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鸟兽散

    待门生退去,话题正落在了陆家头上。陆仁漫侃侃而谈自家参加问道的后辈,自然也少不了陆玄机的份儿。

    金子笙拱手道:“仁漫兄,恕金某无礼。可世人皆知金某素爱兵武,对府上所藏之仙器法宝心向往之,不知他日有否荣幸,与贵府一番交流?”

    陆仁漫朗笑道:“哈哈哈!金宗主心向往之的,是日月剑匣吧?”

    金子笙摇头失笑道:“知我者仁漫兄也。”

    陆仁漫笑道:“那日月剑匣由玄机所顾所管,陆某人作不了主,金宗主是问得晚了!”

    金子笙复作揖道:“仁漫兄说得是,是金某疏失唐突了。”

    风棋扬起唇角,神采奕奕,拱手道:“陆前辈,可否借晚辈一问?”

    他声音宏亮,眉目炯炯有光,与先前大不相同。众人齐齐朝他看去,陆仁漫收起笑容,抬手示意,道:“风公子不必拘礼,有话请讲。”

    风棋撤手,唇角又上扬了些,道:“府上镇门之宝日月剑匣,是否非陆玄机前辈者,全然不可用之?”

    全场登时静了下来,陆仁漫沉了沉面,道:“风公子,实在抱歉,陆某人不明此事,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风棋立即拱手道:“陆前辈此言差矣!是晚辈唐突了。”

    场面又安静了下来,风棋啜茶一口,杯盏复于案上,他浅笑盈盈,又道:“陆前辈,家严已至灯火阑珊处,问日月剑匣了。”

    众人听毕,神情多有异,陆仁漫沉面道:“风公子,此言何意?”

    气氛凝重起来,只剩风棋面带笑意,缓声道:“前辈莫要惊慌,家严不过想借日月剑匣一用。”

    陆仁漫拍案,眯起双目,沉声道:“日月剑匣不外借!”

    风棋浅笑一声,道:“日月剑匣外不外借,还得看家严的意思了。”

    “你!”

    陆仁漫面露凶光,抬手指着风棋,却也只道一字,再无更多。后边的陆苓倏然起身,死盯着风棋,沉声道:“风仲羲对灯火阑珊处做了什么?”

    风棋冷声道:“哼,都说陆小千金知书达礼,如今连皋兰风氏宗主之名都敢直讳,着实可笑!如若陆玄机老实借了日月剑匣,自保灯火阑珊处无恙!”

    他之所言,换个面来说,便是陆玄机不从,则灯火阑珊处不保。

    陆苓眉头紧蹙,正悻悻迈开步子,却被旁边聂英一个扑腾给拦了下来。陆苓侧头看去,沉声道:“放开!”

    聂英心头一颤,他知道陆苓是真发怒了,神情凶恶得好似见了杀父仇人。他原想说些什么,可如今只是连连摇头。

    陆仁漫拍案起身,勃然大怒:“风棋小辈!你不把话说清楚,今儿别想离开这女娲台!”

    风棋不怒不惧,扬起的唇角多了几分讪笑与鄙夷,道:“前辈也不瞅瞅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撒野吗?”

    离他最近的白云飞真想一拳揍过去。但确如风棋所言,这云门、这盈盈一水间、这女娲台,可都不是他们能撒野的地方。

    陆仁漫怒吼一声:“后生小辈!”

    场面胶着,一触即发。蓝臻羽立即凑到前位,询问自家兄长们如何是好,可他只得两人的摇首。

    金子笙与白常之互视一眼。白常之朝陆仁漫拱手,安抚道:“陆老哥,冷静、冷静,切莫动怒。”

    陆仁漫看将过去,骂道:“如何冷静?那风仲羲到我家撒野去了,他崽子就在这儿,你不让我找他兴师问罪,难不成找你侄儿吗?”

    白云飞与白陌桑互视一眼,心中那叫一个委屈。

    白常之抿了抿唇,收了手没再说话。金子笙道:“仁漫兄,莫过早下定论,眼下应当请风公子如实告知。”

    陆仁漫扭头过去,眉头紧蹙,虽仍愤怒,却收敛许多,道:“金宗主,那崽子还说不够明白?当我大侄子好欺负的?日月剑匣说借就借?若是不借呢?风仲羲那狗贼什么本性还有人不知吗!”

    “笑话!”

    风棋忽然发话,他面容凶狠,满是怒意与鄙夷,大骂道:“可笑至极!那陆玄机就一怂货!带着日月剑匣逃了!弃家门于不顾!陆仁漫,你可真有个乖巧的大侄子啊!”

    全场静默须臾,陆仁漫怒发冲冠,双眼圆瞪,正要开骂,却是一袭碧春如云从身旁经过。

    陆苓挣脱开聂英,重重朝风棋径直而去,左手还提着疏影剑。各家代表屏气凝神,风棋敛容,眉头紧蹙,绷着一身。他不是不怕陆苓,也不是不躲,只是不能躲。

    可陆苓才走到一半,又被一身黑衣给拦下。聂英纵步越过陆仁漫,从陆苓背后熊抱而去,可双臂只禁锢他眨眼时间,聂英便主动放开了。他不过要让陆苓停下罢了。

    陆苓沉着一脸看向聂英,还一字未发,聂英便绕到他跟前,嚷道:“陆静虚你傻了吗!还不赶紧回家去啊!”

    陆苓猛然一怔,还未反应过来。聂英哼了一声,回身快步朝向风棋,风棋心中一惊,来不及反应,竟被聂英拽起前襟。

    风青怕得动弹不得。

    聂英二话不说,重重挥出拳头,同时松开了手,任凭风棋撞到风青身上,两人摔成一团。聂英大骂道:“王八羔子!你敢再损玄机大哥一字,我打到你爹娘都认不出来!”

    风棋立即捂住了左脸,腥味流入喉间,也不管自己压在风青身上,直指着聂英的鼻子大骂道:“好你个聂成华!就一条下贱的狗,竟敢伤我脸面!”

    “如何不敢?我专咬你这种毛崽子!”

    说毕,聂英跨前一步,欲再挥上一拳,却被人从后头架住。蓝色衣袖缠住聂英的胳膊,明显是蓝臻羽所为。聂英挣扎叫道:“蓝臻羽,放开我!这王八羔子欺人太甚!今日不教训他,更待何时!等他回了贼窝,还不把咱们都给端了!”

    蓝臻羽死死咬着牙,他当然也想暴揍风棋,他当然也不想拦住聂英。可让他拦的,是他大哥二哥,他如何不办?

    陆苓这时回过了神,甫上前教训风棋,可步子都还未踏出,便一道冷沉又年少的声音喝止了他的动作。不,是喝止了所有人的动作。

    “够了。”

    云中君神色与声调冷沉异常,他缓缓起身,迈向主位旁所设的小阶梯,道:“诸君都散了吧。”

    说毕,他便与随侍门生一前一后由阶梯离开女娲台,朝着云中殿的方向去了。

    风棋心有馀悸,早躲到了风青后头。

    全场静默无声,众人错愕不已,聂英也安生下来,被蓝臻羽缓缓放开了。

    不过一会儿,云中君的随侍门生又碎步赶来,躬身朝众人作揖道:“各位代表、公子,蓬莱盛会提前结束,请诸位自行返家。”

    说毕,门生便又碎步离去。台下待命的门生互相看了看,也悄然无声地各自离开了。

    众人愣的愣,错愕的错愕,胆战心惊的胆战心惊。云中君既然下了逐客令,他们也没有待在盈盈一水间的必要与资格了。

    风棋左顾右盼,直起了身子,冷哼一声便下了女娲台。风青惊了一惊,连忙跟了下去。

    待风青连影子都看不见后,时间似乎才恢复了流动。陆苓忽然踉跄一步,跪坐于地。蓝臻羽吓得往旁边退了一步。

    聂英怔了一怔,回身屈膝一跪至陆苓身侧,急急喊道:“陆苓!你冷静,不,你振作一点!”

    “二侄子!”

    陆仁漫惊声,连忙上前搀扶起陆苓,道:“咱们赶紧回华山去!”

    陆苓脸色刷白,在陆仁漫与聂英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身,他愣愣地失声道:“回家……回家……兄长……”

    聂英担忧地道:“玄机大哥没事的,灯火阑珊处也会没事的。”

    也不知是不是云门帮忙叫的人,各家随行门生纷纷赶至女娲台前,陆苓在自家二伯的搀扶下步下了台子,陆家门生见之,齐齐上前搀扶。

    蓝氏双仙悠悠起身,蓝逸尘沉面道:“浩清、阿芳,走了。”

    蓝逸情朝对坐作揖道:“金宗主、白先生,先告辞了。”

    金家二人与白家三人齐齐起身作揖。白云飞与白陌桑神色不安,看着聂英与蓝臻羽。

    蓝氏双仙步出席位,路过唐家前与其二人颔首。唐禹轩巴着自家兄长,神情忧惧,惴惴不安。他害怕的不只是方才发生的事,还有他明明身贴着却又恐惧不已的自家兄长。唐迭易从不对他生气,可他非常清楚自家兄长怫恚时有多令人胆寒。

    蓝氏双仙一手一人,将自家俩小辈给拖下女娲台。于短阶梯中途,聂英挣脱开了,却也没回到台子上,不过视线游移同窗之间,双唇微启,欲言又止。

    蓝臻羽被拖下阶梯后就被松开了,他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陆苓,又看向聂英的背影。他想说些什么,可不论什么都更在喉头。

    四名蓝家门生凑上前,神色认真,不发一语,虽不知发生何事,但肯定是大事。

    蓝逸尘浅浅叹了口气,迈开步子拂袖而去,就道一句:“回日月山庄。”

    一众少壮之中,心情最为复杂与沉重的,莫过于他二人与不发一言的唐迭易了。当初所料,竟成了诅咒般的现实。

    蓝氏双仙与门生迈步离去,蓝臻羽连忙拉着聂英向后拖去。聂英脚步极稳,动也不动,可他回过了头,双唇紧抿,眉目间尽是忧虑。蓝臻羽极轻声道:“走!”

    聂英愣了愣片刻,低垂眼帘,轻轻点了一下头,同时松了腿脚,蓝臻羽终于拉动了他。

    看着蓝家人渐行渐远,白云飞喃喃道:“浩清兄、成华兄……”

    金子笙摇头叹道:“盛会破局。珩儿,回家了。”

    金冠杰顿了一顿,道:“是。”

    他与自家父亲迈出席位,朝白家与唐家拱手辞别。金家一群人也离开女娲台了。

    白常之狠狠叹了一口气,行出席位,来到与雕像无异的唐迭易面前,拱手道:“唐宗主,告辞。”

    唐迭易仍旧动也不动,白常之只是又叹了一口气,便步下台子。白家俩少年又急又慌,白云飞纵步来到唐家二人面前,目光却是盯着唐禹轩的,他急急道:“唐小三!”

    唐禹轩肩头一颤,抬眸看去,一张愁容更甚,他抿了抿唇,懦懦道:“白云飞……”

    白陌桑向后瞅了瞅,发现都快见不到白家人的身影了,他拉了拉自家堂兄的衣袖,轻声道:“云飞哥哥,该走了。”

    白云飞甩开他的手,咬牙不语。他何尝不知该走了?又何尝不知非走不可?

    白云飞心内交战数回,终于松了牙关,眉间郁色难融,轻声道:“唐小三,保重。”

    这可不是他预想的道别方式。

    他微微叹气,绷着双肩缓缓回身,拉在衣袖上的那只手也随之滑落。甫抬起脚跟,却被一道声音给拦下了。

    唐迭易匆匆起身,撞开了矮案,撞倒了杯盏,他急声道:“白公子!”

    白云飞惊诧不已,那声音与称呼明显不是他期待的那个人,可他还是又回过了身,愣怔地看着清竹公。

    唐迭易轻喘了几口气,身子有些不稳,待自家弟弟起身搀扶,他才又打开微微发颤的双唇,道:“……白公子,务必、务必小心。风家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就是白家……”

    他知自己不该说的,可他实在太害怕了。他怕自家弟弟心里在乎的人,会与他心里在乎的人有相同遭遇。他恨透了无能为力的自己。陆玄机是不是在风家到达前就带走了日月剑匣,他不知道,但他只能那样告诉自己。

    唐禹轩与白家二人闻之色变,白云飞惊道:“当真如此?可我白家与风家无冤无仇,风家为何要……”

    话未说毕,戛然止住,他愣了一愣,恍然又道:“……从白家先下手。”

    白陌桑没听明白,急急问道:“云飞哥哥,什么先从白家下手啊?”

    白云飞偏头看去,愤愤道:“皋兰风氏早想着并吞世家了!”

    白陌桑大惊失色。唐禹轩急声叫道:“白云飞!不要回去!”

    他与白云飞都明白唐迭易所说的,也明白背后的原因,自然也明白抵抗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可这些哪里是白云飞能够决定的?就算他能够说不回就不回,但他的家该怎么办?风家的野心势不可挡,即便今日安生,明日又如何逃得过?

    天下大乱是不可避免的。白云飞咬了咬下唇,认认真真看地向唐禹轩,道:“我是白家少主。”

    就这么一句,他说不出更多了,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说更多。

    唐禹轩倒抽一气,脸色霎时刷白,近乎绝望。他咬牙心一横,放开了自家兄长,朝白云飞扑去,而他也被接个满怀。

    唐禹轩紧紧抓住白云飞的胳膊,抬起一张泫然欲泣的脸蛋,又绵软又坚定地道:“不要出事……白云飞,拜托你不要出事!”

    白云飞一怔,将双手越过那娇小的身子,将其紧紧拥住。在这种紧急时刻,霎那都嫌太久。

    白云飞将一袭紫衣拉开,给出了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道:“我不会有事。唐小三,照顾好自己。后会有期。”

    说毕,却没等唐禹轩有所反应,白云飞便拉着白陌桑奔离女娲台,徒留错愕的唐禹轩以及咬着牙捂着面的唐迭易。

    另一方面,匆匆收拾完行李,一众蓝家人来至山门。走在最后头的聂英跺脚止步,道:“大师兄!二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风家对灯火阑珊处做了什么?玄机大哥又怎么样了?”

    众人齐齐止步,蓝逸尘回过身,淡淡道:“我哪知道?”

    聂英愕然。蓝逸情也回过身,神色略显沉重,道:“阿芳,别废话,回家了。”

    聂英仍是错愕,怔了怔片刻,他咬牙道:“我不回去!我要去灯火阑珊处!”

    蓝逸尘挑眉道:“你去灯火阑珊处?去做什么?添乱?好啊,你去了就别回来了。”

    聂英与蓝臻羽惊愕不已,他们压根没想过蓝逸尘会说这么重的话。不过由此亦可知,陆家发生的事已经无法用“大事”来说明了。

    蓝逸情轻叹一声,朝俩小辈走近几步,低声道:“此处不宜多谈,先离开再说。”

    聂英与蓝臻羽恍然顿悟,想起了云门的消息有多灵通,不过他们并不明白,在云门有什么好不能说的,云门如何都不会与外家勾结吧?

    或是,云门之中本就藏有外家的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不禁心惊。聂英抿了抿唇,沉默片刻,点头道:“知道了。”

    蓝逸情浅浅一笑,回身离去。蓝臻羽正要跟上,聂英却又开口低声道:“蓝臻羽,我从没想过,竟然会是这种道别。”

    蓝臻羽定了一定,垂眸叹道:“我也没想过。”

    之后一群人也没下山,在山门前便踏风御剑而去。自打离了女娲台,便一个世家子弟都没见着,两名少年甚至没能好好与同窗道别。

    太阳落山,至豫章一带,择昌林镇。蓝家八人浩浩荡荡找了间客栈住店一宿。四名门生与聂英、蓝臻羽一间,蓝氏双仙一间。聂英甚是不满,说那房儿哪里挤得下六人,最多就四人,还得有人趴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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