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令肆忙着查他四哥临连,只是这两日他越查越心乱。临连近日去太尉府的次数极多,可以说几乎都在,而且从账目来看,四王爷府上金银流动也很奇异,一大笔的财宝凭空对不上。他亦调查了丞相府,似是近日待客多了些,多是有户部尚书这般的高官。情况很不对劲。

    令肆出宫调查回来,在想今日已是第三日,该向父皇禀告此事才是。不过忙碌许久也乏累,待回东宫传膳的时候,阿骛特意来寻他。

    他母亲的贴身侍女、他如今的乳母阿骛,眼角有了几丝皱纹,但举止仍然干练。阿骛是个认死理的人,她有一双柳叶眉,一对看着就温和的双眼,令肆知晓,她的眼底都是自己。这世上与他共享秘密的,也唯有抚养他长大的阿骛了。

    “见过太子殿下。”阿骛一见令肆便行了礼。

    令肆皱眉,把她搀起来,与她道无人时不必如此,他们该如塞北那般。但阿骛却道如今不如从前了,不可太随便,又劝道:“虽不知殿下忙何事,但该去中宫一趟了,刚才中宫派人来,但殿下不在。以后在宫里来日方长的,不好得罪皇后。”

    “阿骛说得是。”唯在乳母一般的阿骛面前,令肆方很温顺:“本是我该去见皇后,只是无暇分身,幸好阿骛提醒,我现下就去请安。”

    “现下什么,不过是和你说一声,先用膳。”阿骛笑着:“饱了再去。”

    “知道阿骛心疼我。”令肆亦笑着,又安心坐下来。

    提及苏皇后,其实令肆很少回京都,他不太熟悉她。苏皇后在他印象中是雍容华贵的妇人,听闻最近几年似有些病弱。他想起父皇让他调查临连,那么皇后必然也不可落下,也亏阿骛提醒,他想着在见父皇前必然要去会会他的嫡母。

    用膳后令肆便直接去了中宫。中宫养着几盆荷,只是都枯了,不过路上的雪扫得是很干净,走时并不太滑。

    “儿臣见过皇后。”

    一入中宫,令肆便行礼,动作干净利落。

    皇后苏氏高坐于位置,她穿着淡红的服装,戴凤钗的流苏盈盈落下,目色精明。见了令肆来了大殿,就含笑唤他起身。又问入宫习不习惯,吃不吃得好。令肆自然应一切皆好四字,然后便不言。

    “塞北寒冷,你回来也少受苦了,是该享福。”皇后见他果然少语,就暗道这老五和那些蛮子倒是无异。心里是这般想,但她面不改色,喊了旁边侍女的名字:“沉臻。”

    “奴婢在。”沉臻便款款走了出来。这倒是个妙曼的女子,娇红的一张脸若海棠一般。

    “太子刚回来,少不了要贴心人伺候,你便留在太子身边吧。”皇后道。

    沉臻应是,然后就低眉顺眼朝着令肆这边走来,她身上有轻盈的香,好似什么果香,很甜腻,惑人去闻。

    “谢皇后好意,但东宫不缺人。”令肆再次作揖,拒绝得很明显。

    “你个男子,总要个贴心的人在你身旁,你若不喜欢,差遣她远远的去洗衣做饭就是。”皇后笑着说温和的话,话锋一转,又与令肆言:“对了,你回宫还未见你母妃玥妃吧?她虽非你生母,但很挂念你,得空也该见见她。早晨玥妃来请安,本宫想着你们母子许久不见就派人去喊你,你却不在,不知是去了何处?”

    这套话套得倒是明晃晃。

    “只是私事。”令肆道。

    哪怕是皇后,令肆并不认为她该知晓他的行踪。

    “太子是储君,自是有事。”皇后恍然点头,又一股为玥妃怨的话道:“只是频繁出宫,也不该忘了你母妃,我朝自以孝道为重,能有什么私事比得了尽孝呢?”

    “是。”令肆回。

    其实在阿骛的教导下,令肆对玥妃没什么概念,他也不想提这个女人,只浅浅知道是个不问不争的妃子。这女人怕是别有用心,这十七年都不见她几面,会想他?就算有,又与他何干。他和玥妃一无血脉、二无近情,如今自己是太子,她方想起自己这个‘儿子’了?

    “莫怪本宫多嘴,只是有些事总得我来提醒提醒。”皇后见他口风极紧,也便道:“好了,本宫也乏累了,你领着沉臻先回吧。”

    令肆本还想说什么,但皇后已被旁边的侍女搀扶着回宫了,唯沉臻在他旁边恭恭敬敬的。他知道自己也没有退路,只也接下这漂亮婢女。令肆作揖,随后拂袖离开。

    令肆不愚昧,他知道苏皇后更愿意让他的儿子翡临连当太子,而如今自己却成为太子,怕是成为她的眼中钉。这侍女麻烦,怕是皇后的眼睛。不过留着再处理就是,他现需去勤正殿见皇上商议自己调查的事情。

    离开中宫后,路上有人请安的,令肆话不多说点头就走。路过的太监侍女们行礼罢都低头走,然后多是先暗道这位塞北来的太子冷漠、不好相处,可稍稍一瞥,又都觉得令肆天生高贵,貌相清冷,的的确确是个气质出尘、气宇轩昂的男子,宫里怕是没人比他还有魅力的。

    路途不远,令肆是步行离去,他的个子很是高挑,脚步也大,沉臻跟不上,她又不敢在宫中跑步,心里着急,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别跟着我。”

    令肆不喜有人尾随他,他回头都不,继续前走:“自己去东宫。”

    话毕,令肆远远走在前边,他的身姿如松柏,坚硬有力,气质不同于路人。

    沉臻自然被丢在了原路。但她却不因此而不安,她先唯唯诺诺应是,然后便朝着东宫走去。她虽名义上跟了令肆当侍女,但她心底自然还是苏皇后的人。皇后交代的事情,她并不会忘记。

    不过除了皇后的事情,沉臻心底也有自己的心思。她想着,这太子果是个英俊的,这皇室几个,三王爷平平庸庸一股鲁莽气不提,那四王爷谦虚有礼,已是出众。她开始觉得四王爷那般温润儒雅,已是够迷人了。如今却不想,太子殿下的气质样貌居然更甚一筹,或是习武缘故,不过沉臻觉得,男子当如他这般凌冽才是好男儿。私心归小女儿的私心,只可惜太子惹了皇后,这太子之位怕也当得不安稳了。

    陈太尉府。

    临连手握白子,正在落手中的白子。世人知道下棋应当心平气和,但他却极其不安,心中直喊着“孝义”二字。他读儒学,读的自是忠孝,却不想自己如今,到了非抉择不可的时候。

    “到四爷了。”陈中天却平静不已,直接下了黑子。

    一切都在陈中天的预料中,此时季国入侵的事情应当悄然进行了,御林军也在自己的控制之中。只待临连安排的人到了东宫,便都稳妥。

    “本王想回府一趟。”临连实在下不去棋,他的额头旁都是汗。他是知晓陈太尉所举的,正是知晓,所以反复咀嚼,才更为心慌。他真要与这人杀了自己的父皇吗?这可不是大不敬了,这是谋反!思来想去,他仍然没底,他毕竟也是读了二十多年的圣贤书,心中忐忑。临连受不了刚站起来,却发觉院门口十几个侍卫挡着,手中皆是□□。

    “王爷,大事还未成,不如将这局先下了。”陈中天笑着,用“请”的姿势招呼他:“不急着回去吧?”

    临连知道自己出不去,便回来,他拂袖而坐,问:“太尉,父皇真不会察觉?”

    “做都做了,开弓没有回头路。”陈中天落下一黑子,堵住了白子全部的路,他道:“四爷怕了?”

    “不,本王只是在想,若逼宫,是否动态太大,天下人又如何——”临连自是心慌。

    陈中天听到这,下意识大笑摇头,只道“放心”二字。临连见他笑,晓得陈太尉胸有成竹,又不再多问,只是低头下棋。

    棋局里的黑子围白子,已是瓮中捉鳖之势。

    大抵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此时的御正殿,一阵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刺耳不已。

    本是安静的地方,却不知是哪个侍女尖叫大喊着:“陛下驾崩了!”

    这个声音来得不是时候,像一根尖锐的刺,刺入了周围所有人的心底。侍女尖喊时候,令肆正在殿内,正在倒下的皇上旁边。他首先并不慌乱,站得笔直,他必须先弄清楚情况。

    令肆回想,他最开始到了御正殿,就见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皇上。令肆当时瞳孔迅速放大,他稍低头,用手试探皇上的气息,发现皇上已经没有了气息。而且皇上呆滞的眼仍瞪大,似是死不瞑目。

    有人下毒,竟毒害了当今皇上,此人非是普通人。

    令肆想起自己调查的那些消息,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翡临连。只是他胆子怎会这么大,难道真的如自己所料,四哥联合丞相府和太尉府的人,打算篡位?如是这般,他怎么可能放得过自己这个太子。这个莫名其妙的尖叫声仿佛证实了令肆的想法。

    自己怕是上套了,是有歹人想一石二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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