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要不要回家啊?”

    方蔷咬着手指,少见的犹豫不决。

    “你呢,今年去魔都还是留在家里?”

    “我等你决定。”

    随着一声尖锐的颤音,李想放下抚在黑白琴键上的手,站到满脸纠结的方蔷身后,轻轻含住她晶莹的耳垂。

    “你去哪,我去哪。”

    “别作怪,我回家你还能跟我回家呀?”

    被打断思考,方蔷不满地推了他一把,没推开,只好由得他去。

    “认真点,都年三十了,你就一点不着急?”

    “我给妈妈发了消息,她没回。”方蔷感觉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有些紧,声音也渐渐低沉。

    “可能是在忙吧,阿姨可是女强人,年底又是公司最忙的时候,你就别拖阿姨后腿了。”方蔷在手机上翻查了一通,不过片刻便无奈抬头,“站票都卖光了,看来还是要先上车后补票。”

    “先上车后补票。”李想终于抬起头,他拿出手机看了看,“都年三十了,等火车回到家年都过去了,坐飞机吧,飞机还有票。”

    “大哥。”方蔷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个叫头等舱,八千块一张票,日子不过了?”

    “我刚发了工资,加上上个月没用完的还有两万多呢,够用的。”方蔷还没来得及反应,李想已经把摁下了确认付款。

    “哎,你……”方蔷无力地摆摆手,这个公子哥显然是没受过生活的毒打,可她也习惯了,“买就买吧,明年多找份工作就是了。可你买两张干嘛?”

    “跟你回去。”李想已经起身开始收拾两人的行李了,他把自己和方蔷的身份证放进钱包,“你去哪,我去哪。”

    “李想,你总是这样不行的。”今天是年三十,这是一座旅游城市,但当有人散去,学子归乡,它的街道却少见的空旷。他们很顺利地打到了车,方蔷还在絮絮叨叨,“阿姨会伤心的,你又不是没有家。”

    “我跟妈妈不亲近。”窗外是蔚蓝的海,翻山越海而来的候鸟盘旋在浪潮尖,他默默看着盘旋在海面的飞鸟。就在方蔷以为他还是会沉默时,他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却忽然开了口,“虽然妈妈不说,我不说,可我们都知道。”

    “可爸爸还在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本在盘旋的飞鸟忽然直冲而下,而一只游鱼傻愣愣地冒出水面,显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妈妈每年只有在三十这晚会回来,有时候待一天,有时候待两天,有一次雪下得太大,没办法走,她在家里待了三天。”

    “我们被困在家里,那是爸爸走后我们在一起最长的一次。”

    “她想亲近我,很笨拙地。”

    “我也是。”

    “可我们都做不到。”

    “那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了。”

    “妈妈总说我是最懂事的孩子,可如果能选择,我不想懂事,想做个调皮的,任性的,爱惹祸的,会被妈妈骂,被爸爸揍的孩子。”

    “我想恨,想怨,可我知道她的辛苦,知道她的不容易,更知道她把一年仅有的属于自己的日子都给了我。所以我没法恨,更没办法怨。”

    “明明期待她来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开心,可她来了,我感觉到的只有陌生。”

    方蔷轻轻把他低垂的头颅抱进自己怀里。

    飞鸟看着傻鱼,原本直冲而下,可最后却在水面一掠而过。长长的喙跟已经傻掉的鱼儿轻轻一碰,鱼儿如梦初醒,赶忙把脑袋一缩,重新回到深不见底的深海。

    “我们已经不知道怎么亲近对方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如同那尾被惊醒的游鱼,李想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慌乱地解释。

    “对不起?”方蔷终于从那种压抑的,黑暗的,不见底的情绪中警醒,那种情绪太过深沉,太过压抑,她有些承受不住,于是声音也不由低沉,“为什么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不喜欢这样的我。”他的话语里带着小心,语气也艰难,“你信我,我会改的。”

    “我信你。”

    从李想手中接过机票,方蔷深深出了口气,终于说。

    这是方蔷第一次直面李想心中的黑暗,第一次见到他心底那片不见光亮的阴郁,她无法理解他在想些什么。

    虽然同样来自单亲家庭,但她是在爱里长大的。

    即使这份爱有些残缺。

    “李想,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虽然是第一次坐飞机,可方蔷没有任何紧张或不适。她侧着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定定地看着飞机滑行、加速、拉升……身下的滨海小城,学校、寺庙、沙滩、老式居民楼渐渐变成微不可察的小点,飞行器呼啸着冲入云霄,隐入云端。

    “这种自由的,翱翔在天际,没有羁绊,不被束缚的感觉。”

    ……

    “你家是第几家?”

    出租车缓缓停靠在平安县北城区还迁安置区,车子到这里就进不去了。李想从后备厢取下方蔷的行李箱,看着拥挤的违建和满地的烂泥问。

    “不用了,你快上车让司机师傅把你送回去。”方蔷把挂在李想手臂上的包背到自己肩上,指着巷子里种着石榴树,贴了火红春联和迎新财神的那家,“我已经到了,别让师傅走了,年三十这里很难打到车的。”

    “没事,我没什么行李,晚点回去也没关系。”李想伸手要去拉方蔷的行李箱,可又被随手拍开,他不解地看向方蔷,于是便听到她有些急切的声音。

    “我哥哥马上出来接我。”

    “正好我可以跟哥哥……”

    “李想,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家里说我们的事情。”看着被打开的院门,方蔷愈发焦急,不自觉推了他一把,拍窗示意司机可以走了,“下次吧。等我联系你,好吗?”

    “好。”

    车窗里,看出了她的焦急,李想脸上的笑渐渐凝结,他沉默地吐出那个字眼,透过后视镜看着越来越远的她和拿起她行李的方威,把已经没了知觉的右手揣进裤兜,语调无力。

    “我也没那么差吧。”

    ……

    “这司机,就这么几步,进来是能脏了他的车还是怎么地。”看到大包小包的方蔷,方威下意识在墙上掐灭了燃烧的烟卷,伸出遍布冻疮的手,小心地提前方蔷的行李箱,不让崭新的箱子沾到地上的淤泥,他伸手掂了掂,“这么重,肯定给哥带了不少东西。”

    “是呀是呀,都是你的。”

    方蔷已经从方母嘴里知道哥哥已经从那件事里走出来,把濒临破产的小店又重新开了起来,靠着跟矿山签的长期供货合同,店里的收入超过往年很多。可经过上次的教训,方威再不敢把钱交给别人管,现在他不止负责采购送货,店里的资金管理也全是他一个人负责,反倒比以前还忙不少,年三十都没时间去接她。

    “知道你对哥好。”方威用粗糙的手摸摸方蔷的脑袋,语气里满是自得,晃着自己十根手指,“哥账算不太清,可哥今年最少也赚了这个数。等你毕业了要是愿意回来就帮哥管账,哥给你攒一笔大大的嫁妆。”

    “真厉害。”

    方蔷伸出大拇指。

    可她心里知道她是不会回来的。如果是以前的方蔷,没见过天高海深的方蔷,可能会觉得那是好大好大一笔钱。可如今的方蔷知道,对曾经的这个家而言如同天文数字一般的收入对有些人而言却轻于鸿毛。对他们而言,那甚至一件衣服,一架钢琴,甚至一餐饭,一瓶酒的花费都不如。

    她也要那样得轻于鸿毛。

    “哥,你还记得大一那年,你们送我到鹭城时我遇到的同学吗?”

    方蔷试探着问。

    “同学?”

    方威打开方蔷的行李箱,正撕着烟卷的包装盒,闻声一愣。这次他没有顾忌方蔷,直接点出一支香烟,叼进嘴里,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屁的同学!不就是那个杀人犯的狗崽子,怎么,那小子骚扰你了?”

    “没有。”方蔷直接闭了嘴。她拿起剩下的烟盒,统统丢进门口的垃圾桶,“还买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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