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擎等候多时,得不到元衍回应,无聊又心痒,想去找湛君寻个趣,又惧于元衍的威胁,不敢施为,一时间颇为烦躁。
待到队伍行下行进准备饭食时,杜擎才寻得机会。
湛君在车里待的也不是很开心。马车里虽铺了厚厚的茵毯,道路也是平整开阔,但还是颠簸,她久坐,难免不适,又兼马车里实在许多人,若讲话,惹她心烦,可不讲话,一群人敛眉低首,便显得沉闷压抑。真是怎样都叫人开心不起来。
马车方停下,湛君便下了车。
她仕女装扮,衣裳首饰皆繁复,下车时踩到裙摆,若不是蕊姬相扶,怕是要摔个仰面朝天,闹出笑话来。
湛君心里生气。她在青云山时,不见人也不见繁华,终日素衣,纹绣是没有的,若戴花也是现采,身上何时有这些累赘?美则美矣,但说到底不适合她,或者说,她不适应。离了青云山,才知山上的好,种种皆是,于是又开始懊恼。
元衍同杜擎听见动静,一并回头,见湛君凝眉,面有恼意,杜擎笑着拿胳膊撞了下元衍,“美人像是在生气,你不去瞧瞧?”
湛君自昨日起便没给过元衍一个好脸,今日势必一如昨日,元衍自有傲气在身,断是不肯折腰自取其辱,冷着张脸站在原地不动,话也不讲一句。
杜擎实在太了解元衍,见此,笑一阵,提步朝湛君走去。
湛君想四处走走,缓解下疲乏,蕊姬为她拿来了幕篱,她才戴上,杜擎到了身前。
“娘子何往?”
杜擎生的貌美,是女子的美,柔媚多脂粉气,若装扮起来,比湛君是要差些颜色,但绝对胜过蕊姬不少,如此这般,杜擎实则很有些温和无害在身上,尤其笑起来,只是湛君对他印象实算不上好,但他毕竟一张笑脸,温良恭俭让,湛君是知礼之人,便回以一笑,“只附近走走罢了。”
“哦?”杜擎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我亦有此意,不若我与娘子同往?”
湛君心里自然是不愿的,只是他神色过于真诚,若要讲推拒的话,实难忍心。湛君咬牙应下时,心里是有些嫌弃自己的。
杜擎道一声请,邀湛君先行。蕊姬本要跟上,被杜擎一个眼神制止,当即行礼退下,杜擎又恢复了笑颜,抬步跟上。
湛君先前并无人侍奉,蕊姬没跟上来,她并没有察觉。
杜擎倒是老老实实跟了好一会儿,而后便迈步上前,与湛君并肩,言辞恳切,“娘子,实不相瞒,我与二郎幼时便识,亲如手足,我待他,亦如他待我,关切万分,前夜里我见他,面上颈项皆有伤痕,惊诧之下询问,他闭口不言,我实在着急,要知我与他历来是无话不谈的,因此更加心焦,恐他有什么不好,娘子若知,可千万要告知与我,免我忧心,擎感激不尽!”说完躬身大礼。
这阵势,湛君实有被惊到,告知?如何告知?那巴掌印是她打的,伤口是她拿匕首划的,可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他自是不愿说的,他既不愿说,湛君自然没有要说的道理。
杜擎如何不知那伤痕皆是与面前这美人相关,毕竟谁能朝元衍脸上甩巴掌呢?他想了解的是个中细微之处,这女人竟能打了元衍的脸还能安然无恙,必有一番妙事在,想从元衍那得知是绝无可能的,他也没那么大胆子再问一遍,便只好从当事的另一人下手,若这另一人也不肯告知,他也能欣然接受,只要能说上话,还可以说些别的不是?
杜擎叹了口气,又是一礼,“我不过忧虑他安危,现今既无事,擎也不为难娘子。”
湛君道:“杜郎之情,感人肺腑,只是他受伤之事,我亦是不清楚的,杜郎若想知,还是要他亲自讲与你听为好。”
杜擎磊落一笑,“我晓得了。”随即又伸手邀湛君再行。
湛君已看出面前这人有备而来,怕他再问什么,略走几步,便说自己累了,要回去。
杜擎面上微笑,心里想这女子倒聪明,关键是美,艳光动人,他是很喜欢的,可怎就偏偏是元衍的人?倘是旁人,倒也不是不能想,遂觉得可惜,也微妙地胜出些许不甘,于是问:“娘子这般金相玉质,为妾实在是委屈了。”
“妾?”
杜擎讶然,脱口道:“不然呢?”难道元二能许你正妻之位?
湛君渐渐涨红了脸,拂袖愤然:“我与他不过萍水之交,并无什么干系,纵他安富尊荣,我无贪图之心,倒不必叫他以此羞辱我!”
杜擎惊得合不上嘴,他也想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什么情状,他正不知道说什么好,身后插进来一句,“原来你两个在这里。”
湛君听见元衍声音,立时回身看他,脸上既多愤怒,兼有讽意。元衍想她做妾,真是高看了他自己。
元衍对湛君道:“你先回去,我有话对阿擎讲。”
元衍虽语气平淡,但在此刻,要湛君看来,简直颐指气使,她气愤难当,可又做不出大吵大闹的事来,这两个人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她如此?她冷笑两声,一眼都不多看,甩袖离去。
杜擎不觉事态严重,望着湛君背影啧啧称奇,“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真放肆!你能忍?”
杜擎脸上还带着笑,被人攥着脖子抵到了树干上,一瞬间变了脸色,呼吸都不能够。
“我让你离她远些,你当我在同你说废话?”
杜擎摆手求饶,脸上尽是哀求之色。
元衍才放下手,杜擎一个抬脚踹到了元衍肚子上,元衍雪白着脸向后趔趄,杜擎咬着牙撞上去,把人扑倒在地,挥起拳头就往元衍脸上砸,面目狰狞:“好啊你,元二!为了一个女人,你对我下死手,看看你方才的样子!”
杜擎能把人压在地上完全是因为元衍没缓过疼,杜擎虽亦习武,有些身手,但怎是元衍的对手?元衍即使有伤在身,想反制也不过是一个翻身的事。
杜擎先动手,还朝人脸上打,元衍自然不会客气,一下一下往杜擎脸上招呼。
元衍铁一般的拳头,杜擎根本抗不住,挨了两下就已经投降求饶,“我错了!别打了!呜!”
元衍这几天不好过,本就在心里憋了火,杜擎自己跳出来给他泻火,断没有轻易收手的道理。
杜擎生捱着,喉咙里都灌满了血水,侧头吐掉了才说得出来话,“别打了……留我一条命,好歹有些用处……”
眼见杜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双眼行将涣散,元衍停了手,从杜擎身上起来,抹一下嘴边的血,大步离开。
杜擎口鼻出血,耳朵嗡鸣,双眼望天许久才渐渐听到了些声音,他听见元衍离开,挣扎着爬起来喊,“叫人抬我,别真叫我死在这!”有气无力的,喊完就咳血。
湛君回到车队,所见一片忙碌,尽是杜氏之人,湛君本不想回车上,但只要一想到这些人皆认为自己是元衍的姬妾,仿佛每一个人看她时皆在心中指指点点,便一点不想见人,再不高兴也回了马车坐着。
湛君在车上恨的磨牙,每天都要懊悔自己为何要下山,她自己都要烦了,再说了,懊悔又有什么用呢?她的糟糕处境不会因此改变半分,倒不如做些实用的。
原先只她与元衍两人,她想大不了一块去死,如今她也明白了,前头那是她痴人说梦,她动不了元衍半分,再说了,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她自己的命自是要比元衍的命金贵。想通了这一条,余下的便更好说了。
“我本意就是游览,若我一人,如先前那样,遇了险情,当真生死难料,与这些人一起,不但不用担忧安危,连乞丐也不必扮,至于花用,自有先生为我付清,不必有负担,届时先生罚我,我自受着,况先生又能将我如何呢?”
“至于被认作那人姬妾,我并无失节之实,问心无愧,管他人如何想?难道旁人这般想我,我便羞愧到要去死吗?这世上我只在乎先生,只先生要我死,我才肯死。”
拨云见日,一下豁然开朗了。
“整日愁眉苦脸,愧对春光,我的人生只该有欢乐,旁的我都不要。”
湛君哼一声,挑了眉,噘着嘴,样子瞧着有些倨傲,心里是一点气都没有了。
蕊姬在车外询问她是否用饭,可要送到车上去。
车里封闭,湛君不想车上染上油荤气,很干脆说要下车去。
蕊姬忙伸手扶,引她到一处旷地。这地远离了车马,尽用氍毹铺了,上置几案,三面围了屏风,奴仆四下站着,见湛君来,忙为她捧水。
湛君暗暗咋舌,却也不致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净了手,拿帕子细拭。
蕊姬端来一碟米糕,雪白可人,“两位郎君还未归,娘子先随意铺垫些。”
正说着,元衍过了来,他脸上带伤,湛君同蕊姬都吓了一跳,蕊姬正要问,杜擎被人背了过来,对比元衍,岂止惨烈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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