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宋宴洲乃是当朝第一将军,自然是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画上的他却不是如此,宋宴洲嘴角含笑,眉目有情,像个活生生的人。
萧明赫虽有情,却不如画上宋宴洲明显,那是暗藏深处的情,不浮于形色。萧明赫生在皇宫中,见惯了宫中那些勾心斗角,后宫的手段一点也不比前朝逊色。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活下来的萧明赫,从不见得待人有多真心,当喜怒出现在脸上,他的弱点也就会让人发现。
萧明赫无法否认,在遇见容柔嘉之后,遇上这些光怪陆离的事后,他越发藏不住喜怒。在天启时他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无人敢对他有什么异议,可人站在高台久了,便越发觉得自己融不进人群,宛若被抛弃在高台之上,他们享受着人间烟火,而他独坐高台。
画上宋宴洲与他的容貌可谓是完全相同,但宋宴洲活得比他更像人。
萧明赫摩挲的画卷,感受着画卷上的岁月,百年前那些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
广济寺、出游、纪舒卿、明空大师、作画……
原来这副画,是他们在成亲不久后,他陪着纪舒卿出游,后来便到了广济寺,又碰上了明空大师,明空大师提出为他们二人单独作画。
原来,这是他们成亲之后他人所做的画,若是没了这副画,宋宴洲是不是再也没有人会知道他的容貌?
他会被世人逐渐遗忘,最后蒙上尘沙。
萧明赫心中不免得怅然,他答应过宋宴洲的一切,都会做到,不论最后是否完全恢复记忆。
这天下他护得。宋宴洲是将军,护卫疆土是他一生的夙愿,他萧明赫既是宋宴洲,便一定会继续守护这天下,哪怕是战死杀死,倒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
太光殿内,轻纱飘动,带着一丝的凉意。
整个太光殿内如冰窖一般寒冷,站着的那些臣子无人敢言,压抑得很。
张思快步走到容柔嘉身边,把手中的小卷纸交给她,那是来自西秦的情报。
容柔嘉眉间如凝着化不开的浓墨,拿着纸的手逐渐捏紧,最后揉成一团砸到离她最近的臣子身上,厉声道:“自己好好看看!”
庄河哪敢让长公主扔的纸团滚落在地,连忙用上双手抓住纸团,展开纸团,里头的内容让庄河不由得咂舌。
“殿下,西秦竟然在暗中出兵,他们这是先要发难北魏?”
北魏在清泽的东部,只要攻下北魏,清泽便难以抵抗西秦,而攻下盛京对西秦来说便是如探囊取物般轻易。
“不然呢?”容柔嘉心中有火无处发泄,语气自然不轻。
庄河等人一怔,紧接着又听到容柔嘉道:“西秦人善战且残忍,且先不说若是西秦军队攻入盛京,就是北魏被攻下,清泽便是岌岌可危。以西秦国君的性子,清泽百姓岂能存活?”
“你们竟还想着放弃北魏!北魏一旦被破,尔等便先准备好自己的棺材吧。”
庄河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好气道:“是臣等短见。那依殿下看,天启……”
庄河问完转下意识地看向虞擎,只见虞擎摇了摇头。
“我说了,动不得天启。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打赢此战,若是要打赢此战,就一定要和天启联手。庄河,做人可不能如此过河拆桥。”
容柔嘉哪能不明白庄河等人的意思,庄河等人主张打赢此战之后,紧接着便与天启开战,一举夺下更多的城池。
然,容柔嘉并非好战之人,经历大战之后又再一次上战场,那些士兵又不是器械,怎么为了他们的一己私欲再次让更多的人家破人亡?
“但殿下,我们没有这个心思,难保天启不会有此等心思啊?”庄河无视虞擎制止的眼神,神色和言语颇有些激动。
“天启的附属国本就比大周多,且地域辽阔,远比大周,即便大周与天启实力相当,可这么多的附属国也不一定能喂不饱他们啊!”
容柔嘉怒斥道:“庄河!”
庄河同样不甘示弱,“长公主殿下!”
容柔嘉真想抽出张思的剑,一剑砍下庄河的头颅,若不是她知晓庄河是为了大周,她真会一剑下去。
“庄河,你自己去军营看看,看看那些将士的身体!他们哪个身上不是伤痕累累?!你再看看那些将士的遗孀,她们又有多少人?!你不参军,你便敢在此不考虑将士,他们也是人!不是无情的器械!不是你争权夺利的工具!”
“每年国库要划出上百万白银,为的是什么?是为了安抚那些将士的遗孀!一次又一次的征战,只会伤了民生根本!让他们天启去做大陆第一国又如何?本宫只要大周再无征战!百姓安居乐业!”
她不会武功,没本事上战场杀敌,只能在这里费口舌,尽自己全力避免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庄河唇瓣张了又张,似是想说什么,却是没有再说。
虞擎上前将庄河拉到自己身后,替庄河道歉,“殿下海涵,庄大人只是着急了些,但还是为了大周,还请殿下莫要责怪。”
容柔嘉漠然转身,冷声道:“庄河,送你儿子去参军吧,让你儿子给你一个答案。”
庄河最疼爱他的幺子,他年纪大了,那就让他儿子替他尝尝军营里的苦。
庄河无话可说,拂袖而去。
虞掣没有跟上庄河,他心中倒也是同意容柔嘉,他本就不主张与天启开战,奈何庄河执意开口,干脆送他儿子进去。
“虞掣,你也这么认为吗?”容柔嘉问道。
虞擎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臣不这么认为。此战之后,大周已经是元气大伤,若是强行再战,只怕是将大周推入刀山火海之中。可殿下,您觉得天启会有这样的心思吗?”
太光殿静寂了半瞬,容柔嘉转过身,凤眸直视着虞擎,没有一丝的犹豫,“若是君明,定不会再起干戈。我信他。”
他,不言而喻便是萧明赫。
虞擎当然知道如今的天启皇帝是个没实权的,他们的摄政王才是朝中说一不二的人。
虞擎紧蹙眉头,他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殿下会成为这般轻信他人的人。“殿下,不可轻信他人。为了利益,连亲人都可出卖,感情算什么?”
容柔嘉摇头,“我并非轻信他,他萧明赫手握天启军权,常年带兵出征,最是知道迫不得已才会用武力来解决问题。”
更何况,他不仅仅是萧明赫,更是宋晏洲。前世,宋晏洲的心愿便是大虞再无战火,他宁愿手中的兵权无用武之处,但一切却未能如他所愿。
然,容柔嘉可以确定,萧明赫也定是如此。他是天启的摄政王,最是明白这些道理。
虞擎自知无法改变如今的境况,只能屈服,“但愿殿下不会错信。”
若是有一日错信了……他不敢再想下去。
“不会。”容柔嘉坚定道,她不会看错那日萧明赫的眼神,他在大周城墙上眺望交错的屋舍,敛了身上的寒气,满眼的温柔,那一刻容柔嘉便觉得他定和她一样,只要和平。
恍惚间,她想起那日他牵着她的手,一同看着远方,她问到:“明赫,你喜欢吗?”
她没有说喜欢什么,但她知道,萧明赫一定清楚她指的是什么。
是那万里绵延的山河,是那让人向往的人间烟火,是那长街上的人群。
他只道:“喜欢。”
他喜欢这喧闹没有战火的人间,他更喜欢这个有她的人间。
如果能万世昌平,那该多好。
容柔嘉深深吐了一口气,缓步走出太光殿,没有乘驾撵也没有带宫娥,独自一人走向宫门。
站在宫门前,容柔嘉抬头仰望巍峨的城墙,眼前浮现那些士兵在战场上杀敌的模样。
她年幼时曾随先帝入过军营,见识过那些下了战场侥幸存活下来的士兵。当时她只觉得残肢断臂的士兵可怖吓人,却没想到他们是因为谁才成为这样的。
如今长大了,见识过那些宫变时护在她身前的士兵,他们是为她而死的,是为了这个大周而死的。而她,怎能还无动于衷?
她作为他们的君主,无法阻止战争的发生,这就是她的失职。何为明君,先帝曾告诉过她,体察民情,礼贤下士乃为明君。外御豪强,内保平安乃是明君,而她若是做不到这些,她也不必当这长公主了。
走上城墙,一览盛京的盛况,星罗棋布的街道,匆匆来往的行人,呼叫贩卖的商贩,无不使她心中震撼。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乃根本,她不能用这天下百姓为筹码来进行一场豪赌。
“父皇,这大周江山,儿臣为替您守好的。哪怕是死,哪怕被天下人戳着鼻子唾骂,儿臣也定不会让西秦得逞。”
话落,容柔嘉轻轻一笑,转头看向身旁,可身旁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她的父皇夸她一句长大了,也没有萧明赫同她一起分享此刻的心情。
路是孤独的,她一人走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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