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恩没来得及听懂香克斯话里有话,就被抱得更紧了些,力道大到像是把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死死锁进怀里同自己的骨肉嵌在一起,潼恩难以动弹,额头被压入他的颈窝嗅着男人特有的龙舌兰混杂荷尔蒙的气息,和那一方馥郁腥甜的朗姆酒气,久到潼恩以为香克斯要抱着她醉死过去,紧到贝克曼低啐一口后皱着眉把他拉开。
“你就喝吧,天天喝,把自己泡酒桶里,”潼恩嗅了嗅肩上沾染的酒味,僵硬地带着胸廓上固定的累赘慢慢靠回床头,“反正雷德弗斯号上也没有人能管得住你。”
“管我他们连自己都管不住。”香克斯嘟囔着踢了踢贝克曼的小腿,“喂贝克曼,耶稣布找你划拳,叫嚷大半天了,你赶紧下去。”
贝克曼啧声,看了眼碗底溶不了的一点药渣,竖耳听清下面的动静,端着空药碗走了出去,轻带上门时警告般瞪了瞪香克斯。
香克斯装没看见,挥了挥手就学着贝克曼的姿势也在床边坐下,斜倚上床头靠在潼恩身边。两人离得很近,就像小时候躺在村长家的屋顶上看月亮一样,月光澄澈绮丽,香克斯打着哈欠,偶尔会把她压进怀里薅两把她的发。
香克斯右手拉过潼恩的腕,摩挲两下她的掌根后便用力扣住了她的手掌,常年用剑,他指腹的茧不比贝克曼的浅,划拉得潼恩痒痒。
“生日快乐潼恩,生日快乐。”
香克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好像脑子不大清醒,重复了十几遍也不带停,半垂着头,目光死盯着她腹前盖着的被子,似乎能把那块纹样花色盯出个洞。
潼恩艰难地用力回握住他的大手,想和他说谢谢我听到了又不忍心打断他的喃喃,最后只能轻轻掐了掐他的拇指根。
他把她的手扣的更紧。那样子奇怪得很,今天一点不顾弄没弄疼她,疯魔一般兀自掉进了无形束缚的囚笼。潼恩感觉他的心大概是拧巴成了一团,他专注地念着那句生日快乐,眼睛瞪着看穿着虚无,瞳孔里倒映着素色纹样的被子。
潼恩突然乐了,就着香克斯扯她的手歪身斜靠在了他的右臂上,“真是丢人啊香克斯,摩根船长明明是不会醉人的酒,你今天怎么回事”
香克斯仰靠在床头,回神后放开了她的手,捂在脸上恰恰遮住了自己的眼,嘴里还不停歇:“哉阿斯那混账往里掺了金酒,这根本不是我的问题。”
“以前你抱桶喝也不会醉的,香克斯你个老酒鬼终于也败给酒啦。”她的语调扬得轻快。
“我的醉意从不来自酒,那种东西蛊惑不了我的心,”香克斯耸耸肩,歪歪斜斜地起身出去,很快又再次进来,携着一把带鞘的刀将其迅速塞进了潼恩腹前,看着她有兴致地拔刀出鞘“成年礼。”
那把刀华美得有些眼熟,元幅和先幅落差极大,刃上的新月纹路极有特点,刃身雪白能照日月。怔愣两秒后潼恩恍然梦回遥远的伊特诺菲特,香克斯腆着脸从怒气冲冲的敲竹杠老手乔维诺手中换刀的那个仲夏。
“拿好,名字好像叫什么三日月。别丢了啊。”香克斯懒得解释,掏了掏鼻孔又想坐下,可惜刀鞘占着床沿没他的位。
“哦。”潼恩应下,轻晃刀身发现竟是意外的轻巧。
香克斯不淡定了,带着零零碎碎胡茬的脸又凑上前:“哈不说点什么吗臭丫头,你一副啊这是什么破刀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
“别随意脑补啊老顽童,那是你自己觉得吧。”潼恩挑眉将刀置于身侧,床边彻底没了能落座的地儿。
“好吧,没良心的丫头。”香克斯泄气了,消极裹挟着微醺沾染上每一根头发丝,蹒跚着挪到床尾坐下。
香克斯把它保存得很好,这么多年刀刃依旧锋利,不曾蒙尘,九年来他大抵时时带在身边。
“真是又仓促又贵重啊,真的不把它留作海贼旗上的双刀之一吗?”
“留什么我又不用,”香克斯挑眉,眉峰高耸着,语气认真,“从九年前在乔维诺枪店看见这把刀时我就知道,它以后的主人只会是你。”
“这是蓄谋已久的赠礼。”香克斯笑道。
潼恩眼底融化了柔柔的笑意,轻轻吐出一个嗯字,细细思虑两秒又想起件要事,“可我不会用刀,波鲁老师说我的刀和剑用得实在磕碜。”
“师父教你啊,师父用的也是刀。”香克斯嬉笑着,拨了拨腰侧的格里芬。
嚯,怪不得玛丽乔亚这家伙说她是他心爱的徒弟,原来后续搁这等着她呢。潼恩内心缄默一瞬,心说四皇占便宜的喜好真是如出一辙,一个想当她父亲,一个直接开口自称为师父。
“随你的意愿就好,你开心最重要,”潼恩颔首把这件事快速虚晃过去,弯眼促狭笑道,“还有什么愿望吗幼稚的香克斯。”
香克斯收了笑,那双眼尾稍有些下垂,看上去很无辜的眼紧紧盯着潼恩,逼着她也把全部视线都停在他身上。
“接下来就是你的生日愿望了,潼恩,这个问题我只问你一次,”香克斯的面色很严肃,印象里他从来都是恣意而温和的,香克斯沉声问道:“想不想回马林梵多,再见他们一面”
潼恩的睫毛猛地一颤,眼眶瞬间泛了红,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一行泪决堤而出。香克斯以前倒不知道她这么容易哭,真是娇气。
“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学会平静地道别”
——
“一周后雷德弗斯号必须起航,我给你一周时间,养好你的伤,到时候至少给我站起来,”香克斯起身拔出格里芬,随意在木质地板上勾划出海军的海鸥旗,刀尖划拉的声音有些刺耳,“我来想办法给你爷爷传递消息,二十五日的傍晚我们前往马林梵多的后山港,你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和你珍视的人道别。”
香克斯收刀入鞘,拎起她的三日月丢到床里侧,再次坐到潼恩身边,伸手抚上她的脸,拇指狠狠擦拭着眼角,动作又重又莽,好像真是在抹掉明明没流下的泪一般。
“不要哭,海上没有人会用眼泪来起航,那天也一样,敢哭的话我就让你唱一百遍宾克斯的美酒。”香克斯语气发狠,指尖还在小心避着不触到她太阳穴处的伤口,顿了顿补充道,“就算要哭,也只能为我而哭,从此以后都是这样,给我记好了。”
“师父来教你第一课,教你学会平静地道别。”
就算道的是从今以后不再隶属同一阵营的痛楚,别的是数载相伴并肩作战的岁月,也必须用最平静的话语同过去挥手作别,埋葬过去的身份为自己开出一条新生的航路。
——
卡普把自己锁在战国的办公室里,没有潼恩和苏纳克在身边,难得一个人独立思考实在有些为难自己了。
战国的意思很明确,确实没有人相信那张揉得烂皱的纸上陈列的那些莫须有的罪行,除了一条——对天龙人不敬,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她肯定暴揍了某些混账一顿。但饭不可以乱吃话也不能乱讲,这件事必须就这么压下来,那张通告和悬赏令就是既定现实,驳不了。
海军这条路她已经走到尽头了。
至于她现在人在哪倒是件值得深思的事,横竖编也不至于非编四皇不可,想必确实是四皇中的某位搭救了她。潼恩逃离圣地时必定伤痕累累,一时间想再见她也是件难事。战国扭头询问卡普潼恩的朋友里有没有和四皇沾边的,毕竟小姑娘的狐朋狗友遍及整个伟大航路。
卡普不语,心里先把红发骂了个遍。
这太好猜了,除了红发海贼团之外没有谁敢如此顶风作案。九年前脑子真是被门夹了才把丫头丢到东海,平白让一个无赖在她心尖上住了那么多年。
潼恩从未开口念过红发,但年终马林梵多放烟花时,她的目光总是落寞得能飘过千里去往另一个地方。路飞小时候提过一次,说香克斯带他们看过烟花。
卡普一肚子的气憋的难受,库赞亦无言,懒懒爬上了天守阁的尖顶躺了一下午,手里捏着那张可怜的生命纸正对着太阳,觑眼盯着它一点一点复原至只差一个小角。
库赞在毫不喧嚣的风里待到了傍晚,可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姑娘抱着装满的饭盒在下面叫他赶快下去菜要凉了。
没有人喜欢横生的变故和突如其来的离别,十二小时之前他们还在思考今晚要怎么为她庆贺,要多少冰那个冰淇淋做的蛋糕才不至于融化,十二小时之后便是生离,是可悲到甚至没有机会闯入玛丽乔亚,同她站在一起,从此被迫陌路的生离。
从办公室的窗子望出去能看到屋顶上的库赞,波鲁萨利诺靠着窗假寐,隔壁办公室也没消停,熔融的木桌往外送了一张,那人怒起来肩头往外溢热熔岩的毛病还没改。
大约再过一周,悬赏令就能抵达海上任何一个角落。
“回不去了,萨卡斯基,”波鲁萨利诺对着空气开口,声音放得不大,足够隔壁见闻色强悍的人能听见,“我老了耶,耳朵已经不太行了,海上的风声我再也听不清了。”
——
一周的时间太仓促,潼恩拼命的养伤,肩上的伤口因为太过频繁的反复杀菌涂药包扎而发白,虽也对她没什么影响。额前、臂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疤痕倒是很快就没了踪影,莱姆琼斯自制的疤痕膏,从在东海时她磕破了脑袋开始就一直备着——即使男人们巴不得身上多几道伤疤——时不时改良药方换成新的。
眼尾被人发狠按出的一小块儿淤青同断掉的肋骨一起加入了恢复行列,不知道为什么,那块淤青迟迟消不去,在那张没有瑕疵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德歌和耶稣布来看她,说变故总是来得痛苦,想哭就哭出来,不用那么坚强,贝克曼没说话。潼恩笑着说没什么好哭的香克斯也不想看到她哭,德歌和耶稣布怔愣了一会后前言不搭后语唠了几句,神色各异地出了房门,贝克曼还是没说话,盯着她把莱姆琼斯加大了剂量后的接骨药和消炎药全部喝下,抚平她苦不堪言皱着的眉头后也出了房门,转角处遇到了靠墙而立的香克斯,男人闭着眼,右手指腹反复摩挲勾画着格里芬剑柄上的凸起纹路。
这些天他就像根烂木头柱一样天天杵在这儿,也没见进去。
贝克曼窝火得很,真想把他一脚从楼梯上踹下去,“你他妈有病吧,一周洛克斯达肚子上那条刀疤都好不了。还有,她眼睛旁边的淤青怎么回事”
“我伤的,是我的问题,我没控制好力道。”香克斯声音哑得恐怖,他也记得他弄伤她时,那双满是亲近信任的眼里仅仅只多了一丝无措,“没有办法,你知道的,世界政府不会放过她,我们要在那之前把她平安带到新世界。”
“可马林梵多有她珍视的人,我想让她再见他们一面,道别这种东西还是得亲口说才能郑重些,我想把她完整的带去海上,而不是心还留在马林梵多,久思成病。”香克斯的眼里缠着夜夜宿醉消不去的红丝,“我们只有一周的时间,等悬赏全域发布后她回海军本部就会被拿枪对着了。”
贝克曼深深吐出一口气,从风衣里拿出一根细烟叼上,示意香克斯不必再说,这些他早就想到,“我知道,耶稣布他们也都知道。你怎么回事,怎么又不进去”
“人都说了,让少喝点,我不能进去找骂。”
贝克曼心觉真是奇了,这红毛混蛋到底是怎么将‘把自己泡酒桶里’曲解成关心你让你少喝点,人忙得很,忙着养那一周得把肋骨都接好的伤,哪有空管你喝不喝酒。
“我他妈嫉妒,行了吧,我就是不想看她为其他人难过掉眼泪,”香克斯烦躁地抓了抓乱缠成一团的红发,低吼着,“嫉妒,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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