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颜懿洋把工具还给小卖铺的服务员,去了趟培训班,跟陆湘、陈医生、李雪风说了声,这才和妈妈一个抱着秧宝,一个提着行李走出医院。
今天是镇上赶街日,仨人过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跟记忆里的不同。
原主记忆里的东西,在他们看来就跟读故事、看影视差不多,没多少真实感。
真正身处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驳杂气息,轻触间传来的体温和衣料擦过手腕的质感,听着他们叫对方:少卜(姑娘)、毕朗(大嫂)、宰二(大哥)、啥啥知青、队长……商量着买什么,闻着街边果子、小点上散发的食物香味,不适之余,也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如此真实的世界,未来的每一天也将像他们一样忙忙碌碌脚踏实地活着。
一辆马车经过,人群纷纷朝街道两边避去,挨得近了,一位小少卜头上戴的炮仗花扫过秧宝脸颊。
鼻尖痒痒的,秧宝止不住打了个喷且。
对方看了过来。
秧宝捂住口鼻,不好意思地冲人家眨了眨眼。
那小少卜看着她头上的小揪揪,低头一笑,伸手拔下头上的炮仗花,从中折下两小枝,分别给秧宝插在两个小揪揪上。
不等秧宝道谢,人已转身离开。
秧宝轻轻摸了摸,偏头问颜懿洋、沐卉:“大哥、妈妈,好看吗?”
“好看!”橙红色的炮仗花,映红了秧宝的小脸,跟年画娃娃一样可爱。
“哈哈……”秧宝咧嘴乐道,“我也觉得好看。”
颜懿洋抬手一点妹妹的额头:“臭美!妈妈你要不要也来一串。”
沐卉闻言有些心动,这儿已不是废土那灰扑扑的世界,生活自然也不是只剩下“活过今天”这么一个信念!
云省一年四季都有花,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山上山下到处都是,太多,太常见了,也就无人拿来街上售卖。
沐卉看了一圈,走到一个卖果子的咩吧(大妈)跟前,五分钱,买了两大串红果,小小的拇指大,一个挨一个跟葡萄似的,甜酸味。
咩吧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干活时,在山里摘的。
沐卉折下一串往头上一插,问儿女:“好看吗?”
颜懿洋、秧宝很是捧场:“好看!”
沐卉笑笑,又取了下来。
原主是长的不错,可她这会儿头上打着绷带,几天没梳头、洗头了,早上洗漱时,也只是随便拢了下,扎了个低马尾,如此狼狈的模样,跟好看肯定不沾边。
取下的红果,被她一把揪下丢进了嘴里。
见她吃完又摘了几颗要喂秧宝,颜懿洋忙抱着秧宝往后退了几步:“没洗。”
沐卉喂食的动作一顿,瞪他:“瞎讲究!”
“这里的幼儿抵抗力很低,稍不注意,肚子里就长蛔虫。”
沐卉翻看了下原主的记忆,知道什么是蛔虫后,瞬间手里的果子不香了。
颜懿洋嘴角一翘,看向怀里:“秧宝想吃什么?哥哥给你买。”
此时,三人正好站在国营饭店对面,秧宝指指店里卖的烧饵块。
炭火加热后,用铁钳夹放在竹箩里,有客来买,服务员拿起片裁好的芭蕉叶,夹起一块放在上面,问一声,吃甜吃咸。
吃甜,就在上面抹上薄薄一层野蜂蜜或是细细洒一点红糖。
吃咸,就蘸些饭店厨师自制的酱料,或是放一撮凉拌菜,这菜有炮仗花嫩芽尖和酸芒果丝,二选一。
沐卉、秧宝要甜,让服务员给涂了层蜂蜜。
颜懿洋要的芒果丝,结果一口咬下,脸都皱了,酸的。
看得沐卉、秧宝哈哈大笑。
出镇时,一位赶牛车回寨的大爹见母子仨一伤两幼,还提着只皮箱,停下问他们去哪,他可以帮忙捎带一程。
子弟小学离镇子不远,却也有四五里。
沐卉谢过大爹,把皮箱往车上一放,一把抱起秧宝、颜懿洋把两人送上了车。
颜懿洋的脸倏地胀得通红,窘的!
沐卉哈哈一笑,欠身坐在了大爹身旁:“老爹弄,你来镇上卖东西吗?”
大爹是下一个寨子的大队长,村里住着十几位知青,十来年下来,跟他们打的交道多了,也能说几句普通话:“嗯,山里采的野蜂蜜、牛肚子(菠萝蜜)、麻山坡(木瓜)多了,自家吃不完,拿来换点钱票。”
沐卉朝后看了眼,鼓鼓的麻袋里露着只硕大的菠萝蜜:“老爹弄,牛肚子怎么卖?”
大爹呵呵笑道:“不要钱、不要钱,拿去吃吧。”
“那怎么行……”
推让一番,下车时,沐卉五毛钱买了两个菠萝蜜,一个足有十几斤,两个加一起三十多斤。
怕他们不好拿,大爹给他们送到了学校门口。
抱着太重,沐卉见校外的墙边种着大片的鸭舌兰,将它们悄悄藏在了里面。
与之同时,蒋士绍找的两人已摸到了住院部。
张倩在上课,沐卉带着兄妹俩去办公室找她同屋的李知青,想借宿舍钥匙一用,先去把原主的复习资料取来。
颜东铮爸爸寄来的高考资料,是沪市出版的一套《青年自学丛书》,完整版有37种(其中8种分上下册),共计46本。
颜爸寄来了19种,25本,涉及初中到高中的数、理、化、语文、政治、历史、地理、生物、气象等课程。
还有原主要的绘画颜料和画具。
沐卉带着儿女过来时,李知青手里正拿着一本《中国文学史》在看,见沐卉过来,她下意思地把本子一拉盖在了书上:“沐、沐知青你出院了?”
沐卉的目光扫过办公室的一张张桌子,看到桌上或摊、或扣、或撂在一起的《高等数学》、《基础物理学》、《化学》等崭新的复习资料,唇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来我公公给我寄来的书基本都在这里了。”
“我们跟张倩借的。”李知青喃道。
“哦。”沐卉挑下眉,没太计较,放下行李,伸手去拿桌上倒扣着的一本《近代优秀作家作品赏析》。
“诶,那本张倩还没有看完。”
沐卉淡淡瞥她一眼:“不好意思,我今天回农场,所有的资料都要带走。”
说罢,沐卉探身捏住她本子下的《中国文学史》猛然一拽,抽了出来。
“全、全部拿走吗?你一下子又看不完!”
沐卉点点头:“按理,我可以借几本让你们先看着,可是我们农场报考的知青也不少,他们一早就跟我打过招呼了,先来后到,我不能失信于人呀。”
李知青深吸一口气,缓了片刻,恳求道:“沐知青,数理化,你给我们各留一本好不好?求你了!只借三天,三天后,我给你送去。拜托、拜托!”
颜懿洋把秧宝往竹椅上一放,挨个桌子走了圈,找出同款纸张的新书,拿出数理化翻了翻,抽出三本递给李知青:“三天!”
“嗯。”李知青一把将书紧紧抱在怀里,看向沐卉道,“沐知青你放心,我们抓紧时间抄,一抄完就给你送去。”
沐卉取过颜懿洋手里剩下的书,一数,除了给李知青的那3本,还缺11本:“李知青,陪我去趟宿舍吧,我还有画具、颜料和11本书要拿。”
“诶,好。”
沐卉随李知青去宿舍,颜懿洋和秧宝留在办公室等她。
颜懿洋拿出壁虎给秧宝玩,自己则拿起本《有机化学》往秧宝身边一坐,看了起来。
翻了几页,就没兴趣了,太简单了,转手他又拿起本《几何》……
没一会儿沐卉和李知青回来了。
沐卉脸色很不好,缺了三本书,分别是《政治经济学基础知识》上册,《无机化学》上册和《普通物理学》。
颜懿洋:“丢了吗?”
“没有,”李知青道,“张倩借给寨子里的知青了。”
说话间,下课铃声响了,张倩和其他两位老师先后回了办公室。
“沐知青出院了,头好些了吗?”
沐卉冲两位老师点点头,一把扣住张倩的手腕,将人拉出了门。
“沐卉你干什么?放手!”
学校不大,沐卉不顾她的挣扎,拽着人出了校门,一把将人甩开:“钱呢?”
张倩双眼慌乱地闪了下,揉着手腕装傻道:“什么钱?”
沐卉把医院的收费记录往她面前一递:“扣除你这两天给我的13块和两斤粮票,剩下的84元拿来。不给,我报警了。”
“报呀!”张倩下巴一抬,嗤道,“你说这么多就这么多啊,谁见你口袋里的钱了,我还说你诬陷、忘恩负义呢!我好心送你去医院,帮你交住院费,反倒被你咬了口,我看你是缺钱缺疯了!”
“我拆信时,李知青也在,要不要找她来问问,当时,我可是从信封里抽出了五张大团结,另从兜里掏出了58元。共计108块,我买晚饭花了4毛,剩下1076元。怎么,你以为李知青会站你那边,给你做证。这么想你就错了,她现在最缺的是高考复习资料,而这资料恰好我有。”
“乖乖地把钱还给你,借出去的书给我要回来,这事就罢了。否则,”沐卉双手抱胸,抖着腿冷冷一笑,“我往派出所一走,你工作不保,回城无望!”
“你——”沐卉什么时候这么强势了?!张倩吃惊地打量着她,“我没拿,谁能证明我拿了?你晕过去,宿舍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到医院后又是好一番折腾,谁知道你的钱掉哪,被谁捡到了。”
“是谁在医院跟我说,多退少补,我的钱都被你拿去交住院费、医药费了。”
“有吗,那你大概记错了。”
沐卉无语了片刻:“想耍懒!行啊,我钱丢了,只能让警察过来帮我找喽。”
说罢,沐卉转身朝寨子走去,大队部有电话,她准备报警。
其实,她更想给张倩一个过肩摔,然后再来几拳,看她嘴硬,还是自己的拳头硬。
只是昨天被颜懿洋耳提面命地念叨着说,这是法制社会,不想让别人注意他们一家的特殊性,就学着做一个普通人,融入人群。
张倩哼了声,提脚朝办公室走去,她才不信沐卉会报警呢。
以前的沐卉别看在外,人五人六的一副强势的模样,其实内里就是一个包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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