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蔷一夜没睡。
坐在窗边,透过那层洁净到仿若不存在的单面窗,她内心安静极了。默默看着近在咫尺的东方明珠、环球中心、中心大厦……不是电视纪录片开头结尾的惊鸿剪影,而是清清楚楚的触手可及。
这是他家的客房,他妈妈还抱歉地说太久没住,也没时间修缮,房间太老旧,委屈她了。
头顶是华丽的顶灯,身下是柔软的席梦思。轻飘飘、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被子,巨大的落地窗,乳白色的百叶窗
她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窗外的五彩霓虹消散,直到漆黑的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直到楼下传来第一批观光客“这座小楼是魔都最著名的建筑之一,历史上曾经……”时,方蔷才倚着那条天鹅绒的被子渐渐睡去……她无比确信这就是自己想要的。
委屈在哪呢?
在阖上眼帘的一刹那,她想起他微皱的眉眼,想起他说“太吵闹了”。
她不委屈,她好羡慕。
……
距离小楼还有一段距离时李想就让王叔把车停下了。
他踌躇地看着陪伴陈若男长大的那幢小楼。
此刻它已经被观光客围满了,游客们排着队跟小楼满是历史斑驳的铁门合着影。
“小李总,需要我让他们离开吗?这里属于私人领地。”王叔把车临时停在路边,站在李想身后问。
李想本来是想自己来的,他到吃完饭也没见到姥爷和陈若男,问了姥姥才知道每周一姥爷都要去医院复查,医院的人清早就陪着姥爷去了。陈若男则是因为掌握着陈氏建设半壁江山的帝都分公司经理金重今天要来总公司汇报情况,陈若男得亲自接待。
车库里车倒是还有几辆,可李想还没成年,也没驾照。
好在地铁站离得不远,李想就想着坐地铁去找方蔷和姜黎。
反正魔都走三步堵两步,开车还不如公共交通。
刚出庄园大门王叔就掐灭烟,从黑色车子前站直,明显是等了好一会了。姥姥也追出来,递过个竹制食盒:“这边离老房子不近的,那白天人又多,让小王送你过去姥姥放心。”
“王叔。”李想犹豫了下问,“你在这等我的话……妈妈呢?”
“小李总,陈总没跟您过公司的情况?”王叔打开车门,手扶着门框,“单我们安保部,能做司机的就不下十个。”
李想这才想起陈若男说过的,王叔从姥爷到陈若男,在陈氏建设已经工作了快二十年,深得陈家人信任。
据她说姥爷刚下海经商那个时代市场极乱,特别是陈氏建设这种建筑企业,接触的人三教九流,地痞流氓闹事是家常便饭。
王叔就是这些人里闹得最凶的那个。
而进入陈氏建设后,这些事都由王叔一手摆平。
“不用的……他们也就是拍个照。”李想慌忙摆手,“王叔,你先回公司,不用等我,他们拍完照我就进去了。”
李想不知道楼她们起床可没有,也不知道多久后出发。可就是陈若男有其他司机,他也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公司。
“我就在这等您。”王叔固执摇头,“小李总,陈总说过的,我今天的工作就是给您开车。”
当楼下的旅行团完事散去,后边的旅行团还没上来时李想快步上前,在门上敲了两下门,没人应声,于是加了力气再敲两下。
眼看下一对旅行团已经列好队伍将要上前,李想心中越来越焦急时门终于开了,开里是姜黎。
她穿着一件白色睡裙,如墨的头发披散着,眼中带着刚醒的懵懂,可当她缓缓清醒时眼中不自觉就泛上几丝冷意。
李想迅速偏头。
这些日子天气炎热,这里又是魔都的热岛效应聚集区,自然更是如此。老房子长时间没人住,头顶的空调还能用,可就是唧唧歪歪得出工不出力,女孩难免穿得清凉。
他是跟姜黎几乎小玩到大,可正是因为彼此太过熟悉,而她永远是一身天蓝色校服且不施粉黛,他反而没发觉那个小时候默默陪在自己身侧的她已经不声不响地长大了。
看到眼前的李想,姜黎眼睑又缓缓垂下:“这么早就来,也不多在家呆一呆,多休息会。”
“这不是怕你们饿了嘛,这附近也没有卖早餐的。”李想把手中小竹盒放在餐桌上,“再说也不早了,楼下的旅行团都换了好几拨了。”
姜黎却没等他说完就已经离开。
“我去洗漱,你去叫方蔷起床吧。”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李想打算放弃时房门却开了,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大号头枕已经被直接丢了过来。
好在头枕来势看似凶猛,可材质轻飘飘的,小心翼翼地把头枕抱在怀里,下意识闻了下,闻得到香甜的玫瑰味道。
而当他抬眼时方蔷眼里都快冒火了。
“怎么睡地上,是不是床太老了?我让……”床是平整的,可被子却在窗前铺着。
“我爱睡哪睡哪!”方蔷双手拢过头顶,伸展开酸痛的身子,没好气地说,“你谁啊管那么多……”
看方蔷横眉立目,起床气有倾泻而出的趋势,李想补充:“我带了早餐过来。”
“不早说。”方蔷丢给他个大白眼,伸手把他推了出去,门又被重新关上,“我换衣服。”
李想抱着余温犹存的头枕无话可说。他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狂风暴雨,现在只能感慨吃货的脑回路果然与常人不同。
“要是没其他安排的话吃完饭我们出发?”李想站在窗前看了眼,黑色的车子依旧停在街角,他看着坐在桌前边大口啃包子看综艺看得乐不可支的方蔷和小口喝着雪梨汤的姜黎,“王叔还在楼下等我们。”
“小李总?”方蔷酥酥软软地喊了句。
“啊?”一抹红迅速蔓上李想的耳垂。
“你是小李总啊。”方蔷一口干掉一个蛋黄流沙包。“等老板本就是司机的工作,你急个什么劲?”
李想声音嗫喏:“让人等着总是不太好……”
“你就是经历太少,不懂底层人民的苦。”方蔷嘬开一个蟹黄汤包,看着把水杯放进包里的姜黎,“学霸不用急的……你就吃这么点?”
“我吃不多的。”姜黎拉上背包的拉链,没理会李想,直接把包背到肩上,“先出门吧,节目晚上有重播。”
陈若男昨天问她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姜黎说想去动物园,方蔷则要去东方明珠。
陈若男已经把票提前留在车里了。
嘴上虽然不情愿,但方蔷还是关了电视,乖乖跟姜黎下了楼。
她对漠然时的方蔷还是发憷的。
“时间过得好快……上次来这里时还没上小学。”李想先王叔一步打开车门,指着眼前略显老旧的动物园说。
“来过?”方蔷顺势扶着他跳下车,问。
方蔷小时候生活在雀儿山,那时候家里还没搬迁,在山里最多的就是看看野鸡、摸摸黄鳝,那会最大的愿望就是搬到平安县城里,想看看有新华书店、有公园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至于动物园什么的平安县也是没有的。
“会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看姥姥姥爷。”李想看着动物园门口正在合影的一家三口,嘴里无意识地说。
“你爸爸怎么出的事?”方蔷突然回头,像是闲聊间无意问起。
李想摇头,显然是不想说起这个话题,即使是对她。
“对不起。”方蔷说。
知道不该问可还是问了,她就是突然很想知道在他的记忆里李允文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对有这样的爸爸感到歉然。
可没有。
“没事的,已经过去很久了。”李想看了眼前方,姜黎已经拿票进去了。他只是突然低落,甚至放弃了两人最近的第一次独处,“我们也进去吧。”
追上姜黎时她正站在水族馆前静静跟一只发散着暗冷色灯光的鱼儿对视着。银色的鳞片,流线型的鱼身,懒洋洋地悬停在水底,不与其他鱼儿为伍。
而当方蔷站到姜黎身边时,它突然急速跃出水面,几乎要碰到方蔷的鼻尖,可不过片刻便一个翻滚掉回水里。
“这什么鱼啊?”方蔷拍打着身上的水珠,她也不怕,只是好奇,“还会发光的。”
“深海鱼。”姜黎的眼眸光落在李想身上,“这里,不是他的家。”
“喔,深海鱼……是应该生活在海里。”方蔷撇撇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拉起姜黎向外行去,边走边问,“姜黎,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生物课上也不学这些啊?”
“看动物世界。”
嗤……
李想终于笑出了声。
方蔷恼怒地瞪了李想一眼,李想立刻止住笑,但是脸颊还是在一抽一抽。
“你看,是不是很像此刻的你。”方蔷哪能容他放肆,眼珠一转便停住脚步,指着身旁的大猩猩馆。
李想看着一身浓密黑毛,正用小拳拳捶胸口的超大只黑猩猩不解:“哪里像?”
“你看它的脸,对……就是脸,是不是跟你一样鼓。”方蔷出刀。
李想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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