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博物馆

    “任老,  你看这尊羊灯?”

    任飞陈接过田公安手里的羊灯,仔细观察了番,此灯由黄铜打造,  长23厘米,作卧羊状,头顶的灯盘成呈椭圆形,可装灯捻,羊腹中空,可储灯油:“是西汉的铜羊尊灯。”

    凝眉想了下,  他又道:“1968年,  中山靖王墓出土一件,现藏于冀省博物馆。”

    田公安点头:“靖王墓出土之前,  已被盗贼光顾过数次。这尊羊灯月前出现在文化宫旁边的黑市小巷,我们怀疑那伙盗墓贼已流窜进我市。局里大多是粗人,  认识文物的没有几个,  此次前来,我希望任老能配合我们去旧货市场或是黑市转转。”

    作为一名考古工作者、沪市博物馆馆长,任飞陈一向对盗墓贼深恶痛绝,  闻言毫不犹豫一口就应了。

    两人约好时间,  办好羊灯交接手续,擦拭保养一番,将其存放在博物馆,一起朝外走去。

    田公安看任飞陈走得又急又快,笑道:“任老有事?”

    “嗯,东铮今儿从京市回来,  说好了来家坐坐,  我琢磨着这会儿该到了。”提起爱徒,  任飞陈笑容满面。

    “颜东铮!”两人的师徒缘,说来,田公安也是见证者,“他不是在京市上学吗,怎么有空回来了?”

    “过来接秧宝……”想起徒弟跟自己说的话,任飞陈邀请道,“田同志这会儿没事吧?来家喝一杯。”

    田公安双眸一亮,笑道:“行啊,正好问问他能不能在沪市多待几天。”据他所知,颜东铮对古董的认知可不比一般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差。

    两人说笑着出了博物馆,朝家属院走去。

    秧宝拎着酒瓶出来帮师婆打酱油,远远看着走近的两人,笑道:“师公、田叔叔。”

    两人应了声,加快步伐,片刻到了秧宝近前,田公安接过秧宝手里打好的酱油,任飞陈弯腰抱起小家伙:“秧宝和爸爸来多久了?”

    “好一会儿了。”秧宝揽着任飞陈的脖子,笑着跟他贴贴脸,“我和爸爸给师公带了个摇椅,紫竹做的,躺上去可舒服了。”

    “从凤山村带回来的?”

    秧宝眨眨眼:“师公知道我和爷爷去凤山村了?”

    “嗯,昨天你爸打电话说了几句。”

    凤山村?

    田公安疑惑道:“郊区哪个县的小村子吗?”

    任飞陈笑道:“沪市周边可不产紫竹。”

    “在湖南与广西的交界处。”秧宝道,“田叔叔,摇椅不好寄,过几天吧,我和爷爷在村里定制了批,再有几天村里会先送来几件样品放在旧货商店里售卖,我挑一把给你。”

    田公安眉峰一挑:“秧宝在做生意?”五岁的小丫头,田公安自是不信她会这些,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借机点一下颜明知,毕竟市里对个体户查的很严。

    秧宝已被颜明知教导过了,回答时都不用思索:“嗯,爷爷拿到几张旧货商店的进货条。”

    田公安面色一缓,眉锋舒展开来,抬手戳了下秧宝的脸蛋,关切道:“谁掐的?疼不疼?”

    任飞陈抱起秧宝的那刻就看到了,对秧宝的遭遇亦知几分,都不用秧宝回答,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小孩子心思敏感,对他人的情绪感知深切。这不,东铮怕出事,接到电话,就找人定好机票赶了过来。”

    有关拐卖,那可是大案!

    田公安脸一沉,抚了抚秧宝的头,问道:“你四姨在哪个厂上班,住哪,叫什么?”

    “金属工艺二厂,住在虹镇老街38号,沐丹。”

    田公安一听厂名,面露疑惑:“会不会弄错了?”金属工艺二厂,除了加工金银首饰外,还生产新型水声侦察机,和装备于海军鱼雷快艇的鱼雷快艇加速统计仪。

    是我国极为重要的国防工业生产厂,这样的单位,政审十分严格,沐丹若有问题,不可能进得去。

    任飞陈明白田公安的意思:“沐丹接的是她爸沐满仓的班,沐满仓原是金属工艺二厂仓库的扛包员,年前,打包装车时,从高高的棚板上摔下来,当场就不能动了,经查说是伤了腰部神经。没几天,沐丹就带着一个孩子回来了。”

    田公安:“这么巧?”

    可不就是那么巧!

    那这人就要重点深挖了!

    田公安一脸凝重,到了任家,跟张老太打过招呼,拉着颜东铮去书房,询问有关沐丹的一切。

    沐丹下乡所在地,还没有消息传来,颜东铮对她,所知不多。

    “你要心急,明天陪我去趟沐家。”

    田公安微一颔首:“等会儿吃过饭,我先去厂里打听打听。对了,她有玩得好的朋友吗?”

    “走得近的倒是有一个,她小叔的女儿沐瑾。”想了下,颜东铮又道,“沐瑾年前出嫁,嫁的是百货商店里的售货员万明杰。万明杰的父亲万大昌是百货商店里的主任,老党员,听岳父说,沪市解放时,万大昌好似荣立过一等功,具体怎么回事儿,他没说。”

    “沐瑾原在造纸厂工会工作,嫁去万家未满一个月,就被万大昌找人调去了金属工艺二厂研发组。”

    任飞陈一愣:“沐瑾什么学历?”

    “高中毕业,说是在研发组打杂,极为勤奋,工作之余,没少找人学画图。”

    田公安若有所思。

    厨房里,张老太炒好最后一道菜,打开蒸锅,端出盘本帮熏鱼,夹了块给秧宝:“去看看你爸他们说完话没,吃饭了。”

    秧宝捏了片菜叶垫着,吹吹咬了口,刚出锅的熏鱼,咸香可口,带着嚼劲:“师公,吃饭了。”

    任飞陈应了声,看向颜东铮和田公安笑道:“陪老头子喝一杯?”

    田公安偏头瞅眼颜东铮,笑道:“行啊,有什么好酒吗?”

    “酒柜里茅台、五粮液、剑南春、泸州老窖特曲……想喝什么,你们自己拿。”任飞陈说着,拉开书桌抽屉,从中拿出一大一小两个紫檀木雕花木盒,递给秧宝,“看看喜不喜?”

    秧宝将吃了一半的熏鱼塞给爸爸,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接过木盒打开,小的那个装着枚用红绳穿起的羊脂玉扣,另一个装的是只碧玉雕刻的小老虎,老虎的额头上刻了“秧宝”二字。

    看着小老虎上的刻字,秧宝欢喜道:“师公,这是我的生肖虎吗?”

    “对。”任飞陈摸摸她的头,“师公雕工不行,这是请副馆长帮忙雕的,喜欢吗?”

    “喜欢!”放好小老虎,秧宝取出玉扣递给任飞陈,“师公帮我戴上。”

    “好。”

    这枚玉扣是任飞陈新得的,比上一枚的品质还要好上几分,颜东铮把闺女塞进手里的熏鱼三两口吃完,低头看了眼,对师傅道:“让您破费了。”

    任飞陈摆摆手:“净瞎客气。”

    用过饭,又说了会儿话,田公安告辞离去,张老太收拾好客房,让父女俩进去睡会儿。

    一觉起来,已是下午三点。

    洗把脸,任飞陈带父女俩出门,去了两个黑市小胡同。

    秧宝有钱有票,任飞陈和颜东铮买的十分尽兴,崇祯的字,雍正斗彩缠枝花卉纹碗,乾隆瓷母瓶,乾隆画的胖鸭子。

    用秧宝的钱买的,师徒俩谁也没要,修复保养后用软棉布包裹起来,装进樟木箱,拎回思南路小洋楼。

    彼时已是夜间10点多了,两位师傅和秦秀睡了,金山帮父女俩把东西搬进大厅,回了夫妻俩住的屋。

    颜明知从书房出来,扫眼地上的箱子:“买的什么?”

    “给秧宝挑了几样小玩意儿。”颜东铮抱起昏昏欲睡的闺女上楼,放好水,叫醒小家伙。

    秧宝接过爸爸递来的牙刷,坐在马桶盖上闭着眼刷好牙,脱下衣服,爬进浴缸随便洗了洗,扯下毛巾擦了擦,穿上小裤小背心走出浴室往床上一趴,秒睡。

    颜东铮轻笑了声,放下手中的报纸,拿起手边的红梅素软膏轻轻帮她涂在脸上。

    展开被子将人放睡好,留了一盏床头灯,下楼。

    颜明知倒了杯白开水给他:“沐丹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颜东铮眸中闪过一抹冷意:“自然是有罪定罪。”

    颜明知这下放心了,他就怕儿子会顾着沐卉的面子轻拿轻放。

    “这些东西带回京市吗?”他指了指地上的箱子。

    颜东铮打量眼大厅、书房和待客厅:“有秘室吗?”

    还真有。

    颜明知起身一按火炉转角上的某处,火炉缓缓朝一边移去,露出一米多高的小门来。

    门上装有密码锁,颜明知左转右转,不时,门就开了。

    内部空间不是太大,存放几个箱子却是搓搓有余。

    箱子搬进去放好,父子俩又说了会儿话,就各自洗洗睡了。

    翌日,颜东铮拎上几样水果点心,带秧宝去沐家,一起的还有田公安。

    去的晚,到时已经11点多。

    见到颜东铮,沐大同有点心虚,嗫嚅了下才问:“秧宝脸上的伤不要紧吧?”

    有爸爸在,秧宝自然是怎么爽怎么来,头一偏,点了点脸蛋上的指甲印:“呐,还带着血丝呢,不碰都疼。爸爸说,等会儿吃完饭带我去医院打针破伤风。”

    沐丹那天回来就跟家里说了,秧宝闹着要回家,嫌外婆家里脏乱差,沐丹说她,还被她张嘴骂了几句,气不过才教训地拧了她一把,遂郑大梅出来,瞟了眼秧宝的脸,对颜东铮道:“东铮,秧宝不小了,你们该好好的教教,怎么能骂她四姨呢,再怎么说小四也是她长辈。”

    秧宝……就好气哦!

    鼓了鼓脸颊,又气又怒道:“我没有骂她!是她坏,将我抱进娜娜姐的房间,抢我的钱、抢我的票、搜我的身、夺我的玉扣,怕我叫嚷出来,掐着我的脸,警告我敢告状就把我卖了,让我这一辈子都见不到爸妈。”

    颜东铮见小家伙委屈得双眼噙泪,看着郑大梅、沐大同等人,眸中闪过一片冰寒:“秧宝自幼聪慧,从无半句不实,怎么到了岳母嘴里,就成了谎话连遍的顽劣份子。”

    郑大梅愕然,不过一件小事,她没想到女婿竟会揪着不放:“东铮你……这话说的,秧宝乖巧,小四就是抢外甥女钱票的人吗?”

    “我带了公安过来,是不是等会儿让他问问便知。”

    一家人看着身穿警服的田公安,震了震:“你就这么不信我们?”

    “你们又何曾信过秧宝?”

    郑大梅噎了噎:“她一个孩子,话都说不囫囵……你让我们怎么信她?”

    “小四性子如何,你就真的一点不知吗?”颜东铮嘴角微勾,泛着冷意,“在你心里,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外孙女自然是比不过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重要。”

    屋里一时静极。

    田公安抚了抚额,小声跟颜东铮道:“不是说了吗?沐丹的事有些复杂,现在不亦打草惊蛇。”

    “我要沉默不言,任由沐家欺到秧宝头上,那才是有鬼呢。”

    田公安无语,这是把丈母娘一家都怨上了,还真是瑕疵必报。

    摸了摸鼻子,田公安主动道:“哪间是沐丹的房间?我进去看看。”

    戚彩指了下,扭头招呼道:“东铮、秧宝坐。”

    颜东铮没心情跟沐家周旋:“不用了。”

    沐大林抿了抿唇:“秧宝,你四姨真的抢你的钱票了吗?”

    秧宝头一扭伏在爸爸肩上,越发生气了,既然不信她的话,还问个鬼啊。

    “东铮,”沐满仓在里屋叫道,“事情没问清楚,你就把公安叫来,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信秧宝,你们信小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还有什么可问的?”

    “妹夫,多少钱?我们掏……”

    沐大同的话没说完,手臂就被戚彩掐了把。

    这个傻子,自家掏,不就等于默认小四抢秧宝的钱票了吗?

    小四名声毁了,婆婆还不生扒了他们夫妻俩的皮。

    本来找妹夫借钱买房分家出去,公婆意见就很大,这会儿再向着妹夫,婆婆还不见天的找茬。

    田公安一番寻找,在抽屉的夹层里,不但找到两张侨汇券,还找到一封信和五百块钱。

    信上没有署名,只有简单的几句问候,什么孩子好不好,上回寄来的钱有没有买到奶粉?

    一家人看着田公安放在桌上的五百块钱,半天没人吭声。

    谁也没想到沐丹会有这么多钱!

    想起家里东拼西凑给沐满仓看病、买房,一个个心里都说清是什么滋味。

    田公安点了点桌上的侨汇券:“是不是秧宝的去银行一问便知。”

    侨汇券跟钞票一样,每张上面都有一组红色的特殊编号。

    郑大梅的唇抖动了下:“会不会是秧宝给小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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