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芳是坐着欧阳阁的洋车子进的白柳庄。

    她搂着欧阳阁的腰侧身坐着,腰直腿长,倒也好看。

    短发齐耳就有点惊世骇俗了,引了一群孩子追着看。

    到了村公所门口,正是放学的时候,孩子更多了,有不懂事的干脆喊了出来:

    “洋车子,洋车子,快看洋车子。”

    “女干部,女干部,快看她的白脖子。”

    此时才是五十年代的第二年,洋车子和短发女干部这两项事物,在乡村孩子们眼中都还是稀罕物。

    欧阳阁的洋车子是打仗使用的战地自行车,车高轮大,骑起来并不能像后世人那样,脚一伸就可以停稳当,然后慢慢下车。

    五十年代的人要上车下车,坐车的和骑车的都必须跳上跳下。

    欧阳阁说:“萧同志,到了,下车。”

    萧芳是第一次坐洋车子,来的时候,凭着胆子大,不怕摔倒难看的精神,跳了四五次才跳上了车。

    如今让她下车,她还是要学。

    “怎么下?”

    “跳!”

    “咚,砰,哎呀,哎呀。”

    车翻两人倒,围观的孩子们疯狂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白胜听见动静跑了出来,忍住笑轰跑了孩子们,走上去扶起了萧芳,“萧同志您真是只争朝夕啊!一天不隔就来了。”

    欧阳阁也站起了身,“萧同志,我是回去给您搬行李?还是等您先调查一番再驮您回去?”

    “去搬行李,拆不了祠堂建不成桥,我就不出这白柳庄了。”

    说完,又转向了白胜,“白胜同志,请带我去识字班。”

    “识字班?去那里干什么?”

    “我在区上调查过了,你们村的人才都在识字班,我去认识认识他们。”

    白胜心中略有不快,“人才都在识字班?那我算什么?”

    “识字班晚上才开课。”白胜回身一指“白柳庄小学”五个大字,“诺,就在这学校里晚上开课。萧同志还是先去我们村公所吧!正好我们农协委员们在开会商量拆祠堂建桥的事情。”

    “哦,他们都不同意吧?”

    “没一个同意的。”

    “那还开什么会,解散得了。柳东在不在里面?”

    “柳东?柳东是民兵连长,他不管这些事,大概领着民兵去河滩训练去了吧?”

    “柳青呢?”

    “柳青?柳青她是个小姑娘,村公所轮不到她说话吧?”

    “白朵呢?白朵一定也不在。白胜同志,您派个人领我去寻她们好了,村公所我就不进去了。另外我听说柳青家里只有她母亲和她娘两个,以后我就住她们家了,伙食也安在她家,待会欧阳同志会把我的供给粮送过来,也请您派人送过去。”

    “这,这,您真不进去讲两句?和大家见见面。”

    “讲什么讲?我来搞妇女工作的,一帮大老爷们我和他们讲什么?请白同志派个人领我去柳青家!”

    柳青正在院子中用白毛巾洗头,洋毛巾有了两条,也就舍得使用了。

    她的头发很长,又厚又密,洗一次不容易,皂角每次都要用掉两三个。

    刚用清水洗了一遍头,大白毛巾上沾足了皂角水,正准备往头上抹,只听得门外白莽在喊:

    “柳青在家吗?”

    人随声至,不请自入,白莽已经推门进来了。

    白莽自以为他把事情都告了官了,伤风败俗总得有人管吧!何况他手中还有“风流罪证”呢,总得有中间人来找他这个当爹的谈判吧!

    然而等了几天,一毫消息也无,连白朵也没有搭理他,看样子连毛巾也不打算要了。村中转了一圈,也没有什么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所以今天他来柳青家中打探消息。

    “吆,柳青姑娘,你这毛巾真不错,五万块买得到不?”

    柳青忙放下毛巾招呼,“这毛巾是公家发给我哥哥的,不知道多少钱。三叔,您有事?”

    “哼!”

    白莽心中一声冷笑,“说假话,肯定有问题。”

    “我刚才在路上看见欧阳公安用他那洋车子驮了一个女干部过去了。”

    “昂,是吗?”柳青应付了一句。

    “那女干部可真漂亮,露着大白脖子,搂着欧阳公安的腰,好多人跟着看,你不去看看?”

    一个男性长辈对女性晚辈如此说话,是不应该的。

    柳青心中有点着恼,“我洗头呢!三叔您有啥事快说。”

    白莽见柳青不为所动,决定单刀直入,“我咋听说这毛巾是欧阳公安送的,骗我说你哥哥发的,有意思吗?”

    柳青忍了气,“欧阳公安送的在屋里!这一块真是我哥哥送的。三叔您到底有啥事?”

    “毛巾你有两条?”

    这时候柳青的母亲柳郭氏听见声音也走了出来招呼,“他三叔,您有事?”

    “老嫂子,您女儿领着俺家朵儿在外边找了野相好你可知道?”

    “你胡咧咧个啥?”柳青终于忍不住了,“滚。”

    白莽“刷”地一声掏出了他兜中的白毛巾一扬,“欧阳公安为啥送你们毛巾?”

    门外忽然又传来了声音,“柳青在家吗?”

    “你谁呀?”正在气头上的柳青喝问了一声。

    一个女干部模样的人推门走了进来,“这是柳青家吗?”

    不过她马上感受到了气氛不对,“干什么呢?”

    “嘿嘿。”白莽奸笑一声,“我胡咧咧?你看人家正主都找上门来了。两条洋毛巾十几万块钱,谁家里不见了能不找!”

    柳青被气的言语不得,柳郭氏早知道毛巾之事,可是她两个儿子都是走出去的革命干部,思想很开通。

    但再开通也被气的直喘大气,也信了白莽的话,手一指大门,连萧芳一起骂了,“你,你,你们滚出去!”

    “啊!您一定是伯母了。”萧芳是有志于干大事业的干部,自然不在乎言语小事,反而抢上两步一下子紧紧握住了柳郭氏的手。

    “伯母,我是萧芳,我认识您小儿子柳白,也认识您大儿子柳洪。”

    “你不是来找青儿要毛巾的?”

    “什么毛巾?我来找柳青谈工作。”萧芳转了头看向白莽,问道:“这人是谁?他来欺负你们娘两个?”

    柳郭氏顿时热情起来,“啊!萧同志屋里坐,屋里坐。您从城里下来?我家白子在城里还好吧?你们怎么认识的?”

    萧芳却是个直来直去惯了的,不屑寒暄。

    “我从区上来,伯母,来寻您女儿。柳白同志我和他有四年多没见过面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六年前柳洪同志牺牲那一天,我倒是就在现场,我们逃出来了,他没有逃出来。”

    在柳青家,谈柳洪是禁忌话题,怎么能在一个寡居母亲面前谈起她青年早逝的儿子呢?一谈即哭。

    柳郭氏当即流泪,哭道:“洪子最孝顺了”

    柳青虽不如白朵泼辣,却也是个心直口快的,“萧同志,既然不是我哥托您来的,我这里洗头呢!没啥大事您就先请回吧!俺娘不用你们看望。”

    “怎么没有大事,大得很。”

    柳青上去扶住了母亲,劝道:“娘,别哭了,这两个人都不懂事,让他们滚。”

    萧芳瞪大了她的眼睛,“我不懂事?我哪里不懂事了?”

    转了头瞪了眼睛又问白莽,“你这家伙是谁?敢欺负她们!”

    白莽从来自负见多识广,倒也不怕,“谁欺负她们啦!分明是你男人欺负人。你莫吓我,我不信你一个干部还敢欺负我一个群众。你敢欺负我,我就敢去县上告你,一告一个准。”

    这话不虚,五十年代确实一告一个准,萧芳登时没了气势,“有话好好说,大哥你说我男人欺负人,我男人是谁?”

    “你男人欧阳公安送毛巾给我女儿和柳青,勾搭良家女子,犯不犯你们的纪律!”

    “欧阳公安?哈哈哈哈哈哈。”萧芳大笑起来,“你说欧阳公安是我男人?”

    忽地脸一沉,喝问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我黄花大闺女一个,你就来给我乱安男人,是你欺负人,还是我欺负人!”

    无论是年龄,还是行为做派,还是穿着打扮,在白莽的认知世界里,如何让他能信萧芳是黄花大闺女?

    “你是黄花大闺女?”

    “怎么?你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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