气从脖子一直烧到了耳根。我一时无言。

    “对不起，”身后的人传来沙哑的声音，像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我骗了你，其实我放假第一天才走的。”

    好在他的话语让我找回了理智的气息。

    “为什么要骗我。”问出声的时候我连声音都有些轻微的颤抖。

    腰上传来的力度加大，严浩翔似乎愣住了，呼吸都变得更加平缓。他的头发蹭在我耳朵边上，脸上的肌肤贴着我的肩，冰凉的温度让我心里一惊。严浩翔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重复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站得我腿有些酸了。

    时间又慢下了脚步，他贴着我的耳朵轻轻说话：“对不起。其实喜欢上你后，我每一天都很煎熬。我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你……就连我自己……做过的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严浩翔说这话的时候断断续续，语气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腔调。他接着说：“我很害怕……会有人找到你，对你的生活造成影响，也害怕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的路……走不到头。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肩膀上传来微凉的感觉，严浩翔又沉默了。我有些惊异，偏过头看的时候，耳朵在严浩翔的发丝上扫过。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在灯光下，肩膀上泛出点点星光，像玻璃碎成了很多片，每一片都有不同的疼痛。

    我伸出手，抚上严浩翔的头顶。他的头发还是一如既往的蓬松，温度从发梢传到手心，又从手心滑到指尖。我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心中有一种膨胀了的酸涩。

    “我特别想见你……见到你的时候又特别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骗你……害怕自己被你讨厌。我想，或许等我上了大学之后……“

    “我原谅你了。“我打断了他的话，严浩翔一时变得安静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我和他的心思是一样的。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总是担心自己的心意得不到回复，也害怕自己的努力功亏一篑。好在这样的小心得到了应有的回报，我在黑暗的地方能够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未来会如何，并非没有考虑过。只是那样遥远的事情，总让我产生泡沫一般的幻梦感。我深知自己无法与他走到最后。我不愿意听他口中的未来。

    我将手抚上严浩翔的手臂，松开了一些后转身回抱住他。今天严浩翔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像是清爽的橘子，刚刚从树上采摘下来，被新新鲜鲜地送到我面前。我靠住他，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减小。严浩翔更加用力地抱住我，似乎稀世珍宝一般，要将我和他嵌在一起。

    夜晚的这个拥抱显得有些暧昧，严浩翔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我抬头的一瞬间看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我，顿了顿才小声开口问：“我可以……亲你吗？”他的眼角还带着泪痕。

    我不发一言地吻了上去。

    太久没有拥抱过，竟然感觉他的身体有些陌生。严浩翔一开始小心翼翼地回应，之后动作变得愈发猛烈起来。唇齿交缠的时刻，他的拥抱更让我眷恋。严浩翔手掌的热量从我的后背一直蔓延到全身，全身的每个感官的能力都被无限放大。

    身体里漾出一种陌生的感觉，我心慌意乱地推开他。严浩翔低头看我，语气里是自己想不到的温柔：“怎么了？站累了吗？”

    我点头，随即下一秒身体腾空，我条件反射地立刻抓紧了严浩翔。他将我轻轻地放在沙发上，像是在放一片羽毛。我陷入了沙发柔软的包围，浑身的力气都被卸去。严浩翔没有坐下，仍是站在我面前，颇有些拘谨地问：“我还可以……”

    我拉住他的衣袖，将他朝我这边拉扯，于是这个吻继续。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我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严浩翔左手撑在我的身体一侧，撑出一个凹陷，右手抚在我的后脑勺，用一种半跪着的姿势凑近。这个吻缠绵悱恻，像是要倾诉这么多天没有见面的情感。

    他的呼吸声变得有些急促，我感觉他的身体有些发抖。然后严浩翔轻轻地放开我，声音哑了许多：“对不起。”他看着我的眼神极具真诚，之后垂下目光，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严浩翔卸了力气，转身在我身边坐下来，仰头靠着沙发，露出优美流畅的喉结轮廓。

    严浩翔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我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一切完毕后转头看严浩翔的侧脸，有着雕像的冰冷。

    我侧过身去靠着沙发，看着严浩翔闭着眼睛的样子，真像一个不谙世事的仙子。他的短袖贴在身上，显示出身体轮廓来。我伸出手触碰他的眉毛和鼻尖、嘴唇和喉结。像是在描述完美比例的画稿，用指尖做了画笔。

    严浩翔睁开眼，却不看我，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

    “抱。”

    我拥抱他。

    严浩翔收回目光，眼神复杂地看我。我知道那样的眼神代表着什么，他的瞳孔真好看，此刻看起来黑得像黑洞，要将周围的事物一个不落地吸进去。我从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眼神，那不应该是我的眼神。

    我问：“你害怕吗？”

    严浩翔用力地抱住我，我感受到他的胸腔随着呼吸的起伏。他的手指像羽毛一样划过我。

    “你害怕吗？”他问。

    于是我吻住他。

    他用点燃的火把照亮了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在夜晚的静谧里，感官被无限放大。他用指尖施咒，不断画出曲折蜿蜒的符号，让画纸燃烧起来。火焰，那是唯一的代号。

    坠落在漫天的汪洋里，云层里。在大海上，海浪不断翻涌，甲板上的人咬紧牙关不愿呼号，尽力让自己保持平稳。湿漉漉的人贴在一起，唱着湿漉漉的歌谣，窗外是蝉鸣，天上没有月亮。

    我抚摸严浩翔的脸颊，抚摸他的脖颈。我想，我们是年轻的。我想起从前运动会的时候见他在足球场上踢球，小臂的线条也是这样流畅而优美，近距离看却又多了一种力量感。我臣服于他的力量。

    整个夜晚，我走入了没有出口的迷宫，碰撞不总是疼痛的。然后我变成了漂浮在海面上的一片枯叶，随时有着被浪打翻沉没的危险，毫无力量地漂浮在水面上。我变成了蒲公英的种子，然后我变成了一颗雨珠，一块石头。

    “我喜欢你，”严浩翔的头靠在我耳朵边上，这样说，“我爱你。”

    爱。

    这个字让我心惊，又让我新奇。我怀疑自己是否窥见了爱的真正含义，但是在此刻，这样的表述，我并不反感。

    “我也爱你。”我小声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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