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沉沉,萧明赫方回到居所,便看到在庭中等候的封齐。

    封齐一身冷色,腰间的佩剑收敛了寒光,他道:“王爷,属下斗胆一问,今夜为何放走那边暮清?”

    眼前的男人负手而立,仰着头望着遥远而皎洁的月光,神色莫辨。

    萧明赫道:“本王要他作何?边暮清便是西秦国师陆纪,让他回到西秦,继续操控高铮然,随后挑起战争,很显然这一战已非本王与长公主能够阻止的。”

    他转过身,正面直对这封齐,浑身的威压隐隐在扩散,男人的眸色沉如水,“而本王正需要这一场战争。”

    如今大陆动荡,各国蠢蠢欲动,推翻大周与天启统治的意图昭然若揭,已到了无法言谈的地步。

    此战避无可避。

    他要借这一场战争彻底镇压诸国,长天启国威,让诸国在百年之内再也生不出二心。

    而边暮清正是推动这场战争的一枚棋子。

    边暮清自以为以天下为棋局,世人为棋子,然不则他早已在真正执棋者的指间,正在发挥他最大的作用。

    棋子得发挥完作用才有资格被弃。

    封齐思忖半晌,悟到萧明赫话里意思时,身上不禁冒出冷汗,那个操控天下棋局的人是他效忠数十年的主人。封齐抿了抿嘴,低着头道:“王爷,那边暮清身边的思墨要作何处置?”

    “杀了,或交给长公主。”

    男人的话语不带任何温度,冰冷至极。

    “明日午时出发。”萧明赫道。

    明日午时,便是他离开盛京的最后期限。他必须在离开大周之前去一趟雍州,宋晏洲之事的突破口便在广济寺的明光大师身上。

    是梦。

    荒野里的杂草肆意地生长着,狂风吹动了荒野的萧瑟,风沙四起,一路吹到了旌旗蔽空的军营。

    主帐外是成千上万正待命的将士,年轻主将身上的铠甲闪烁着寒光,正如他冷厉的脸阔,那一双眼眸流着暗涌,那唇瓣薄而无情。

    萧明赫只有虚影一道,站在那年轻主将的身边,看着他黑色的披风被荒野的风吹得猎猎作响,看着他站在普通军士无法踏及的主帐前。

    他看清了年轻主将的脸。

    他征战数年,对军中营帐制式一清二楚,他身后的营帐绝不是他晋北军中的任何一个营帐。晋北军的旌旗是赤红色,而此军的旌旗是深沉的玄色。

    萧明赫望着那些将军,亦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他从不轻易启用不知底的人,他能够记住晋北军中的任何一位将军和副将的容貌。

    所以,那位年轻的主将怎么会是他?又怎会同他长得一模一样?

    年轻主将的声色很陌生,可萧明赫却觉得他的声音似是从灵魂某处散发出来的,幽远无边,像沙子怎么抓都抓不住。

    “众将士,犯我国土者,其远必诛!”主将声音严肃,颇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

    将士们齐声高号着:“破羯国,振国威!破羯国,振国威!”

    主将凝望着底下气势逼人的将士,他们的身后的无边无际的荒野,沙土风尘,肆意地拍打在众人的脸上。

    远处是飘扬的旌旗。

    萧明赫见惯了这种场景,却仍然为他们的勇敢而震撼。

    何人不惧死?可有人惧死,仍愿意成为万千中那个用死换众人新生的无名者。

    每一座城池下,铺垫的不是砖石,而是那些无畏将士们的尸骸。百姓踏着他们为国而牺牲的尸首,一步一步奔向自己的家人。

    英雄冢,何处寻,脚下白骨森。

    主将背过身,正准备入营帐,身后一位银色铠甲的将军冲上前来,嘴里着主将的姓名。

    刹那间,天旋地转,一双无形的手将萧明赫从军营中拉扯出来,剥离了那个梦境。

    夜黑得可怕,亦是静的可怕。没有一丝丝的光亮,萧明赫身上的锦被盖的严实,他紧闭着眼,额上不断冒出薄汗。

    静寂之夜中,他听见了自己强壮有力的心跳声,带着不正常的速度。他的心跳声很快,很快。

    他的身子完全隐匿在黑暗中,有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深渊,一个没有光也没有人,只有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的深渊。

    萧明赫动弹不得,他身上无故出现疼痛,那股疼痛从心脏蔓延开来,四肢百骸似是被什么东西在猛烈地撕扯着,对方要将他撕成碎片,拆了他的骨,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

    嘶吼声,欢呼声,餍足声……充斥在他的耳边。

    他就仿佛真的被拆骨入腹。

    萧明赫想拿起清霜,却有人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从他的手中抢走清霜。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宛若看着一摊烂泥。

    何人能够救他?

    无人。

    没完没了的撕扯,撕裂了他的灵魂。

    终了,嘶吼声不再,也没有睁着绿油油眼睛的东西撕咬他。

    萧明赫睁开了眼,浑身脱了力,后背汗津津的。他的眼里没有任何的恐惧和慌乱,只有错愕。

    那些梦在引导着他去寻找什么,从将军中毒坠马,纪舒卿自戕,宋晏洲与纪舒卿大婚,那对玉佩……

    那本《大虞记》,还有年轻主将的脸,无形之中有一根线,牵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真相。

    他为的是还那位高风亮节的靖安侯一个清白,可如今一切都发生了偏转。

    他知道了容柔嘉的前世,明明如此光怪陆离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他却能够无条件的相信她。

    他无法不承认知道了容柔嘉的那些过往,他心中是嫉妒的,嫉妒靖安侯曾经能够娶到她。

    他想知道那位如此幸运的靖安侯是如何模样。

    直到将军的那声“宋晏洲宋将军”,犹如惊水之石。

    靖安侯就是宋晏洲,宋晏洲就是那位年轻主将,而那位主将的脸分明是他最熟悉的脸。

    暗里之中,他到底与宋晏洲有何联系?

    萧明赫下了榻,点亮了烛火,迎着夜风,望向那广袤无垠的夜空。

    那里隐藏了无为人知的奥秘,是如此的深沉。

    有那么一瞬间,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脑海,又如风一般快速消失,水波无痕。

    他无法捕捉住任何画面。

    “宋晏洲……”萧明赫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

    你到底是谁?

    但坚信,吾乃萧明赫。

    ……

    萧明赫自夜半醒来时便无法再入睡,捱到破晓时,他人已经出发前往长公主府。

    距他离开大周仅剩三个时辰。

    有些事,他必须在离开前同容柔嘉说明白。

    昨夜他见容柔嘉惨白如纸的脸色,他不欲多说什么,彼时的她最需要的就是静静。他不会强迫她,他会等待她。

    银画亲自引着萧明赫去了禾静苑,昨夜容柔嘉一夜无眠,此时正独自一人在邻水楼。

    偌大的阁楼,雕龙画栋,处处皆是能工巧匠亲手打造。

    容柔嘉任一袭青丝披散着,倚在美人靠上,单手撑着头,无神地眺望着已无莲花的池塘。她换了身藤紫色云绣宫缎曳尾裙,一双玉脂般的美足裸露着,没有穿绣鞋。

    破晓之时,总是秋风大,裙摆若水被风吹起了层层涟漪,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宛若纸片。

    大地朦朦胧胧的,如披上一层银灰色的纱,一切都染上了神秘无法不捕捉的色彩。

    萧明赫驻足在她的身后片刻,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时他才走上前去,似是此刻他才能抓住她。

    稳健的步子发出轻微的响声,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容柔嘉身边停下。

    萧明赫无言,只是将她揽入怀中,温暖逐渐包裹着她。他一只手锢她的腰,一只手捂住她发凉的双手。

    静寂充斥在两人之间。

    没有人说话。

    良久,萧明赫率先打破寂静,“棠棠,昨夜你和我说了上辈子的故事,如今换我来说说?”

    容柔嘉不言,萧明赫默认她愿意听下去。

    “自我封王之时,时常会梦见一位少年将军与他的夫人,夫妻两人恩爱有加,可有一日将军被奸人下了毒,在班师回朝之际,他于万千军马前坠马,而那位夫人选择了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自刎而终。后来,我读了一本书,名叫《大虞记》,我知道了那位将军,乃是大虞靖安侯宋晏洲。”

    萧明赫声音沉沉,有些低哑,在容柔嘉的耳畔边环绕着。她静静地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与那稳健的心跳声。

    直至宋晏洲的名字出现,容柔嘉脑海中宛若有一根线崩裂,她退出了萧明赫的怀抱,却没有挣开他的手。

    那双无神的眼眸中终于有了变化。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靖安侯的名号,我只当是史记中从没有此人。那书上写到,靖安侯通敌叛国,罪连全族,寥寥几笔便是他的结局。再后来,我在那本书上看到了一副小画,是靖安侯之妻纪舒卿的,而旁边小注着“敬尔威仪,无不柔嘉”,我便想到了你。”

    “再后来,我梦见了靖安侯夫妻成婚的画面,靖安侯夫人是你。棠棠,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梦见了你曾经的过往,你与他的过往。”

    我不知,你对我到底是有多少的感情,若你真的无法放下宋晏洲,那么我愿意放手。

    甚至陪你去寻找宋晏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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