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恪知道殿下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是他自己过意不去。

    恍惚间,札恪只觉双耳又充斥着曾经那个小男孩稚嫩的哭喊声:“爸爸,求求您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您别惩罚我,我不想去那里……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男人的眼中是病态的温柔,语气是哄孩子似的:“妈妈可不喜欢你这样不听话的孩子,小列夫,不听话的孩子就要受到惩罚。”

    小男孩哭地撕心裂肺,求饶着:“我错了,我错了!求求您,我不要,我不要打针……”

    “乖孩子,别怕,这个药已经有实验品先试过了,不会有坏处的。”

    躺在试验台上的札恪知道,那个小男孩就是刚刚救他的那个,也知道正是因为救了自己才被罚的,他还知道,明明只有一墙之隔,他却无能为力。

    那药是什么滋味札恪是知道的,可是却救不了那孩子。

    ……

    穆烈明显是不想再提这事儿,踉跄着挣脱开了札恪:“最起码我现在还活着。”

    穆烈没再说下去,总会有活下去的办法……

    没有札恪挡着风,穆烈冷得又开始打起了哆嗦,他拢了拢身上裹着的衣服,手上没有擦干净的血渍沾在了布料上有些刺眼。

    札恪的喉咙动了一下——为什么不反抗呢?为什么要回来?

    可他什么都问不出口,也没有资格问,最终化成了一句:“阿列克受命于武官普提雅廷,私自跑到科尔沁边界,引起清国佃户暴动,是我的失职,请殿下责罚。”

    穆烈摇了摇头:“他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所幸,阿列克刚跑到科尔沁时就被他抓住了,哥哥的家乡才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穆烈的心里内疚。

    札恪看了一眼穆烈沾着血渍的手心中发恨,若不是阿列克,殿下根本就不用回来!光是想想,他便恨不能亲手杀了阿列克。

    札恪怕自己带着戾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道:“殿下请放心,我打听到咱们离开后没过多久,回旗巡视的那位王爷便平定了叛乱,听说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穆烈明显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那位王爷,会不会是哥哥的阿玛?

    札恪却有些担心:“殿下,我担心伯爵会迁怒于您。”

    穆烈摇了摇头:“不会的,他的儿子差点便变成了那个人胯下寻欢的东西,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了,毕竟……他还是我的父亲。”穆烈淡淡地说着,仿佛讲得不是自己的事一样。

    “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穆烈望着东南方向,眼睛里有了一些活力:“我想回去……”

    我已经离开京城许久了,得赶紧回到哥哥的身边。

    只是穆烈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京城里便发生了变故,而他心心念念的哥哥并不在京城里。

    依照律例,在京供职的科尔沁王爵要定期回旗巡视各地,了解民情的。

    现下还未到巡视的时间,旗内却突然爆发了佃户内乱,王爷还在外追剿北伐余孽,苏赫已经成年,于情于理他都该代父回旗。

    本来这事儿往小了说是自己家的事儿,往大了说算是刁民暴动,可这件事儿却恰好发生在皇帝加封亲王、诏世袭罔替后不久,京里有不少人都等着看这位从小就不学无术、恃宠而骄、混迹街头的贝勒爷的笑话。

    如今的科尔沁是自顾不暇,不论是地方官还是暴乱的首领也没把这个毛没长全的小崽子放在眼里。

    那些佃户本身就是科尔沁的农民,只是因为近年来沙俄不断进犯边境,百姓不堪其扰、流离失所,地方为了抗击沙俄征兵征税征粮,让很多农民牧民沦为了佃农。

    刚回旗里的时候并不顺利,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没有苏赫怕的,跟那些官员道理讲不清楚那就揍一顿,反正也没人敢打他,打也打不过。

    苏赫把地方官和肆意抬价的粮商收拾的服服帖帖,开了人家的粮仓,对暴动的佃户宣称凡归降者分田分粮亦或从军入伍皆可,念受人蛊惑不追究责任。

    起初暴动的佃农们都非常坚定,苏赫带着几个亲兵潜到敌营附近,射杀了几个头目,这才初有成效,又下了一道命令:抓住匪首者分羊两只。

    接下来事情进行的异常顺利,就像是佃农们突然没了主心骨一样,不出一个月,还没发展成气候的暴乱彻底解决。

    正在科尔沁正热火朝天的时候,七月初九,紫禁城的上空丧钟哀鸣,伴着末日余晖,又一位皇室亡灵消逝在历史当中,几十年的岁月,不过在史书上留下了一个姓氏、一个封号。

    恭亲王穿着孝衣跪在梓宫之前,静静地听着宣旨。

    安德海清了清嗓子,扬着下巴宣道:“朕感念康慈太后养育之恩,念六弟恭亲王亦䜣丧母之痛,特免其军机大臣、宗人府令和正黄旗满洲都统职务,准其回上书房读书。”

    安德海把圣旨两步叠在一起呈了过去:“皇上大恩,恭亲王,接旨吧。”

    恭亲王身形消瘦,双眼布满血丝,下巴上的胡子茬也冒了出来,平添了几分萧瑟气。他没有再抬眼看安德海一眼,行了礼:“臣,谢主隆恩。”

    安德海叹了一口气:“唉,这话奴才本不该说,王爷,您不该跟皇上置这个气。”

    恭亲王冷笑了一声:“呵,臣不敢,皇上仁孝,在额娘临终前晋封她为皇太后,臣感激不尽。”

    安德海不便多言,只是觉得有些惋惜:“既然如此,奴才便回宫了,王爷节哀。”

    恭亲王紧紧握着圣旨,看着自己额娘的灵牌:前程没了,可以一点一点地拿回来,额娘放心,儿臣不后悔,从今以后,您就是能堂堂正正地站在皇阿玛身边的人,与先皇后平起平坐!

    苏赫总算是立了功回京,得了圣上嘉奖又升了职,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他是在城外得的消息,一入宫便直奔绮春园迎晖殿。

    “你回来了。”恭亲王身着素衣,手执书卷,脸庞消瘦,抬眸冲着苏赫笑了笑。

    苏赫点了点头,先向先皇太后行了礼,又对恭亲王说了一句:“节哀。”

    恭亲王却笑了:“如今能来看我的就只有你一个了。”

    恭亲王现在就是个闲散王爷,曾经身为朝堂重臣无限风光,有多少人上赶着来巴结他,如今迫不及待地作鸟兽散就有多凄凉:“其实我现在挺好的,远离了尔虞我诈,如今重拾起这些书籍,倒是能安心的读下去,体会出不一样的滋味。”

    苏赫垂眸:“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的。”

    恭亲王的眼眶微微湿润着,因没日没夜的守孝,他的面容憔悴,却难得笑了出来——无奈地笑了出来:“你呀,怎得还是这般由着性子胡闹,你该先去面圣的。”

    苏赫取了太监递给他的三柱香:“来都来了,我也不打算多留,待臣为大行皇太后上柱香便走。”他进宫的消息一准儿已经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

    果然,就在苏赫上香的那会儿功夫,安德海急匆匆地进入养心殿,神情凝重在皇上的耳边小声说道:“皇上……”

    皇上听了这话却笑了:“若他不去,朕才不放心用他,苏赫果然没让朕失望。”

    安德海面露疑色,躬着身子:“奴才愚钝。”

    皇帝心情不错,不吝啬解释:“大行皇太后是苏赫的姑母,他先缴得旨再去的大行皇太后那儿,可见他知轻重尊卑,如今六弟被罢了官职,不过闲散王爷一个,他也不像旁人那样避之不及,言语与平日无出一二,既无谄媚亲近也无疏离避嫌,你说,这说明什么?”皇帝病白的脸上勾起了嘴角,像是有几分兴致的模样。

    安德海也笑了:“奴才不敢妄自揣测,是不是说明……从前贝勒爷与恭亲王便私交甚少,所以才敢如此磊落?”

    皇帝更高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他笑得有些急,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传旨下去,朕哀思深切,今年的中秋宫中不再办宴,各级官员不得私自设宴。”

    皇帝没有难为苏赫,很快便放他出了宫。而苏赫心里却惦记着人,那人住的地方牵动着他的心,不自觉地便走了过去。

    “……你们彼此想着对方,见到对方就会很高兴,您有好吃的也会第一时间给他……”

    “爷,奴才觉得您心悦小穆。”

    ……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抓紧吧。”

    ……

    苏赫走到皂角树前,习惯性地要爬上树,却向后退了一步。

    如今宫里的、旗内的事儿告一段落,他终于用空再想这些,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想乱七八糟的来。

    我心悦星星?

    不行不行,星星拿我当哥哥,我怎么能对他有非分之想呢?

    龙阳之好自古为正史纲常所不齿,若星星知道了,会讨厌我吧?

    那我还能不能去看星星?万一被他看出来了怎么办?

    可是我好想见星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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