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革支了支耳朵, 忙拉着妹妹跳开。
坟上的土呼啦啦往下陷,坑越来越大, 竟革拽着秧宝连连后退, 脚前的土、一旁的坟头不断被它吞噬,等一切停止,兄妹俩眼前已是一个巨坑。
“竟革、秧宝——”颜东铮打着手电筒找来了。
兄妹俩一激机灵, 扭头朝后喊道:“爸爸,我们在这。”
“爸爸, 坟塌了!”
坟塌了?!
颜东铮四下一照才发现这是一片荒滩,附近大大小小地堆着无数个坟头。
有的时间过长, 年代久远,土包小的都快没了。
颜东铮加快步伐, 很快走到了儿女身边。
“爸爸, 你看。”秧宝指了指前面巨大的土坑。
颜东铮拿手电一照, 凹陷的土层里, 隐约散露着腐烂的棺木和森森白骨, 以及陶罐之类的陪葬品。
竟革扇扇鼻子,说不出来的一种怪味,很不好闻:“爸,臭的。”
嗯,是什么在泥土里沤得久了,腐败了。弯腰抱起秧宝,颜东铮拍拍儿子的头:“走了,回家。”
天色已晚, 操场上的大人孩子基本已经散去, 只张晨、沐卉、颜明知和懿洋还在。
见颜东铮把人找回来了, 张晨长松口气, 扭头跟颜明知、沐卉告辞,一溜风跑出操场回家了。
颜东铮把秧宝递给沐卉:“你先带懿洋他们兄妹回家,我跟爸去趟江校长家。”
“有事?”沐卉伸手接过闺女。
秧宝揽着沐卉的脖子,心有余悸道:“坟塌了,塌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洞。”
颜明知瞅眼颜东铮他们过来的方向,那里他知道,早年的烂泥滩,亦是乱葬岗,埋葬了不少无故死去的贫苦百姓、难民和孤儿:“有什么吗?”
“我拿电筒照了下,发现土层里散落着不少陪葬。”
“陪葬?!”颜明知琢磨了会儿,“看风水,这里不应该埋有古墓啊。”他知道徐汇区下面埋着大量的明代墓葬群,那儿风水不错,土层也干,不像这儿原是一个积水滩,棺椁埋下不久就沤烂了,稍稍懂点常识的大户人家都不会将自家亲人埋葬于此。
颜东铮也不清楚:“跟江校长说一声吧。”
颜明知点点头,随儿子往校长家走。
沐卉带着三个孩子回家。
江校长听闻,当即叫了几个校工随颜东铮、颜明知去了坟地。
陡然塌了个大坑,任谁一想都知道下面必然有一个洞或是墓室。
怕直接下去有危险,留几个人在上面,颜东铮腰上系着麻绳,拿着手电、铁铲,随江校长和两个校工拽着麻绳小心地下了坑。
没下多远,颜东铮便在泥土和腐烂的木渣子里捡拾了个玉,用手套仔细擦擦,颜东铮举着手电照着辨认了下,这是个玉璜,两端似兽首,尖耳、有水滴形的眼睛,嘴部是锯开的一条缝,璜面有凸起的螺旋谷纹,与战国的玉璜极像,可颜东铮知道这不是战国的物件,若是没有看错,该是汉代的东西。
拿帕子包了递给江校长,颜东铮打着手电四下又看了看,随之拨开土层,取出一柄写着“五子登科”锈迹斑斑的铜镜。
这个江校长认识,明代的物件,可惜氧化的厉害,已看不出本来面目,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复。
“江校长。”一名校工递来个缺口的罐子。
江校长拿衣袖仔细擦了擦,没认出来是哪个朝代的:“东铮,你来看看。”
颜东铮脱下手套,打着电筒照了照:“胎质坚致,釉面青亮光润,印有水波纹,看着像是三国时期的越窑瓷。”
说话间,另一名校工递来几枚清康熙时代的制钱,
汉代、明代、三国、清代,这根本不是什么古墓,而是一个藏宝洞。
颜东铮跟江校长对视一眼,没在探查,带上东西,唤了两名校工,拽着麻绳上去。
让几人守着,江校长带上东西急匆匆去办公室打电话。
很快市局的两位领导带着文化局的几位老先生来了,不过片刻,警局也来了十几位。
交接后,颜东铮刚要扶着父亲回家,一位随领导来的老者叫住颜东铮:“方才听江校长说,汉代的玉璜、三国的那个瓷罐都是你认出来的?”
颜东铮点点头:“我比较喜欢隋唐以前的玉饰和瓷器,在农场时有雨季,闲来无聊就想办法找了这方面的书籍来看,看得多了,多少有点心得。”
“哦,说说西晋瓷器有什么特点?”
“西晋瓷器以越窑为代表,胎体普遍比三国时略厚、色灰……”
老者不住点头,等他说话,爽朗一笑:“我姓任,过来给我打个下手。”
颜明知拍拍儿子的肩:“去吧。”
颜东铮微一颔首,偏头叮嘱父亲道:“天寒路滑,你走慢点。”
“好。”
翌日一早,消息就转遍了家属院。
现场已经封锁,却还是不断地有人跑过去观看,说是清理出了很多陶罐、石像、玉饰、铜镜、铜钱和铁皮箱子等。
颜东铮直到天亮才归,身后跟着田警官。
他过来寻问秧宝、竟革发现土坑的经过。
两个孩子还没醒,只懿洋坐在沙发上,拿着热毛巾敷脸,昨天脸上还只是有些红肿青紫,现下已是一片乌青、肿的吓人。
沐卉方才看了,竟革也是,秧宝的下巴有点发炎。
颜东铮带着人一进屋,沐卉就忍不住抱怨道:“那帮小子下手也太狠了,你看把懿洋打的,今天还能出去见人吗?”
田警官打量眼懿洋笑道:“跟人打架了?”
“可不,昨天跟人在操场上干了一架。”沐卉冲了两杯姜茶,一杯给田警官,另一杯递给颜东铮。
颜东铮脱下外穿的大衣,洗了洗手,端着杯子喝了口:“我方才在楼下见张晨、小胖,不比懿洋脸上的伤轻。”
说罢,他低头仔细观察了下颜懿洋的脸:“是有点严重,等会儿去人民医院看看。”
“没事。呲~”嘴角昨天也挨了一拳。
“田警官还没吃饭吧,在这吃。”沐卉说着,去卧室唤秧宝起床。
秧宝昨天跟爷爷、妈妈和哥哥一起守夜,凌晨一点才睡,这会儿困得睁不开眼,不想起。
沐卉一叫,她就跟只毛毛虫似的往被窝里钻钻。
“行了,快起来,家里来客了。”
秧宝撩开被子一角:“谁呀?”
“田警官,”颜东铮进来道,“找你和竟革呢。”
秧宝翻身坐起,张嘴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找我和小哥?”
“嗯,问问你和竟革昨天发现坟坑的经过。”颜东铮说着,抱起闺女,给她穿衣,大年初一,里里外外一身红。
头发梳成小辫拿红头绳系着。
沐卉见此,转身去次卧叫竟革。
秧宝站在大衣柜前,对着衣柜上的镜子左右照了照:“爸爸,那坑里都有什么呀?”
“古董、手榴弹和成箱的黄金。”
“怎么会有手榴弹呢?”秧宝不解道,“不是古墓吗?”
“箱子里有一份日文清单。”
秧宝脑子一转:“鬼子打劫来的古董。”
“嗯,战败时,走得匆忙没有带走。”颜东铮牵起闺女的小手,带她去洗手间洗漱,“昨晚,爸爸认了个师傅,姓任,博物馆的馆长,等会儿,你和哥哥随我给老人家拜个年。”
沐卉推着竟革从次卧出来,闻言问道:“人还在学校吗?”
“嗯。”
“怎么没请来吃个早饭?”
“坑底还没有清完,他不愿意离开,江校长已经让食堂送了些吃食过去。”
“哦。家里熬了杂粮粥、热了包子,等会儿拿食盒装些带去,大冷的天,还是家常饭更合胃口。”
“行。”颜东铮四下看了看,“爸呢?”
“去隔壁了。”跟韩教授说话呢。
懿洋一叫就回来了。
沐卉端了早餐上桌,招呼田警官吃饭。
吃完,几句话就把事说清了。
颜东铮拎上食盒,带上三个儿女随田警官去坟地。
小孩子不让靠近,任老出来,接过颜东铮递来的温毛巾擦了把手脸,看向三个小家伙:“脸怎么了?”
颜东铮扫眼好奇看向任老的竟革、秧宝,和微微低了头有点不自在的懿洋:“昨天跟人打架了。”
“打赢了吗?”
竟革胸脯一挺:“当然!”
“三打十七,”秧宝自豪道,“我们赢了哦。”
任老哈哈笑道:“不错。叫什么?”
颜东铮挨个儿介绍:“懿洋,老二竟革,小的这个叫秧宝。”
“秧宝?没大名吗?”
有,颜东铮取名“熙华”。
回来后,颜明知怕名太大,孙女压不住,改为“代萱”。
任老笑道:“可是‘《诗·卫风》焉得谖草,言树之背。’里的这个‘谖’?”
“是草字头的‘萱’。”
哦,那意思一样。
“代萱,名不错。”任老抚了抚须,笑道,“小娃有你这个父亲在,一生自是贵不可言,无需保护太过。”
“是,承您吉言。”颜东铮微微躬了下身,让三个小儿跪下磕头,给师公拜年。
不等人跪下,任老已将三个娃娃揽在了怀里:“什么年头了,还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说罢,掏了三张崭新的大团结,塞进三人兜里——方才特意找人换的。
得了钱,竟革的小嘴可甜,一口一个师公,哄得任老眉开眼笑。
没多待,任老吃完饭,颜东铮就让懿洋带着竟革、秧宝回来了。他留下,继续给任老打下手。
本来说好的上午去陆家拜访,这下他是走不开了,十点多,沐卉拎着礼物,带着兄妹仨坐小乌龟车去了。
陆泽不在,说是昨夜接了个急诊,香山路一户人家的孩子,后脑勺磕在家里的柱子上伤得不轻。
沐卉没有多打听,脱下大衣,去厨房帮杨佳慧打下手,就听她又道:“昨天下午我本来要去找林宝珍谈谈的,结果她妈出事了。”
“怎么了?”
“唉,”杨佳慧长叹一声,“你说她得多粗心,明知自家妈疯疯傻傻还敢把炸丸子的热油放在桌子上,平常老百姓,一年能见几次大油,闻着那个味儿,别说老太太了,我都馋。这不,一爪子伸进去,烫掉一层皮。昨晚我去看,几个手指粘连在一块儿,医生说要做手术,把手指分开。”
那老太太,沐卉见过一面:“人没事吧?”
“就怕感染。”
吃过饭,又说了会儿话,沐卉刚要告辞,陆泽回来了,一脸疲惫:“东铮呢?”
他急忙忙回来,就是怕人来了,招待不周。
沐卉把坟坑那边的事一说,陆泽长揉了把脸,笑道:“那改日我再给他打电话,我们哥俩好好喝一杯。”
“行,我跟他说,让他来找你。对了,听佳慧姐说,你接诊了个后脑勺磕到的孩子,人没事吧?”跟自家的三个孩子相处久了,心越来越软,听到别人家的孩子生病受伤,都生出了几分挂念。
陆泽接过妻子递来的鸡汤,吹吹上面的油喝了口,笑道:“就是人醒了,我才敢回来。”
“那没事了?”
“失血过多,伤的又是头,后继怎么也得好生养上小半年。”
人没事就成。
翌日,颜东铮还是走不开,沐卉只得一个人带着三小只去虹镇老街。
四人一到,沐大同、戚彩和娜娜就迎了出来,学校旁边坟地塌方露出古董的事,已经传遍了沪市,他们也听说了。
听沐卉说颜东铮在跟博物馆的任馆长打下手,抽不开身过来,沐大同不免就替他有点遗憾:“这要是被考古专业录取就好了。”
戚彩拧了把丈夫腰间的软肉,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颜东铮能去打下手,那说明是真心喜欢考古这行,没被录取,他自个儿能不遗憾吗,还要你说,没脑子:“不管什么专业,能上大学就成。”
沐卉点点头,掏了压岁钱出来:“娜娜,不给姑姑拜个年吗?”
娜娜害羞地往戚彩身后一躲。
戚彩气得反手将她拎了出来:“拜年话都不会说吗?”
沐卉伸手拦道:“大过年的,别说孩子,也是我来的次数太少,不咋接触,她瞧着陌生。”
怕大舅妈再训娜娜姐,秧宝率先拱手行礼道:“大舅妈、大舅新年快乐!”
懿洋、竟革跟着给两口子拜了个年。
“诶、诶,新年快乐!”戚彩再顾不得喝斥娜娜,忙伸手扶起兄妹仨,掏了红包给他们。
沐卉把红包塞娜娜兜里,问大哥:“娜娜的学校找好了吗?”
“找好了,红旗路小学。”那儿治安好,师资力量雄厚,学习氛围浓,最主要的是,离沐大成和韩文芳住的没多远,“大成说平常就让娜娜住他哪。”
哦,那挺好的。
戚彩拉了下沐卉的衣袖,小声道:“我就怕时间长了,文芳不愿意。”
沐卉想了想:“娜娜过去住小卧吧?”
戚彩瞬间明白了:“小卧的房租我和你大哥出,伙食费我按月给她,你看十块够吗?”
娜娜的人口粮是18斤,再加十块钱,够了。
“大姐,”沐冬儿牵着老四沐丹从屋里出来道,“姐夫没来吗?”
沐卉又解释了遍,问沐丹:“老四放几天假?”
“三天。”沐丹声音温柔,“这是懿洋、竟革、秧宝吧,常听妈说。”
三人过去给两姐妹拜年。
沐丹、沐冬儿各掏了三个红包给他们。
一行人进屋。
沐卉不见郑大梅,一问,沐老爷子和沐老太大年三十那晚受了寒,这几天有点发烧,她去看望了。
沐大成和韩文芳回娘家去了。
沐大林在医院照顾沐满仓。
说了会儿话,屋里小四带回来的那个孩子醒了,戚彩进去,给他换过尿布片,将人抱了出来。
沐卉伸手接过,掏出个红包塞他怀里,小家伙也不知道咋那么欢喜,咧着嘴直冲人笑。
秧宝伸手碰了下他的小酒窝,小家伙更兴奋了,“啊啊啊”地挥动着小手跟秧宝说话。
竟革看着好玩,剥了块奶糖让他舔了口。
奶糖一移走,小家伙哇一声哭了。
戚彩忙接过来哄道:“不哭、不哭哦,我们军军是不是饿了。”说着伸手碰了下他的嘴,小家伙飞快地舔·食了起来。
“大同,给军军冲半碗奶。”年前颜东铮给农场诸人买年货时,让颜明知帮忙购了袋婴儿奶粉,没两天他带人过来检测茅草屋的质量,顺手就给沐军军带来了。
小半月喝下来,没多少了。
沐卉看了眼,只道明天再买两袋送来。
从始至终,小四坐在一旁,都没伸过手,或是哄一声。
对这个孩子视若无睹,当不存在。
中午了,沐卉去厨房帮戚彩打下手,问孩子的户口上了吗?
戚彩摇头道:“说起这事,我就发愁,现在街道处已在宣扬计划生育,妈和爸原来的意思是记在我和你大哥名下,可这样一来,你大哥这辈子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我知道他对娜娜视若己出,我也相信娜娜长大后,待他会像亲爹一样孝顺……可他哪会没有遗憾啊。”
“小四怎么说?”
戚彩苦笑了下:“方才你也看了,不管不问,好像那孩子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真要如此倒也罢了,上回小家伙受凉拉了几天肚子,被她知道了,好家伙,回来往客厅一坐,足足哭了一个多小时。”
沐卉:“……”
“那她每月往家里拿钱不?”
戚彩摇了摇头:“说是回来前在农场欠了不少帐。”欠没欠,这谁知道啊。
坟坑清了三天,才算清完。
得黄金万两,瓷器两百多件,玉饰五百多件,石像十个……
初四这天,博物馆任老给竟革、秧宝送来面锦旗,奖金五十元,手表票一张,全国粮票五十斤,肉票五斤,布票20尺,棉花票5斤,另有羊脂玉平安扣三个。
玉扣是任老给兄妹仨的。
沐卉当天就用红线穿上,给兄妹仨戴在脖子上。
市里也给了份奖励,一百块钱,缝纫机票一张,粮票100斤,肉票5斤,布票20尺,另有奖品:羊毛毯两条,的确良布两块。
与之同时,他们还接到了农场和陆湘寄来的包裹。
陆湘给兄妹仨各织了件毛衣,农场寄来的是菜干、果干、鱼干、风鸡、腊肉。
初五,颜东铮带着妻儿,拎着礼物去任家拜访。
任老的夫人张老太,说话做事特别爽利,一顿饭的功夫就跟沐卉成了忘年交,走前硬要把一个老坑玉镯给她。
沐卉不要还不行。
出了任家,颜东铮带着妻儿去了趟淮国旧,这里有很多寄卖的老物件和国外的名牌产品。
闲聊间,知道任老夫妻都喜欢红木家具,颜东铮便挑了件贵妃榻和一座四开的苏绣屏风让人送去。
懿洋买了好几块旧手表和十个旧收音机。
手表被他修修改改,做成了三块儿童手表,兄妹仨一人一块。
旧收音机被他修整后,转手卖给了家属院的小青年,净挣了两百块钱。
沐卉揉把他的头:“你这挣钱的速度,可比我和你爸快多了。”
懿洋其实不差钱,过年光爷爷就给了他一百块钱压岁钱,还有爸妈和亲戚们给的,加一起,有一百二三。
他只是觉得,作为大哥,私房钱不能低于弟妹。
那样会显得他很没有面子。
当晚颜东铮带着妻儿去了趟陆家、沐家和中医院,翌日一早,一家人就坐上了开往京市的火车。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