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之时,有一人着夜行衣摸黑进了太光殿,在庭院中等候着,不消片刻,萧明赫与张思等人一同来到庭院。

    萧明赫接过那人手中的信,眸色幽深,“银画,这几日是谁陪同你一起煎药?”

    银画回道:“回王爷,是春雪。”

    萧明赫递给银画书信,继续说道:“明日你煎药之时,务必带上春雪,找个时机洒了那碗药,且看看春雪是何反应。”

    银画心中微惊,这同春雪有何干系?

    “王爷,春雪亦是殿下的心腹,她万是没有理由下毒毒害殿下的。”她一边为春雪辩解道,一边展开信。看完信之后,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太师那边并不知晓下毒一事,自然问题就出在这煎药人的身上,可怎么会是春雪?

    “本王差人查过春雪,春雪十四岁时入宫,入宫前乃是东郡一落魄商户的庶女,名朱罗玉,可次庶女非彼庶女,朱罗玉不长这般模样。就算一人生活得到改善,使得外貌发生巨变,但她的骨像却是不会变的。”萧明赫言至于此便不再多说,他相信接下来不用他说,银画都是能懂得的。

    银画的脸逐渐变了颜色,乖巧可人惯了的脸庞怒起来格外的可怖,她怒不可遏道:“殿下虽看起来威严,可私底下对我们却是温和,殿下给了她一个活命的机会,可她想着如何杀害自己的恩人,她怎敢?”

    那是她的恩人,她怎么敢恩将仇报?是谁在她最困窘的时候拉她一把,她是忘了吗?

    银画试图保持冷静,可心中的怒火却是越烧越旺,“王爷,待到殿下醒来后,再处置春雪,行吗?”

    萧明赫点了点头,“春雪是长公主之人,自然是由你们殿下来处置。”

    遽然,他脑海中闪过边暮清的脸庞,沉声吩咐张思,“此事不可同边太医说起。”

    他亦是不知道为何不同边暮清提起,只是莫名地觉得边暮清不该知道此事,他并不信任这边暮清。

    一众人散去后,萧明赫独自一人进了寝殿,他步履沉稳,一步一步走向床榻,掀袍坐地。

    他心中总觉得有些发涨,从前能与她面对面相谈时,许多的话卡在喉中无法言说,倒是如今她无声地躺在榻上时,他反倒能说得出口。

    他轻轻地握着容柔嘉的手,不敢用上什么力气,她的手过分冰凉,他握了许久都不曾将它暖和。

    “我昨夜做了许多破碎的梦,梦中全是你。起先是你尚为女童,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扎着双丫发髻,甚为可爱。然后是你及笄之日,纪家虽为商户,却有不少人参加了你的及笄礼,那时的你绾起发墨发,清秀庄丽。后来,靖安侯世子向纪家求亲,纪家老爷本不想将你嫁入高门,只想你能寻一普通人,可奈何架不住靖安侯世子的真情,终是将你嫁给了他。你们成婚了,我化作一道孤影,却挤身进入为你们庆贺的人群,看着你着一袭火红嫁衣嫁给他,那亦是你自刎时穿的嫁衣。你与靖安侯世子成婚后,他承袭爵位成了靖安侯,你们恩爱无比,我心中甚不是滋味。”

    萧明赫眸中划过落寞,他看着自己心悦之人嫁给别人,心中又怎会好滋味,哪怕那只是前世。

    “再后来,靖安侯被诬蔑叛国,战死沙场,你却被孝恭帝掳回皇宫,终日郁郁寡欢。你在佛寺靖安侯磕破了头,你说你愿入阿鼻地狱,只愿靖安侯能够有来世。我知道你很爱他,可我并不希望靖安侯能有来世,我承认我这是嫉妒了。再后来,你持着清霜,毅然决然地自刎,我被笼罩在漫天血色中,我无法阻止你,我甚至觉得你解脱了。”

    “我惯是不信神佛,但遇到你之后,我开始信了。我不知重活一世的你是否记得前世之事,若是不记得那是最好,若是记得你会弃了我吗?你会去寻宋晏洲吗?”

    萧明赫在梦中能很清楚地感知到她与靖安侯之间的爱意,宋晏洲愿受他人嘲笑,娶一商户女,愿意为她种下寓意夫妻恩爱的合欢树。她愿意成为高门妇,受那繁文缛节的拘束,她磕破了头只愿求得宋晏洲的来生。

    他心中似是打翻了醋罐子,酸得不是滋味。世人皆夸奖他大公无私,可那是因为他是天启的摄政王,他享受了无上的荣光,自然要此付出。若是只作为萧明赫,面对容柔嘉,他很自私,自私到容柔嘉眼里只能有他一人。

    他如何不知道,容柔嘉眼里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人,他看得出她眼里更多的是天下。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会在瘟疫肆虐之时,自请前往清泽。

    萧明赫低眉浅笑,那又如何,他会阻止她寻找到宋晏洲的。

    天刚破晓,银画便起了身,带着春雪去了小厨房。

    进了厨房时,里头只有她与春雪,银画吩咐春雪,“春雪,你去将那橱子里的药包拿来,那是边太医新开的药,是补血滋气的,殿下喝了才能更好地恢复。”

    “是,银画姐姐。”

    春雪走向橱子,银画便在暗中窥视,却不曾发现春雪有何不对劲。

    春雪舀了水倒进药炉后,盖上药炉盖,退至银画身后。她取了一小板凳,甚是乖巧地坐着,“银画姐姐,你可有猜出这毒源在哪?”

    银画按捺着心中的怒火,不徐不疾地回道:“我脑子蠢笨,猜不出。那你可有猜出什么?”

    春雪浅浅一笑,“银画姐姐说笑了,我才是那个脑子蠢笨之人,姐姐都猜不出,我怎会猜出什么。”

    银画心中嗤笑,你怎么可能蠢笨,你不仅聪明得很,你还胆子大得很!

    银画咬着牙,恶狠狠地说:“若是逮到那恶人,必将他千刀万剐!我求陛下诛他九族!我咒他不得好死!他怎敢给殿下下毒?”

    春雪亦是语气不善,附和道:“我同银画姐姐一般,咒他不得超生,死后入阿鼻地狱。”

    银画转过身,握着春雪的手,双眸含泪,戚戚道:“春雪,你我二人同为殿下心腹,必然要为殿下揪出这恶人!”

    春雪回握银画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应声“好”。

    两个时辰过后,春雪端来药碗,银画准备端起药炉倒出药汁,奈何药炉耳似被火烧,出奇的烫手,一时不查竟将药炉摔在地上。黑黢黢的药汁溅上了银画雪白的衣裙,春雪赶忙拿来帕子拭药汁。

    银画静静地看着春雪的动作,却懊恼地开口:“都怪我,若不是我一时不查,也不会将药炉打翻。”

    春雪面上不见半分责怪,反倒是心疼银画的衣裙,“姐姐,无妨,再煎一副便是。”

    银画转身准备去取新的药炉,却被春雪阻了。“银画姐姐,取药炉这种小事让我来即可,姐姐方才被烫着,当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银画微蹙眉头,视线追随着春雪,只见春雪取了新的药炉,炉身与与炉盖是一套的,只是那炉盖的颜色要比炉身深些,银画不疑其他。

    又是两个时辰,正此时,萧明赫带着张思进了厨房,见着银画衣裙上的黑点,又见她摇了摇头,心下便知春雪对药汁被洒一事毫无在意。

    炉中药水翻滚,炉盖时不时被热气顶起,发出噗噗声响。

    萧明赫的视线被吸引在那炉盖上,发现炉盖与炉身经不是同一色彩。这药炉是宫中所用之物,制炉之时定是不会出现这种差错。

    “春雪,这炉身与炉盖可是一套的?”他问道。

    春雪点了点头,“回王爷,此炉身与炉盖是一套的。”

    话落,春雪便代替了银画,将药汁倒入碗中,这次药汁没有再洒出来。春雪端着药碗出了厨房,在庭院中遇到了前来摸脉的边暮清。

    萧明赫亦是出了厨房,瞭眸看向张思,他压低了声音,“拿下春雪。”

    萧明赫这是万分确定了,若不是不确定,他断是不会这般下命令。张思虽是不明白春雪在哪露出了马脚,但仍然遵从萧明赫的命令。

    刹那间,庭院中涌现大批带刀侍卫,房檐上甚至出现了弓箭手。

    春雪顿住脚步,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边暮清,他没有任何回应。春雪惊慌地转过身,端着药的手微颤,她不安地扫视着那些侍卫,不利索地问银画,“银画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银画站在远处,没有回答她。

    忽地,有人从她身后擒住她的双手,将她押跪在地上。春雪死命挣扎着,大声向银画求救,“银画姐姐!救救妹妹!”

    她看见了银画眼中的冷意和怒气,顿时明白了,她这是被发现了。她更是看见那身量高大的男人浑身腾起的戾气,他不怒自威。

    “王爷!奴婢可是犯了何错?您要这般对奴婢!奴婢身份虽低微,但也是殿下身边的人,您不能这般对我!”

    萧明赫走到庭院中,在春雪身前停下,垂着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春雪,他嗤笑一声,“春雪,长公主的毒是你下的。”

    明明是八月天,正是日头毒辣的日子,春雪却觉得今日不比寒冬要温暖,她反倒觉得寒冷无比。来自面前这个男人的压迫,她浑身冰冷得无法动弹。

    她听见萧明赫问道:“你自认为下毒一事毫无破绽,可百密终有一疏,你可知你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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