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  大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彼时,方宜年、张志用,以及颜东铮在医院里认识的两位警员均已出发与部队汇合。

    派出所的韩局长亲自过来了趟,  跟颜东铮、沐卉道谢,顺便见见三个参与事件中的孩子。

    一过来,他就夸上了,  说颜懿洋沉着冷静,有乃父之风;颜竟革身手敏捷,  反应迅速,日后是个参军的好苗子。

    颜懿洋小脸微红,长这么大,  除了秧宝,  他还没有被人直白地夸过呢。

    颜竟革有听没懂,倒是对韩局长胸前戴的主席像章很感兴趣,韩局长说话时,  他一直盯着看。

    “喜欢?”

    颜竟革点点头。

    韩局长哈哈一笑,  取下给他别在胸前,  “伯伯送你喽,  竟革可要好好戴着,别弄丢了。”

    颜竟革好奇地摸摸,又摸摸。

    秧宝伏在颜东铮怀里,歪头跟着看了看,赞道:“小哥帅帅!”

    颜竟革抿唇想笑,  随之身子一扭躲在颜懿洋身后,不好意思了。

    “秧宝要吗?”韩局长道,  “伯伯办公室里还有几枚,  送你一个吧?”

    秧宝有,  线衫上戴着呢,她伸手点了点。

    一家人都有,只是颜东铮和颜竟革的留在换洗衣服上没有取下来。

    “颜知青、沐知青,这次的事谢谢你们,没有你们帮忙抓捕不会这么顺利。等案件完结,该有的奖励,我让邢队给你们送去。”

    沐卉双眼一亮:“什么奖励?”

    韩局长莞尔:“奖状、暖瓶、茶缸,另有一张大团结或是什么特殊票。”

    具体什么票,要看这次的抓捕行动。

    抓的人多了,功劳大,上面给的奖励自然多,特殊票的价值也就大些。

    “我俩总共这么多吗?”

    “不是,我方才说的是一个人的,你们可拿双份。”

    哇!那就有二十块钱了,可以再买14斤肉。

    沐卉刚想问能不能先把奖励的二十块钱预支出来。她脸上的表情太直白了,颜东铮一把扣住她的胳膊,拉着人朝牛车走道:“韩局你忙,我们回去了。”

    颜懿洋冲韩局长微一点头,转身跟上。

    颜竟革看爸爸抱着妹妹朝牛车去了,忙冲过去先一步爬上车坐好,伸手要接妹妹。

    颜东铮没理他,松开沐卉,欠身坐在了赶车的司务长身边。

    韩局长目送一家人坐上牛车,转身之际,想到沐卉头上的伤,秧宝红肿的小脚,扬声问厨师:“老王,马头没动吧?”

    “没呢。”

    “给沐知青拎上,还有什么,你看着再给她收拾些,象征性地收两毛钱。”

    “诶,好咧!”

    一顿饭下来,王厨师对一家五口非常喜欢,颜知青知礼,沐知青爽朗,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可爱。

    拎起收拾好的马头装进竹筐,王厨师又割了两斤肉,往里捡了四个马蹄和一根马尾巴。

    完了,又拿竹篓装了两个菠萝、三个椰子。

    一手一个提上车,王厨师笑道:“沐知青,掏钱吧?五毛。”

    “啊!这么多,五毛不够吧?”

    “够了够了,比局长说的我还多要了三毛呢。”

    颜东铮掏出钱票,点了五毛,另给了一斤点心票:“给家里孩子买斤糕点甜甜嘴。”

    王厨师高兴地接了。

    大家挥手告别。

    出了镇,没一会儿秧宝就在颜东铮怀里睡着了。

    沐卉跟颜竟革靠着装有饲料的麻袋亦是昏昏欲睡,只颜东铮和颜懿洋身姿笔直地坐着。

    司务长一甩牛鞭,笑道:“颜知青,你跟孩子往后坐坐,靠着麻袋睡会儿,离农场还远着呢。”

    出了这事,司务长可不敢再带人抄近路。

    “不用。”颜东铮看眼有些困顿的司务长,将秧宝递给身后的沐卉,转头道,“司务长,我来赶车,你睡会儿。”

    “会吗?”

    颜东铮还真会,儿时家穷,为混口饭吃,他早早被父母送到族长家放牛、赶车。

    后来他展露出读书天分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被急于恢复宗族荣光的族长送到京城,过继给颜氏嫡支,这才没再摸过牛鞭。

    司务长把牛鞭递给颜东铮,看他赶了会儿,稳稳的,这才放心去另一辆牛车上睡觉。

    路上树木成阴,时有凉风吹过,怕秧宝着凉,颜东铮停下牛车,打开皮箱,取出两件外套,分别给秧宝、沐卉和颜竟革搭上。

    沐卉警惕地看他一眼,又闭眼睡了。

    颜东铮刚要转身,却见秧宝皱着小眉头,一脸痛苦。

    “秧宝。”

    秧宝做梦了,梦里妈妈考上大学,爸爸也拿到了回城名额,他们协议离婚,一个带走了大哥,一个带走了二哥,将她独自留在农场。

    她想爸爸妈妈,想大哥、二哥,偷偷避着连长伯伯,爬上了司务长爷爷的牛车到了镇上。

    司务长爷爷发现了她,给她买了甜甜的烤饵块和好喝的炼乳,叮嘱她别乱跑。

    她没听话,趁司务长爷爷买饲料的时候,悄悄下车往镇口跑,她听农场的叔叔阿姨说,镇口有开往市里的车,她要去找爸爸妈妈大哥二哥。

    路上有个骑黑马的矮个儿叔叔问她去哪,说可以载她一程。

    秧宝上了马,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再醒来在一个黑乎乎的地窑里。

    好黑,里面有很多跟她一样的小朋友,大家又冷又饿,有人哭,秧宝也张着嘴巴大哭,嚷着要爸爸妈妈。

    地窑打开,长长的鞭子甩下,打在身上好疼!

    “疼——”

    颜东铮轻轻抱起女儿,指腹抹去她眼角浸出的泪:“秧宝,醒醒。”

    沐卉跟着坐起,揉了揉眼:“做噩梦了?”

    “应该是。没事,你睡吧。”颜东铮抱着秧宝坐在车前,拿起牛鞭轻甩了下,伸手从头顶揪片叶子,放在唇边,一首轻缓悠扬的乐声在林中响起。

    吹的是佛经梵音。

    秧宝的眉头慢慢松开。

    画面一转,地窑打开,白天才见过的邢叔叔穿着警服跳了下来,他们被邢叔叔一个个托举出来,跟着他跑。

    枪声响起,邢叔叔倒在她身后,血不停地从他胸口涌出,秧宝伸手去捂,可怎么也捂不住。

    “快跑!”邢叔叔推她。

    秧宝摔倒在地,泪啪啪的掉,往他身边爬道:“鸣叔叔……”

    “娘的,七八个条子从东边摸过来了,绕鹰怎么办?”

    “别留活口!”

    “跑!听话,快跑——”邢纲拼着最后一口气,猛然又推了秧宝一把。

    梦中,秧宝哭泣着爬起来,听话地朝前跑。

    “砰——”

    秧宝胸口一痛,浑身支棱了下,猛地从颜东铮怀里坐起,怔了瞬,“哇”的一声哭道:“邢叔叔、呜邢叔叔……”

    “秧宝,”颜东铮抱着她步下牛车,拍着哄道,“秧宝不怕,爸爸在呢、爸爸在呢。”

    “呜……邢叔叔死了,秧宝也死了……”

    跟着跳下牛车的沐卉,听得一愣:“追着大黑马跑的邢叔叔?”

    秧宝呜咽着连连点头。

    沐卉跟颜东铮互视一眼,看向秧宝。

    颜东铮一下一下抚过秧宝的后背,问:“秧宝知道邢叔叔怎么死的吗?”

    秧宝点点自己的胸口,双目含泪:“砰!这里好多血,秧宝也是。”

    沐卉瞬间怒了:“谁打的?”

    秧宝想了想:“绕鹰。”

    沐卉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绕鹰?!那家伙现在不是在警局吗?还被我废了四肢。”

    开枪,这辈子别想了。

    手筋都给他废了。

    颜东铮瞪她:“打人时让秧宝看到了?”

    颜懿洋过来道:“没有,我捂着秧宝的眼呢。”

    颜东铮还是觉得闺女是在学校吓着了,掏出帕子给她擦泪道:“秧宝不怕,绕鹰那坏蛋被警察叔叔关起来了,这一辈子他都跑不出来,打不着你和你邢叔叔。”

    秧宝吸了吸鼻子:“真哒?”

    “嗯。”

    前面的牛车听到动静,纷纷停了下来,扬声询问怎么了。

    沐卉上前跟人解释,孩子做噩梦了。

    司务长差一点过来给秧宝叫魂。

    经过青和街,沐卉去商店找张开济当服务员的爱人刘翠芳,问她要不要表。

    100块钱,20张工业卷,一斤鸡蛋票,半斤肉票,沐卉把张倩的表卖给了她。

    拿了钱和票,沐卉转头就拎了口大铁锅,一把菜刀,两个菜盆,四个小扁箩、两斤盐巴,一斤酱油、一斤醋和一斤鸡蛋。

    完了,又给秧宝买了袋大白兔奶糖。

    秧宝接过来就拆开了,爸爸一块、妈妈一块、大哥、二哥,司务长、二厨等挨个儿都有。

    回到农场时间还早,司务长不急着做饭,沐卉便拿着小本本找他请教马头、马蹄、马尾这些怎么做好吃,肉又都哪些菜式。

    记了满满五大页,沐卉本子一收,跟司务长借了炖菜的香叶、八角、茴香,又买了小南瓜、蕃茄、辣椒、白菜、葱、姜、五斤三级面粉和三斤蚕豆。

    拎着东西到家,颜东铮已经把走前晾晒的被子、席子收回来铺好,将又睡着的秧宝放在床上。

    和两个儿子一起把带回的书、画具、行李箱、菠萝蜜和王厨师送的水果搬进屋,并借来了土坯、稻草,担了黄土,正准备活泥垒灶。

    垒灶,沐卉比较在行。

    不过她垒的灶,颜东铮和颜懿洋都有些看不上,后面两人又做了翻修饰,看着才算免勉入眼。

    灶要晾一晾再烧。

    让沐卉在家守着秧宝,颜东铮带着两个儿子去西南坡开荒的坝子找连长买柴。

    开荒砍下的树木、藤灌、杂草很多都已经晒干了,这些大多会被送去食堂,有知青自己开火的,自己砍的等晒干了便会砍砍担回家。

    颜东铮张口说买柴,连长都不好意思收他钱,他把自己砍的抱了一担给颜东铮。

    “你就这么把竟革带来了,也不怕出事?”连长帮他把柴捆好,道。

    “上午不是带他去做检查了吗,几个专家都说恢复良好。不过保险起见,明天再带他过去抽血做一下化验。”

    连长微微松了口气:“沐卉和秧宝回来了吗?”

    “嗯。”

    颜东铮还需要一个菜板,连长挑了棵晒干的大树,拿锯子给他锯了一截。

    “再来一个吧,一个切菜,一个剁肉。”

    连长瞪他:“一个月就那点肉票,还值当得你再弄一个菜板?”

    “又不费什么劲,多弄一个卫生。”

    “不费劲是吧,”连长气得把锯子往他手里一塞,“你来!”

    颜东铮折腾半天,锯偏了,都没有锯下来。

    连长看不过眼,一把挤开他,接过了锯子。

    颜懿洋、颜竟革在干柴堆里转了圈,各捡了兜木耳,有黑有白。

    颜东铮把菜板绑在柴上,挑起扁担招呼两儿子下山,走前邀请连长晚上来家吃饭。

    连长摆手拒绝了。

    显然是不想给家里添麻烦,颜东铮回头笑道:“上午警察局击毙一头疯马,不要票,我家买了12斤肉和一个马头,沐卉准备晚上炖马头吃。”

    一听说有马头,连长立马来了兴趣,这玩意儿不值钱,却是道不可多得的下酒菜:“下工我拎瓶酒,端盘花生米过去。”

    “你人过来就成,酒我买。”

    连长不容置疑道:“按我说的来。”

    争来争去特没意思。

    颜东铮点头应了。

    三人回去,沐卉已用斧头把马头砍开,马蹄、马尾清洗干净。

    颜东铮放下柴,把菜板递给沐卉,看看灶,虽不干,却可以烧了。

    他抓了把活泥用剩的稻草点燃放进灶里,颜懿洋看得有趣,主动搬了张小凳坐在灶前,接过了烧火的活。

    沐卉等锅热,切了片带有油指的马皮擦了擦锅,然后把锅洗干净添上水,放入马头、马蹄和马尾焯水,丢入姜片、葱段去腥。

    水开后再等个几分钟,沐卉将马头等捞进新买的菜盆里,洗去浮沫,放进颜懿洋帮忙刷好的锅里,倒入清水,没过马头,放入司务长提供的香叶、八角、茴香和葱段、姜片、酱油、盐巴,大火烧开,小火慢炖。

    灶里填上粗柴,只需人偶尔过来看一下就好,不用一直守着。

    12斤马肉,沐卉取出两斤剁成肉泥,切了颗白菜,准备包饺子。

    颜懿洋看着满满一锅的肉,又看她活了好大一团面:“妈,做这么多吃得完吗?”

    “司务长说,前几天连长他们上山找你们辛苦了,今天一下子买了这么多肉,不请人过来喝一杯,有点说不过去。”

    “哦。那还要我做什么吗?”

    “一会儿我调好馅,你过来帮我包饺子吧。”

    “好。”

    颜东铮取出画具,铺开纸张,打开一瓶瓶颜料,试着调了几个色,挥笔,画了副打拐图。

    正是在医院西门抓捕瘦猴情景。

    除了瘦猴,其他人物都做了虚化处理。

    颜竟革见他画的好看,悄悄伸手蘸了颜料往一张白纸上按,瞬间留下个红手印,他自己看着乐得不行。

    颜东铮无奈一笑,取过那张纸,提笔那么几点几勾,画了副雪梅图,看了下,有点单调,又在上面勾勒了三个童子,两男一女,雪地嬉戏。

    颜懿洋探头看了看:“要贴墙上吗?”

    屋子里确实简陋了,灰灰的泥土墙没有一张画。

    颜东铮把《嬉戏图》给他:“这张贴秧宝睡的墙里。”

    颜懿洋:“那一张呢?”

    “我寄给《画报》试试。”作为一家之主,他不能光让沐卉想办法弄钱养家。

    “哦。”颜懿洋想了想建议道,“我觉得你可以就捉拿人贩子的过程写一篇文章寄去报社。”

    颜东铮摇了摇头:“这事该有官方出面报道。”

    一张画,一篇文章,很可能就把警员的功劳全占了。

    沉思了会,颜东铮把已经晾干的《打拐图》递给颜竟革:“乖,别玩颜料了,这个给你贴墙。”

    颜懿洋只惊讶了一瞬,便明白了他放弃投稿的原因。

    颜竟革得了画,一溜烟跑出门,给沐卉看。

    “我,”他指了指那个摁着瘦猴揍的小少年,“超厉害!”

    沐卉看了眼,不是太欣赏,脸都看不清,画得也太抽象了:“颜东铮,你还是画花鸟虫鱼吧,有意境。”

    颜东铮笑笑没理她,重新又铺了张纸在桌上,提笔勾勒,一笔笔晕染,慢慢人物、风景出来了,是坝上开荒劳作的群像图。

    不过也有主题人物,连长的形象画得最为清晰突出。

    颜东铮给它起名《开荒》。

    “赶紧腾地方包饺子。”沐卉抱着擀好的面皮和调好的馅进来了。

    颜东铮把《开荒》放进里屋的箱子上晾着,和颜懿洋一起拿了笔和颜料盒出去洗。

    洗好,把笔和颜料盒放在盆架上晾着,洗洗手,过来包饺子。

    沐卉第一次活面,太软了。

    也是第一次擀皮,大小不均。

    几人更是第一次包饺子,那个、有点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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