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伟和周若蕊办酒的饭店在东长安街王府井南口,紧临市中心王府井商业街。
沐卉和颜东铮带着孩子们提前一节课过去,没先去饭店,而是去了商业街,给新人买礼物。
年前在沪市,市里奖励的两条羊毛毯,帮吕季同妹妹找工作送给吴老师一条,还有一条被沐卉拎来了。
因新人双方都是夫妻俩的熟人,再加上有苏家的关系在,一件礼物便显得有点薄。
王府井百货大楼里,夫妻俩带着孩子们逛了逛,礼物还没选中,竟革先看中双小白鞋,秧宝挑了组陶瓷娃娃,四世同堂,20多个造型各异的陶瓷小人,用精美的木盒装着,上面系着大红的丝绸缎带,很是漂亮大气。
“还有这个,”秧宝踮起脚尖,指着最上面那对男西装、女婚纱的陶人,“我要送给周阿姨。”
沐卉让服务员帮忙包起来。
秧宝一共有101975元钱,前几日买房拿出1000元,去废品站买砚台瓶盘和一大车旧木料用了97元,五分钱买零食吃了,现在还剩10块,刚刚够付陶人的。
这下,小荷包里是一分钱都没了。
秧宝长叹了声,不算砖瓦和盖房子的钱,她还欠着爷爷四百,大哥、子瑜各一千。唉,什么时候能还上?
拧着小眉头,秧宝那个愁啊~
颜东铮看得好笑,伸手将小家伙抱起来:“你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天天就皱着小眉头吗?”小石村的房子盖好后,装修不,家具也要添置吧,还有沪市复式花园的改造,哪哪不是钱。
秧宝握了握拳:“下午放学,我要找家新的废品站逛逛。”
“到手的东西你舍得卖?”懿洋可是知道自家小妹,每次都说去废品站淘几样东西拿到友谊商店或是琉璃街找人卖掉,可真到手了,哪一个她又舍得卖了。
“清以前的不卖,只捐,”这是原则问题,“民国的可以。”想了想,秧宝扭头跟沐卉道,“妈妈,你能帮我找几棵葫芦苗吗?”
她前天听张教授讲文玩葫芦,知道手捻葫芦越小越值钱,这个她好好养养,说不定能得一两个精品。
“好,妈妈帮你找人问问。”
子瑜笑道:“暑假我跟你哥准备办个英语培训班,你要不要入股,赞助几套桌椅或是帮忙打杂?”
秧宝立马摇摇头:“才不呢,我有正事要做。”
“哦,”懿洋好奇道,“什么事?”
颜东铮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纸袋,抱着闺女往前走道:“云省作协邀我七月过去参加一个少数民族文化研究会,我准备带你妈和秧宝过去玩玩,顺便去趟农场,看看大家。”
竟革傻眼了:“我呢?”
“你忘了,”秧宝无语道,“你暑假要参加部队办的少年集训班。”
是哦。
竟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一直走到高档瓷器这,大家才停步。
16世纪晚期,龙泉青瓷――以舞剧《牧羊女亚司泰来》男主的名字“雪拉同”蜚声欧洲。
建国后,很多国外使节来我国,想要“雪拉同”。
1957年,总理下达了“恢复青瓷生产”的指示。
青瓷,通体流青滴翠,玲珑剔透,素雅灵动,沉静莹润,是自然界中最为悦目深情的一抹色彩。
沐卉喜欢,秧宝更爱,拿起一个小小的杯子不舍得放手――冲菊花枸杞茶应该很美。
颜东铮挑了两组造型不同的碗盘套装,一套自用,一套给刘志伟和周若蕊当新婚贺礼。
秧宝举着手中的杯子,一指第二层架上各式大小的青瓷碗:“爸爸,我想要这个杯子和那个高足碗。”
杯子一套六个,配个茶壶。
大大小小的高足碗一套八个。
颜东铮帮闺女全部买下。
秧宝默默记下花的钱,准备回去给爸爸写张借条。
“还要什么?”付过帐,颜东铮问儿女和子瑜,俊彦早被张栋接去饭店了。
几人摇头。
出了百货大楼,几人步行去饭店。
没多远,颜东铮和沐卉提着大包小包,竟革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秧宝牵着懿洋和子瑜的手架着坐飞机,开心得咯咯直乐。
到了饭店门口,沐卉提着礼物和抱着一对陶瓷娃娃的秧宝先过去,竟革跑去叫来张栋,颜东铮将家用的碗盘和秧宝的陶人放进吉普车后备箱。
刘志伟和周若蕊在门口迎宾,一同站着的还有伴娘陶萄、周若蕊北外的室友,以及刘志伟的战友。
颜东铮带着懿洋和子瑜过去,沐卉和秧宝还在门口寒暄。
政策近来又松动了不少,周若蕊穿的是大红的绣花连衣裙,红丝绒高跟鞋,玻璃丝袜,头发在四联做的,披肩的大波浪,右耳上戴了朵大红的绒花,花蕊由小珍珠串成,花瓣垂下珍珠耳饰若隐若现,腕上戴的是苏母送的那款手表。
大方得体,精致漂亮,和成熟稳重一身藏蓝西装的刘志伟站在一起,极为般配,似一对璧人。
礼物递上,互相打过招呼,颜东铮抱起闺女,带着妻儿往里走。
张栋引着,直接将他们带去了主桌。
苏母正跟大鹏从西北军区过来的奶奶说话,一见秧宝过来,忙起身将人接到怀里,抱着香亲道:“哎哟,小宝贝多久没见了,有没有想苏奶奶?”
秧宝揽着她的脖子,左亲一口,右亲一口,迭声道:“想,可想死我了。”
“苏奶奶也想死小宝贝了。”
哎呀,肉麻死了!
沐卉搓了搓胳膊,好笑道:“就十来天没见,你们至于吗?”
苏母翻了她一眼,笑道:“那可太至于了。星期天没见着孩子们,我这心里啊,跟猫抓似的,做什么都不得劲。”
“嘻嘻,再过几天我要跟爷爷去沪市,苏奶奶要不你变小吧,我揣在兜里带着你。”
“哈哈……苏奶奶可没这本事。”苏母抱着秧宝坐下,跟沐卉、颜东铮他们介绍道,“这是志伟他妈,你们叫刘大娘、刘奶奶。”
秧宝嘴甜道:“刘奶奶好。”
颜东铮夫妻和孩子们跟着打招呼。
刘母连连应着,伸手掏出几个红包,挨个儿发给孩子们。
秧宝嘴一咧,乐道:“我又有钱了。”
苏母顺了顺她刮乱的刘海:“哦,小宝贝没钱花了?”
“嗯,还欠了老多外债。”秧宝止不住轻叹。
看得苏母乐道:“要不要苏奶奶帮你还点?”秧宝借钱买房的事,电话里她听大孙子说了。
秧宝装好红包,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要自力更生,努力挣钱养活自己、还帐。”
苏老正喝茶呢,一个没崩住,呛了一口,咳个不停。
懿洋刚被他拉坐在身边,见此帮他顺了顺背,递块帕子给他。
苏老摆摆手,止了咳,放下杯子,从老伴腿上抱过秧宝,点点她的额头笑道:“你个小不点,土都铲不起一铁锨,怎么挣钱?”
“我让妈妈帮我找几棵葫芦苗,养几个小葫芦卖给文物贩子或是胡同里的大爷。”
倒是一个好主意。
可葫芦生长是有周期的,而秧宝花钱的速度……有点快。
苏老想着,悄悄道:“苏爷爷有钱,偷偷给你点吧?”
秧宝双眼一亮,跟着低语道:“有多少?”
“两千五。”
秧宝咬了咬手指,内心一片纠结,两千五在郊区可以买一个大院子,要是在市里呢,那种破破烂烂的大杂院或是一进的四合院,也能拿下一个。
“苏爷爷,你的钱放哪了?”
“在家里搁着呢。”前几年闹得凶,动不动就查家底,谁有钱敢往银行里存。再说真要出事了,银行的钱是要冻结的,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
虽说他那点钱不多,可也是他偷偷攒了十几年。
“放着啊,没有一点利息。”秧宝琢磨了一下,“我帮你买房吧?”
“苏爷爷有房住。”现在住大院,退休了住干休所,有保健医生照顾,战友陪伴,想寂寞都难。
“子瑜和俊彦哥哥没房啊。你看,我现在沪市有两套,小石村一套,我爷爷还说,这次去沪市把他名下那栋思南路的花园洋房过户给我,这样我就有四套房了。”
“我大哥和小哥各有一套四合院,日后还会增加。子瑜和俊彦哥哥要是一直没房的话,未来,会因为房产,跟我们兄妹拉开贫富差距的。”
好、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苏老愣了下,想起来道:“你苏奶奶有套陪嫁的四合院,他们妈妈名下也有两套。”
“哇!这么多?”秧宝双眼直冒小星星。
苏老失笑:“你苏奶奶前天还说,她那套日后给你当嫁妆。”
“好呀好呀,等俊彦哥哥结婚有了囡囡,我再过户给小囡。”
懿洋抬手轻敲她一记:“过户不要钱啊!别折腾了,直接让苏奶奶给小囡留着吧。”
“那就显不出我贼大方了。”
苏老大乐:“哈哈……不给小囡,你自己留着。”
“那不行,未来四合院老值钱了。”她不占这便宜。
俊彦被他们一句一个小囡说得脸红:“那宅子经租出去了,还没收回,年前我跟爸爸去看了,被人糟蹋得不成样子。修缮下来,够再买一套了。”
所以,俊彦真不觉得奶奶把那套四合院给秧宝有什么,反而有点心疼她的荷包,修缮下来,秧宝又要欠一大笔外债。
秧宝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帮你去废品站挑家具。”这样就省了一笔开支。
苏母正跟沐卉说话,闻言转头捏了捏秧宝的小脸:“真不要?一年四季可看海,”房子就在后海旁边,“游泳也方便。”
秧宝摇摇头:“给俊彦哥哥,我也可以住啊。”
苏母手里还有几套老款手饰,既然孩子们这么友爱,她也就不干涉了,回头把手饰给秧宝。
苏雪来了,一身文工团演出时穿的军装,剪裁考究,面料是一种羊毛化纤混纺,穿在身上特别挺括,整个人英姿飒爽,十分有气质。
刘志伟脸上没什么变化:“怎么有空过来了?”
“你再婚,我不来多失礼。”说着,苏雪伸手对周若蕊道,“你好,我是苏雪。”
周若蕊自然知道她,局促了瞬,伸手与之轻握了下:“你好,苏伯父苏伯母在里面,我让人带你过去。”
“不急,”苏雪把礼金递给登记员,回身道,“听说周同志在云省农场为初恋生了个儿子,什么时候接过来呀?”
周若蕊脸一白,冷汗层层从毛孔里钻了出来,手脚冰凉,牙齿都在轻颤:“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陶萄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刘志伟。
刘志伟显然不知道周若蕊生过孩子,不过,他多精啊,结婚证都领了,有什么也不能这会儿撕开,他还要脸呢。
伸手扶住周若蕊,刘志伟笑道:“小雪来前喝酒了吧,我让人叫小卉过来,带你开间房,睡一会儿。”
苏雪轻“嗤”了声:“不用,我去见见爸妈和刘阿姨。”
周若蕊紧张地一把扣住刘志伟的胳膊,哀求地看向他,孩子的事不能让婆婆知道。
苏雪都站在门口说出来了,她以为这事还瞒得住。
刘志伟安抚地捏了下她的手,松开周若蕊,对苏雪道:“走吧,我带你过去。”
苏雪快步跟上,偏头瞟他一眼,笑道:“刘县长,被新婚妻子欺骗的感觉怎么样?”
“挺意外的。”不恼不怒那是圣人,他不是。
只是场合不对,地点不对,他不能发火,也不能责问。
“说实话,你眼光这么差,我都要怀疑起你的工作能力了。”
这话不可谓不毒,这么多年,婚姻的失败,让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事业上。
事业的成功,才有了他如今的意气风发,娶周若蕊他以为是另一种形式的圆满。
“我没想到都离婚了,你还会调查我身边出现的女人。”
苏雪脸一僵,生硬道:“我没那么闲。”
顿了顿,她又小声道:“小卉告诉我的,她以为周若蕊跟你说了。”
刘志伟脚步停了下,抬头看向主桌,沐卉跟他妈正说着什么,眼见地她妈的脸色不是太好,刘志伟心里咯噔一声,加快了脚步:“妈!”
大家齐齐看了过来。
苏雪从他身后走出,冲众人扬唇一笑:“爸妈、刘阿姨。”
谁也没想到她会来。
苏老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端起白瓷小碗喂秧宝喝茶,饭店的杏仁茶极是独特,是用甜杏仁、大米磨浆过筛后,入锅煮,快开时加点冰糖,打去浮沫,分装入碗。说是茶,其实也算是道甜品。
苏母看着苏雪诧异了一瞬,点点头。
刘母就没那么好的修养了,看着若无其事走过来的苏雪,脸一沉,“哼”了声,斥道:“你来干什么?”
“刘阿姨,”苏雪笑着在沐卉对面坐下,“我跟刘志伟是和平离婚,离婚时,我爸妈就说了,两家交情还在,让刘志伟别有什么想法,该怎么走动还怎么走动。作为苏家唯一的女儿,我爸妈都来了,我不来,岂不是失礼。”
刘母还待要说什么,刘志伟按了下她的肩,笑道:“妈跟小卉说什么呢?”
沐卉的精神力已升至二阶,这么近的距离,对他的情绪感知一清二楚,一时不明他的敌意哪来的?
双手环胸往椅背上一靠,没说话。
刘母对此毫无察觉,揉了揉胸口,道:“我胸口有点闷,动不动还会抽疼,小卉让我多在京市住几天,有空去医院看看。”
刘志伟松了口气,紧跟着道:“下午我带你去趟医院。”
“不急,你先忙。”
刘志伟点点头,眼看12点半了,快步去门口接了周若蕊,两人站在台上说了几句话,感谢番父母家人,服务员开始上菜。
谭家菜,亦叫官府菜,传至清末官僚谭宗浚的家传筵席。
有黄焖鱼翅、清汤燕窝、草菇蒸鸡、罗汉大虾等凉热16道,另有一甜一咸两道热汤和几样中式点心。
菜一上来,苏老便瞪了刘志伟一眼,他一个县长,结婚摆三次酒,这一次还摆到了京都饭店,菜上的一盘比一盘贵,真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刘志伟早就后悔了,他自认比颜东铮在京市的人脉广,以为宾客来的只会比秧宝生日那天多,所以就下了血本,拿出所有的积蓄,定了三十桌。
事实上,别说季司令了,就是徐副司令和周军长都没有来,更别提京市文化圈了,市政这边来的多是他以前的同事,再加上还有联系的战友,周若蕊的同学,免强凑了20桌。
这差距,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了。
孩子们可没看出什么,等到苏老动筷了,伸手夹了菜就吃,这会儿,比他们每天的午饭时间已经晚了大半个小时,秧宝的肚子都要咕咕叫了。
跪在椅子上,秧宝伸手夹了片沙锅鱼唇里的火腿放进嘴里,又鲜又有嚼劲,挺好吃的。
懿洋忙扶着小丫头坐好,一连给她夹了几个大虾,一个鸡腿放在碟子里,尝了片鱼唇,味道还不错,又给她夹了两片。
秧宝吃了片,清鲜味爽。
颜东铮盛了勺燕窝喂她,燕窝洁白,汤色浅黄,味道鲜美,营养价值极高。
“好喝吗?”颜东铮问闺女。
秧宝点点头。
“改天爸爸带你去友谊商店买些,隔个三五天,让你宋姨给你和妈妈炖盏好不好?”
秧宝下意识地摸了下荷包:“这个好贵吧?”
颜东铮被闺女的反应逗笑了,抬手又舀了勺喂她:“那你今天多喝点。”话一落,他自己又笑开了。
一碗燕窝本来就没有多少,一人舀上一大勺,差不多就没了。
苏雪一大勺喝完,再去舀,发现碗空了,瞥眼秧宝:“颜同志,秧宝又吃胖了吧,我瞧着比上回在国宾馆见她,胖了一圈,脖子又短又粗,双下巴都出来了。”
秧宝吓得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下巴。
脖子短没短她不知道,头一勾是有双下巴了。
“爸爸……”秧宝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我不吃了,我要减肥。”
苏母心疼地狠狠瞪了眼苏雪:“你找事是吧?”
颜东铮放下碗,抱起闺女笑道:“别听你大姨胡说,她眼馋爸爸给你盛的燕窝呢,你看她是不是除了燕窝、鱼翅,什么也不吃。”
秧宝扭头去看,苏雪正拿着筷子夹起鱼翅往嘴里送,被苏母和颜东铮连番一说,一张脸胀得通红。
咬了咬牙,秧宝道:“那我也光吃燕窝和鱼翅。”
颜东铮好笑地拍了下她的背:“你跟她能比,她骨头都定型了,这辈子就这么高,你还要长个、跳舞,每天消耗那么多,光吃鱼翅、燕窝怎么行。”
懿洋跟着笑道:“这会儿不心疼钱了?”
秧宝立马张大了嘴巴:“我吃虾吃鱼吃青菜。”
见将人哄住了,颜东铮微微松口气,心疼地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里含的泪,夹块鱼肉喂她。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