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付野怒气冲冲而去,可这一日他又老老实实等在白府门口。

    妹玖看着他黑沉沉的脸,比灶上火烧火燎十几年的锅底还黑,轻轻笑了一声,谁知这笑声倏然引起了付野的注意。

    付野当即扭头盯着她看来,口里冷冷道:“你们到底还要搬多少东西?!”

    妹玖的身后,白府的仆人正忙忙碌碌,抬着箱笼放进停靠在路边的一辆漆木马车里,大大小小竟已有数十箱,不知道的还以为白家小姐被扫地出门,正把全部家当带上。

    “我第一次出远门,娘担心,东西是多了点,不过我想是快了。”妹玖说道:“再者,王琰还没到呢。”

    远在京都的外祖父近日送信来,想看妹玖和白真兄妹俩,白夫人本想随行,可无奈忽感风寒,只好遣人求得与付小将军随行,以保一路太平。

    付野本来是心中还有些小别扭,想要拒之,可是没想到传到了王琰耳中。

    最后就变成了他们一起同行回京。

    听到王琰,付野脸色稍好。

    最后一个箱子抬出来后,在院中指挥的白夫人白大人也齐齐出现在门口,和付野互相见礼,套寒暄了一阵。

    白真骑着马靠来,妹玖也被扶上来马车。

    “常儿,要照顾好妹妹,到了京都记得传信回来。”

    “知道了娘。”白真懒洋洋地答应。

    “看来我来的巧,正好可以出发了?”

    一声笑声传来,王琰骑着一匹高大剽悍的黑马踱步而来,时间踩得如此恰到好处,都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躲在转角掐着时间出现的。

    几人集合后,再也不耽搁,趁着天色还早,多赶些路才是妥当。

    他们出了城门,又转上了官道。

    “付小将军,你的军队呢?”

    妹玖知道他有一只小队,随行回京,本以为会在城外集合,可是已经出了丹阳城几公里也没有见到,所以奇怪问道。

    “我让他们先走了。”付野虽然和白真别扭,可是妹玖并没有惹到他,更何况她笑颜如花,付野也不好不答。

    “你担心我保护不了你们?”付野昂起脖子斜睨着一旁的白真。

    白真嘴角的笑容一滞,搔了搔头不知道这火怎么又引到自己身上了。

    王琰圆场说道:“这一路如遇贼人付小将军可护,如遇鬼,我可护。”

    “哪个贼人不长眼,看着虎烈军的旗帜就该跑得远远的了!——”白真大笑道。

    付野的踏雪黑马后还插着一个旗帜,黑为底上面用金漆狂书写着一个敬字,下面是火焰的图腾,这是虎烈军的军旗。

    虽哼了一声,但是付野显然已经被白真这话得哄好转了些。

    三人年岁相当,今日春光正好,也不知道谁提议的,这三人顿时玩心大起,扬鞭赛马,跑个没影。

    因离着丹阳城不太远,前些日子虎烈军也已经将周边三十里肃清干净,相当安全,他们又是骑着一等一的上等骏马,赛马一来一回想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妹玖胆子本来也就大,丝毫不会作出娇柔姿态求保护的样子。

    她的亲哥是第一打马跑得没影的那个。

    妹玖见他们起了这样的玩闹性子,也只是笑了一笑就放下了车帘,她从袖子里抽出那根红绳,用手指摩挲着,这红绳的来历成谜,她也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在的。

    是街上买的?庙里求的?还是路上捡的?

    最神奇的是这根红绳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多年以来,红色几无差别,没有任何褪色的迹象,前些日被柳丝丝利爪锋牙的摧残似乎也没有勾出线来。

    妹玖来回检查,确确实实没有找出半点损伤。

    只在绳子对半分的地方有一个微微的拗口,如何抚也平整不了,好像常年垂挂重物留下的痕迹。

    曾经她是好像有个坠子,被她挂在了上面,是一个黑色玉石一样的东西,可是后来却也不见了。

    关于那个坠子,整个白府好像也只有她一人有这个印象,这也是一件怪事。

    正想得出神,三人已经策马扬鞭回来,他们有说有笑,再无隔阂。

    妹玖也松了一口气,这一路还这么远,要是付野还是别别扭扭那可多难受,没想到痛痛快快赛一场马就能泯恩仇,她也是颇为高兴。

    将红绳放回袖中,她撩起车帘对他们笑道:“谁赢了?”

    王琰冲她露齿一笑,“我。”

    身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窄袖封腰,王琰一身利落得像是一位侠士,他忽然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如快雪时晴,本是一副冰光雪月,却因为他扬起的水唇弯起的眉眼,和眼下一粒殷红泪痣,刹那芳华,动人心魄。

    妹玖看得有些发怔。

    “妹玖姑娘莫非还有彩头?”他一双黑眸笑望向她,唤回了她的神智。

    妹玖下意识手摸上了脑袋,她身上能给出去当彩头的东西都插在了头上,可是这些当彩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呔!你还不是趁着我和付野绊脚的时候偷跑了!——”白真见他朝妹玖讨要彩头,顿时又拉着他道:“再比过比过!”

    付野不服输,大点其头,“就是,我们再比。”

    王琰一人也难挡两无赖,只好又策马而去。

    赶车的宋从被马蹄撩起的灰又呛了一脸一嘴,因为想到又要一人担负起保护小姐的重责顿时脸色哀戚:“公子可真的是,都忘记夫人给他的交代了!要是遇到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妹玖却还要安慰他道:“不妨事,他们跑前面去不更好帮我们探路了吗?”

    宋从没有她那样乐观,还是担忧地不停左右张望,他家大人本来想派一小队护送的,可是夫人偏说跟着付小将军有军队护送无需再加人手,给小将军添乱。

    这下好了,不但军队没有了,连三位公子也跑个没影。

    只有他宋从一人来保护小姐。

    “诶!——等等!”

    一个焦急的声音忽然从官道旁边的树丛里传出来,宋从一听,第一反应却是催马疾行。

    妹玖从帘子缝隙瞥见后却道:“等一下。”

    从旁边树丛里赶着一辆牛车出来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人,头戴巾帽,身穿短褐,急急忙忙扬起手中的藤条催促着牛拉着车往前走,他靠近妹玖的马车,对着他们抱拳一礼。

    “在下白鹤书院学生孟然,不是什么坏人,就是听闻这越山岭不甚太平,可否与君同行?”

    宋从不习惯听这文绉绉的话,拧起的眉毛比麻绳还纠结。

    妹玖掀开了帘子,看着他问道:“有何不太平?”

    书生没想到马车里坐的是一位小姐,当下避开了视线,抱拳慌张道:“失礼失礼,小姐见谅。”

    “刚刚你有没有看见三位公子骑马过去?”

    书生点头说:“看到了,可是那三位实在太快了,小生没能叫住,莫非那三位是与小姐同行的?”

    妹玖点头说道:“不错。”

    书生大喜过望,道:“那便好,那便好。”

    “这越山岭怎么不太平了?”妹玖又问。

    书生脸色一白,神色鬼祟地朝身后两边各扫了一眼,像是确认旁边没人偷听才小声说道:“听说啊,这越山岭上会遇到怪事,男的会遇到受伤的妙龄少女,女的会遇到走失的孩童,路人要是帮助了他们,那就会倒大霉!”

    “既然知道,那不要帮他们就是了。”车夫不太信这些,粗声道。

    书生赶着牛车慢慢跟着,摇着头说:“据说那些求助的,都特别的可怜,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软下心来呀!”

    妹玖依着车窗壁,边听那书生说,边问道:“那如果有男有女呢?“

    书生还没答。

    妹玖却好像能未卜先知地说:“是不是一个可惨可惨的老人家?”

    书生大点其头,说:“小姐聪明啊,正是呢!”

    妹玖提醒道:“看前面。”

    然后马车和牛车齐刷刷地勒停了。

    一个是惊的,一个是吓的。

    只见马车前,离着马蹄还有三步距离的地方躺着一个老头,穿着一身粗布短衣,须发皆白,面黄肌瘦,两眼浑浊,一看便知过的贫苦。

    “诶哟——哎呦——”

    “要命勒,撞人呐!——”

    “你胡说,我的马都还没碰到你一根指头你就自己躺下了!”马夫宋从大骂,他赶车十年,还从没有出过撞人的事,不然主家怎么敢把小姐的车架交给他来驾驭。

    听见老人血口喷人,他当即怒不可遏,撸起袖子就要跟他好好争论一番。

    一旁的孟书生,一张白脸惊得都青了,再看那老人右腿都血淋淋地露出了骨头,刹那吓得魂飞九天,连忙对着妹玖再三作揖说道:“小姐,见谅,在下还急着赶路。”

    说罢就猛抽牛屁股,把车赶得飞奔而去,竟就这样吓得忙不迭逃了。

    妹玖从车厢里钻了出来,看见那老头当真凄凄惨惨。

    他惨叫得声音还阴阳顿挫颇有章法,一个人都哭出了百人的凄惨来。

    “老人家,你是不是要我们帮你?”

    老人哭嚎的声音一顿,看着巧笑嫣然的少女连连点头。

    然后她一手拿着一个小布袋,一手拿着一个小铁铲走到他跟前,问道:“那你是想要哪一种帮助?”

    老人惊异不定地看着她,慢声道:“捎我一程,去前面的村子即可。”

    妹玖却自顾自地举起右手说:“一袋钱,送你看病。”

    又一举左手,“一把铲子,把你埋了?”

    听到‘埋了’两字,老人反应过来了,浑身颤抖,脸上的肉哆嗦得像是气发疯了一样。

    他抬起右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妹玖大喊道:“你不是人!——”

    这一句话显然是在唾弃妹玖不尊老,不善良,不配为人。

    可谁知妹玖只是一笑,轻声说道:“我不是人,可你也是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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