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闻跳下龙椅,似是想跑去容柔嘉身边,可他又不敢,只得挪着步子,低着头扯了扯她的袖子。

    “阿姐……”

    容柔嘉反手牵住那只小手,握在手中软乎乎的,任何责备的话都噎在喉中。

    这是她唯一的弟弟,她舍不得对他大声责骂。

    她温柔地将手附在容闻头顶,“阿闻,你是他们的天子,是他们该虔拜之人。日后他们若是再这般,阿姐不在你身边,你又该怎么办?”

    容闻环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里,似是淋了雨的小鹿颤颤巍巍地寻求庇护。

    “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这般忍气吞声了。我是天子,除了阿姐,谁也不能这般对我。”

    容柔嘉拥着他,看着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个天子若是有能力,后宫和前朝都不是他的羁绊,整个大陆也都将对他俯首称臣。”

    容闻点了点头,“阿闻记住了。阿闻会让整个大陆对我俯首称臣,对阿姐毕恭毕敬。”

    日后,他依旧是天子,但绝不仅仅只是大周天子。

    ……

    回到公主府后,容柔嘉便躲进屋子,外头烈日炎炎似火烧,实在是酷热难耐。

    银画推开门,手里托着冒着热气的药碗,黑黢黢的药汁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这才刚进来,整个屋内就弥漫着那冲人的药味。

    容柔嘉单是闻着味道,就知道又是赵太医开的药方子。

    “殿下,这药是府中得心的侍女煎的,出不了错的。”银画道。

    上次容柔嘉昏厥之事的幕后主使,至今还未查出。那人似乎是神出鬼没的,任何人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这碗药是她特地让信得过的侍女全程盯着的,小厨房门外还有侍卫守着,任那贼人又通天本事也是下不了毒。

    容柔嘉接过药碗,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猛地将药咕噜咕噜地灌下去。

    过了半晌,她吐了口气,这才从苦味中缓和过来。

    “银画,今日你示意我看的那人是谁?”

    “是本该在清泽的边大夫。您说巧不巧,上次咱们在飘香楼同桌的那人就是边大夫,原是想着回府再与殿下说,后来竟忘记了。听说是太医院在招御医,边大夫便进京试了一试。他可真有本事,还拿了榜首呢!”

    秀眉微挑,容柔嘉这才想起那股药香还真像是边暮清身上的,这下终于对上号。

    “他能取得榜首倒是不出人意料,毕竟在清泽他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若是有用,那便多提拔提拔他,好为大周民生献分薄力。”

    银画点了点头,非常同意她的话。

    “对了,殿下,尚衣局已经派人您千秋宴上穿的衣裳送来了府上,尚食局亦是准备好了宴席上的吃食目列。那些使臣明日就可以抵达,行宫那里也已经准备好了,您可要过过眼?”

    再有两日,就是容柔嘉的生辰,届时万国来朝,千桌盛宴。

    “倒是不必,我信得过他们,交给他们办我放心。”

    在这种盛宴下,谁敢乱动手脚,不仅是要丢人丢到家,更是要丢了脑袋。

    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

    银画褪去容柔嘉的外衫,脱去鞋袜,服侍她午睡后才离开。

    容柔嘉惯喜欢吴记的果脯,每次都是银画出府采买,今日也不例外。

    天地间一片火红。

    下人路过禾静苑时,皆是放轻了步子,生怕发出什么声响。

    禾静苑内摆着两个冰鉴,屋子里倒是比外头凉快些,榻边的帘子为榻上之人遮去了日光。

    那个梦似是长了双巨大的手,揪着容柔嘉不让她醒来,她睫毛微颤,浑身上下却不得劲,怎么都醒不过来。

    梦里,她是佛前长烛,隐藏在数百盏之中,黯淡无光。

    “滴答……滴答……”

    有水珠连串滴落的声音。

    佛前的软垫上跪着一个女子,依旧是那人。

    她着锦衣华服,戴金钗银饰,丹朱未染,香粉不涂。本该被金银珠宝衬得红润的脸,却是苍白如死人。

    “滴答……滴答……”

    又是这个响声。

    容柔嘉费力地朝软垫上看去,心里如潮水汹涌,许久不能平静。

    那不是水滴,而是血珠。

    女子弯下腰,重重地在佛前磕了响头,虔诚地念道:“愿佛祖保佑宋晏洲来生平安无虞……”

    腰弯了一次又一次,磕头声响了一声又一声。

    “信女愿入阿鼻地狱,受红莲业火,永无来世,只愿佛祖保佑宋晏洲来生平安无虞……”

    “愿宋晏洲来生平安无虞……”

    佛前青砖染了血,莲花成了血莲。

    容柔嘉拼命挣扎着,想冲到她的面前,让她不要再磕头,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不要……不要这样,你会死的。”

    可长烛岂能言语?

    虔诚的祈愿不停,磕头声就不停。

    屋外传来一阵整齐的步伐声,忽地有人推开了门。

    容柔嘉看向门前,她多么希望来者能让女子停下这荒唐的举动。

    那人身量高大,站在门前将满天的日光遮了八分,屋内刹那间只剩下微弱的烛火。

    女子转头,猛地跌坐在软垫上后,如同惊弓之鸟,往佛像缩了身子,满眼的惊恐。

    她颤着唇,嘶声怒喊着,“你滚出去!滚出去!”

    陆奕启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后的侍卫递上一把剑,剑身上满是干涸的血,乌黑的,看得让人作呕。

    女子瞪大了双眼,似是天塌下来了一般,她不敢相信她看到一切。

    那是清霜,那是她夫君的剑,是宋晏洲的剑。

    女子用尽全力站起身来,却瞬间又丧失了全身力气,重重地摔在地上。

    爬,她爬着,爬向陆奕启。

    她拉扯着陆奕启的衣角,卑微到极致。

    “求你……求你把我夫君的清霜还给我……”

    她额上的鲜血亦是干涸了,却没清霜上的血迹乌黑。

    陆奕启蹲下身子,钳住女子的下颚,恶狠狠道:“想知道清霜上的血是谁的吗?”

    女子挣脱着,奈何陆奕启力气惊人,她的下颚简直要被他捏碎。她拼命摇着头,捶打着陆奕启。

    只听得冷笑一声,陆奕启浑身腾起一股戾气,可怕到让人觉得他要把所有人都拉下地狱。

    “那是宋晏洲的血。王若谷怕他没死透,又抽出清霜刺了他几剑,他的尸体已经赏给悬崖下的恶狼了。”

    容柔嘉呼吸一窒,刹那间疼痛遍布全身,痛得她连弯下腰来都无法缓解。

    为什么?为什么她听到宋晏洲下场会是如此的心痛?

    仅仅是因为她曾在恍惚间将萧明赫视做那素未谋面的宋晏洲吗?

    她不知道。

    她与那女子似是一体,容柔嘉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女子所有的情绪。

    眼泪如断了线,容柔嘉抬头,想要止住泪眼。

    女子微张着唇瓣,发出几近痛苦的哀声。她求救,可屋外全都是陆奕启的人,又有谁能救她?

    良久,陆奕启甩开女子的下颚,似鹰隼的双眼发了狠地看着她,嘴里却说着这世间最甜蜜的话。

    “阿卿你放心,我会娶你的。”

    汝之蜜糖,吾之□□。

    女子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死死地拽着陆奕启的衣角,皓腕没了遮掩,露出狰狞的伤疤,她破碎地笑着。

    “只要你能把清霜还给我,我愿意嫁给你。”

    “好!”他爽快的答应。

    一把剑而已,更何况这是宋晏洲的剑,他嫌弃都还来不及。

    陆奕启冷漠地将剑扔下,威胁着她,“阿卿,你别骗我,我可是很相信你。”

    “我能留你腹中孩子一命,但他一定要认我做父。”

    “还有,若是你日后再敢说今日这般的话,我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没有扶起女子,任她瘫倒在冰冷的佛像前。他嫉妒宋晏洲,嫉妒到要发疯,他怎么可能能让他有来世,继续和他抢纪舒卿吗?

    所有敢阻挡他的人,都得死。

    他走了,光又透了进来。

    金佛无光。

    她用尽全力,把清霜拥在怀中。她用脸蹭着剑柄,滚烫的泪珠落在冰冷的剑身上。

    她想用体温去温暖这把剑,温暖到曾经被它主人握住时的温度。

    她用手背擦去抹去眼泪,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懦弱,不能哭。

    她要像她夫君那样守护身后仅存的那些人。

    “阿洲,我没哭……你要等我回家……我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要团聚了,你一定要等我……”

    狂风袭来,吹灭了屋内所有的长烛。

    容柔嘉没有醒来,她像是被困在无尽黑暗的深渊之中。风狂夹带着狼嚎,深震四野,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容柔嘉身后似是崎岖不平的山墙,她依靠着山墙,费力地在黑暗中寻找光亮。

    昏暗的深渊中,如萤火般的绿光闪烁着,那是恶狼的眼睛在闪着凶恶的光芒。

    一个点,两个点……

    无数的绿光亮起,一声接一声的狼嚎传进容柔嘉的耳里,它们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

    忽地,深渊之中透出微弱的光亮。

    狼群在撕咬着什么,空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容柔嘉惊恐地捂住嘴,生怕自己露出什么声响,引得那些狼群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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