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吵闹,蝉儿喧嚣。

    在这热闹的清晨里,李想睁开眼,墙上的表清清楚楚告诉他,已经是早上九点半。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李想猛然起身,鞋也来不及穿,就这么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向客厅,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也没有。

    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在这黏稠的空气里,李想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坐在地上,视线渐渐模糊。

    虽然不敢跟陈若男讲,不敢告诉陈若男,可他多多希望陈若男可以像其他同学的妈妈一样每天陪着他,快迟到时有她的絮絮叨叨,成绩不好时有她推着耳朵耳提面命,放学回家时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

    无力地抬起头,视线所及,餐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碟小菜和一碗白粥,白粥碗下压着一张小纸条。

    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李想踉跄着站起身,一把把纸条抢到手心。

    “小想,饭妈妈做好了,吃完把碗筷放在厨房。妈妈去看看你爸爸,下午回来一起看考场。”

    李想开心了。

    把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碗筷洗得干干净净放进碗橱,蹦跳着回到书房,翻开桌上的课本开始复习: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时间流逝在不知不觉间,李想被书本里的知识点轰炸弄得脑壳痛,脑袋里满是残垣断壁,顺着门锁转动的声音从题海中探出头,无力地揉着酸痛的肩。

    看看时间,下午一点。

    “小想,妈妈回来晚了。”陈若男急匆匆走进书房,手里还提着几个便当盒,“看完你爸爸时间还早,妈妈就找人问了点事,不小心就到这会了。”

    把便当盒在桌子上一一摆开陈若男就催李想赶紧吃饭。李想吃了一小口,抬头想问陈若男问的是不是李允文的事情,可陈若男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

    李想从房间里拿出一床薄毯盖在陈若男身上。

    其实没什么好问的,还能是什么。

    吃完午饭,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把垃圾扔下楼,李想继续复习功课。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思路格外清晰。

    等做完最后一套模拟题,李想把资料收起来准备去看考场。

    高中三年的最后一天这样度过,他很满足。

    可他不小心碰翻了那张琴凳。

    “不要!”

    陈若男就从睡梦中猛然惊醒,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眼里有惊惧、有惶恐、更有不安,直到看到整个人像是完全僵住,拳头攥得紧紧的李想,她眼中才渐渐有了焦距:“等妈妈一会,妈妈跟你一起去。”

    李想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当年那一幕恐怕不只是自己,也是妈妈的梦魇吧?

    时间还早,这种时候考点那百分百堵成了长龙,李想的山地车又不能载人,母子俩干脆选择走去学校。

    李想是二中学生,可他的考场在一中。其实一中反而离县委家属楼更近,可以李想当初的文化课成绩和半死不活的状态,即使是姜黎也不可能把他送到一中去。

    下午三点一刻,也是一天中太阳最猛烈的时分。

    李想抹了把额头的汗珠,陈若男拍拍李想,让他等自己一下,转身走进学校旁的小卖店,不过片刻便拿着一瓶水、一包纸巾出来,先把水递给李想:“冰过的。”

    李想接过水,咕咚咕咚喝着,直到一瓶水下去一半才作罢,这才接过陈若男手中的纸巾擦拭额头的汗珠。

    看着李想比其他同龄人明显瘦削不少的脸庞,陈若男的手轻轻触了下,声音里满是自责:“小想,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李想怔了怔,笑着摇头:“不会啊,我自己不知道多自由,也不用受家长的管教,其他人不知道多羡慕我。”

    可他的眼睛却是飘着的,不着边际的。

    视线最后落在了身边一对对带着孩子去往考场方向的父母身上。

    触及李想的视线,陈若男眼睛像是被针扎了下:“小想,你不用安慰妈妈。妈妈知道你过得不好,可妈妈妈妈也是姥爷的孩子,姥爷年纪大了需要妈妈照顾。你要是愿意”

    前言不搭后语。

    可李想明白。

    “别说了,我不会去的。”李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脱口而出。可陈若男闭口不言,他心中又开始愧疚。

    “就四年,我毕业了就去魔都,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生活,再不分开。”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他想用四年去追一个梦。

    “妈,你有什么愿望吗?或者说梦想。”李想玩笑似地说,“别说是接管公司这种。”

    仿佛陷入某种久远的记忆,陈若男望着远方良久后方才说:“当年没遇到你爸爸的话,妈妈可能会成为个动物学家,说不定现在正在东非看动物大迁徙呢。”

    “现在也很好。”怕李想误会,陈若男补充,“要是妈妈真去了非洲就没有小想这么可爱懂事的儿子,没有你”

    李想没说话。他只是看着一中的校门,仿若看见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满怀一腔热血,坚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年轻人。

    他说:“这是爸爸的起点,也会是我的起点。我会让爸爸以我为傲的。”

    陈若男说:“小想,你能幸福就是你爸爸最大的期盼。”

    ……

    李想在301号考场,教室第一排的正中间。

    “第一排啊?这也太靠前了。”陈男对这个位置明显不满意,蹙着眉,“要不找你姜叔叔说说,哪怕靠后一点呢。老师要是走来走去”

    “挺好的。”李想倒没觉得有什么,笑着劝陈若男,我从来没坐过第一排,还算弥补了我的一个小遗憾呢。”

    “前后桌放太紧了,腿都伸不开。”陈若男坐在李想位置上试了试,眉头皱得更紧,她把第二排的桌子往后挪了挪,比了下距离,又往后靠了靠,这才满意。又把桌子使劲晃了晃,看它纹丝不动才肯收回手,“你来试试。”

    李想有些好笑,可看着陈若男认真的眼还是依言坐下,前后活动了下:“蛮好的。”

    “那就好。”陈若男满意点头,“走吧,找家店吃晚饭。”

    “干嘛在外边吃?”李想不解,“中午吃的就是便当。”

    “你明天还要考试。”陈若男难得的难为情,看李想还是不解地看着自己才讪讪说,“昨天菜做成那样,妈不是怕你吃坏肚子嘛”

    李想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啊笑笑啊笑,笑得陈若男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黑,眼看就要翻脸,他才亡羊补牢:“妈,我们去买菜吧。给你看看我的手艺。”

    “妈妈就知道跟你爸一个样,看不起妈妈的手艺。”陈若男看着前方逃之夭夭的儿子,语调是无奈,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们像是回到了从前,像是那个男人还在,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

    家门口就有家小超市,上下加起来也就一百多平。一进店里,跟老板点点头,在老板的诧异目光里,李想拉着陈若男熟门熟路奔向蔬菜区。土豆很饱满,西红柿很圆润,反正今天的李想看什么都顺眼。

    在肉食区,李想指着中间最神奇的那只大公鸡:“就它了。”

    活像个在自己地盘指点江山的米其林三星大厨。

    出超市时两人身上挂满了大包小包。陈若男也挑了些牛奶鸡蛋之类的,说要给自己儿子做好后勤。

    打开家门,李想直奔厨房,清洗、去皮、切丝,动作无比娴熟。

    陈若男想进来帮忙,被李想挥手赶了出去:“今天都我来。”

    先在锅里把刚洗好的鸡肉翻炒一遍,等香味四溢时把它从炒锅换到汤锅,加点葱姜蒜末,盖上锅盖,设好时间。

    趁大公鸡在汤锅里躺着的功夫,李想开始炒菜。

    小超市菜不多,出锅快的更少,两个人也吃不了太多,一个酸辣土豆丝一个红柿炒蛋再加一个煎豆腐。

    等菜都上了桌,鸡汤也好了。

    花花绿绿的,还挺好看。

    就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李想看着眼前的三菜一汤,如是想。

    “小想,我们主食吃什么?”陈若男一脸严肃地提出问题。她正因为被自己儿子赶出厨房不爽呢,发现这个机会,果断出击。

    李想微囧。飞快地跑去楼下饭馆买了两盒饭,回到家时陈若男已经在大快朵颐了。

    “慢点吃。”李想把餐盒打开,放到陈若男身前,又给她盛了碗鸡汤。

    “到底谁是妈妈啊?”陈若男摁住李想,极孩子气地给李想拆开饭盒,盛了鸡汤,这才重新拿起筷子。

    “妈你早就发现我没煮饭了吧?”李想喝了口汤,点点头,咸淡刚好,这才问。

    “对啊,但妈妈就不告诉你。”陈若男笑得狡黠,“谁让你剥夺了妈妈下厨的权利。”

    母子永远是母子,重逢不过一天,不知不觉间母子俩的些许生疏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若男捞了块鸡肉,刚尝一口就开始王婆卖瓜:“小想手艺确实比妈妈好多了,以后跟我们小想在一块的女孩子可有福了。”

    李想脸红了一瞬,突然想知道方蔷在干嘛。

    饭后,李想回到卧室,拿出手机,犹豫很久,写好又删掉,删掉又写好,反反复复无数次了,最后终于发出去:“你在哪里考试?”

    方蔷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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