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叶嘉早早地起身,要去镇上铁匠铺子拿煎锅回来。

    天儿才将将亮,这两日终于停雨了。天儿还冷着。她蹲在井边上洁牙洗口,余氏就在旁边溜溜达达的心里没底。家里就剩这么一两银子,全给了嘉娘,若她拿去给娘家可怎么办?二来不给娘家,她这生意真能做得下去麽?这么见天儿地往镇上跑,是真去看行情不是会见镇上的程老二麽?

    忧心忡忡的,余氏又不好张口说。

    叶嘉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口吐了漱口水,转头喊她:“娘今儿若是没事,跟我一道去镇上吧。这门生意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娘你得跟我过去搭把手。”

    余氏脚步一顿,看着她犹犹豫豫的。余氏是世家教养出来的贵女,打小讲究女子不能抛头露面。流放这些日子能做的最极限,就是去绣房里绣花做工。这一下子让她去街头卖吃食,她还真有点承受不住。可转念一想,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风了,她一个半老徐娘哪里还用得着在乎这点规矩道理?

    一咬牙,她忙去屋里把头给梳了。换了身衣裳,跟叶嘉吃了点萝卜丝儿饼。

    蕤姐儿也乖,往日余氏出门做工不能带她。她都是一个小人儿被关在家里。但年纪到底还小,才两岁半虚三岁,被人一颗糖就能哄走。往日没出事那是幸运,但看小孩儿不能看运气的。现代通讯那么发达,孩子丢了还得找一二十年。谁晓得这穷乡僻壤的会不会有拐子进村拐人?

    叶嘉牵着小孩儿的小短手,把人往她三叔的屋里一扔。也没看床上坐起的人就跟小孩儿说:“蕤姐儿,今日祖母跟婶娘都有事情要做。你乖乖的在家看着三叔。婶娘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三叔周憬琛:“……”

    蕤姐儿小脑袋重重地点了下,特别乖:“好哒!”

    说罢,叶嘉扭头才看向床上的人。

    四目相对,床上那人微微抬起脸,疑问地等着她开口。

    周憬琛的腿还没有好,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不仅伤筋动骨,身体亏空得特别厉害。在西场那边服役时。因着是谋反流放的反王之后,吃的是最差的吃食,做的是那等最苦最累的活儿。他那日被送回来,西场那边是打着人活不了又不想给他收尸的心思。如今能醒过来,真的是这人求生欲强。

    “你在家得空照看一下小鸡崽,”叶嘉沉吟片刻,垂下眼帘,冷酷无情地给他下达任务,“那是咱家除了粮食以外,最宝贵的资产。一定要喂好。”

    周憬琛喉结上下滑动片刻,迟疑地点了点头:“……好。”

    “如何喂?”

    “就跟你一样,喂粟米。”

    男人:“……”

    叶嘉点点头,余氏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她出来,婆媳俩就匆匆去了镇上。

    这会儿镇上人多了许多。不下雨,镇上自然是热闹的。许多下乡的农户来镇上买春耕的农具,也有外来的商人担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叫卖。

    叶嘉跟余氏两人在其中穿,目光不住地往两边瞥。今日铺子开门的更多,叶嘉发现,李北镇竟然还有点心铺子。许是有瓦市的缘故,店铺开着,只有零星的人在里头看货。毕竟店铺里的东西定然是比瓦市贵的。除非是瓦市里没有的东西他们才来商铺看。

    余氏有些怕人,畏畏缩缩的就走得很慢。叶嘉走几步要停下脚步来等一下她。

    她们到铁匠铺的时候,大煎锅已经打好了。上回叶嘉一次性付地工钱,铁匠对她这等爽快的人也气。给叶嘉打了两个像铁板烧铲子一样的铁铲子,没收钱。

    这个铁铲自然是叶嘉的主意,这种造型的铲子比家用锅铲方便。

    余氏在一旁看着,觉得这锅这铲子的样子实在是怪。但她惯来晓得闭嘴的道理,灶台上的事她根本就不懂便也不瞎指导。走上前就想把锅扛肩上。叶嘉怕她扛不动,就跟她一块抬。一面抬一面道:“缺个锅盖,再找个篾匠,编个放饼的竹筐。”

    “那咱们什么时候做生意?”余氏看着大锅,想着早上吃的那萝卜丝儿饼。还别说,确实好吃。这也是她一路没说话的原因。东西好,自然就卖得出去,“嘉娘,咱家要是做饼,卖多少文钱一个?”

    “明儿就做,赚钱趁早,越拖越做不下去。”这锅虽然重,却也不是背不起来。这般抬着还不好走,叶嘉就准备自己背起来,“我前几日已经来镇上转悠四五次了,咱的饼定价六文钱。”

    “六文?!”余氏心咚咚一跳,苦到如今,余氏以不是当初那个随手打赏金瓜子的景王妃了,“李北镇穷的很,这地儿的百姓能舍得掏六文买饼麽?”

    是她,她都舍不得掏。

    “赶明儿看就是了。”叶嘉懒得解释,就引着余氏往瓦市去。

    上回去瓦市,去的太早,叶嘉没把这瓦市给看明白。事实上,别看这地儿小,都是小商贩,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回叶嘉发现,瓦市里竟然还卖人。她跟余氏往里头走,看到好几拨,脑袋上插根草跪在地上的脏小孩儿,好多就跟蕤姐儿差不多大。

    大多数是女孩儿,也有那瘦筋筋的男孩儿打得一身伤,跪在地上不敢看人。还有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外族,卷毛蓝眼睛的也有。卖货的人牙子操着外地方言说是西北边来的昆奴。

    叶嘉僵硬地把眼睛挪开,跟余氏直奔萝卜摊。

    事实上,萝卜不好卖。水分足,打称,不顶饱。乡里人家自家会种,一种就是一大片。大多数自家种了自家吃,许多吃不完要么就烂在地里,要么就拿去喂猪了。也就镇上没地的人家才会买。但他们买的也不多,一斤两斤的抠搜得很。叶嘉跟余氏过去的时候,挑萝卜的商贩两大框还满着。估计是刚从地里挖出来不久,萝卜还沾着土。那商贩坐在地上,张口就在叫卖。

    叶嘉一口气把两大筐的萝卜全要了。

    那商贩一惊,差点以为听错:“这两筐少不得小两百斤,你们全要?”

    “嗯。”叶嘉没管余氏吃惊的张大嘴,就问全买能不能便宜些。

    这些萝卜是自家种的,吃不完才挑到镇上来卖。但萝卜本身就卖的便宜,三斤两文钱,这还能怎么便宜?小商贩把萝卜给称了称,一百八十几斤。他给抹了零头,冲做一百八十斤卖给叶嘉。卖了一百多文,小商贩高兴的嘴都要咧豁了。

    统共一两银子,一下子去了一百二十文。再添置点盐和调料,三百文就这么花出去。余氏心疼的眼睛都红了,眼看着叶嘉还预备组个牛车把东西拖回去,还想找铁匠打个什么刨子。她赶紧拦住。

    “先省省,先省省。”余氏真怕她把这一两也给嚯嚯干净,“等赚到了银子咱再买刨子。”

    叶嘉只是觉得这么多萝卜,光靠切得切到猴年马月。若是能有个刨子,省事儿不说,能提高很多效率。不过也是,身上一文钱不留,也确实有些发狠。

    婆媳俩折腾一上午到家,就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

    明日就得赶早去瓦市,萝卜丝儿得切出来,饼还得做好。若不然明日一大早做肯定赶不及。这么多萝卜弄回来还得刷洗,焯水,拌陷儿。事情多一个人忙不过来,连蕤姐儿都出来蹲在小盆边,小手抓着萝卜在擦。叶嘉在衣裳上擦了擦水,扭头去东屋把床上的伤患给硬生生架到院子里来。

    余氏还在院子里刷萝卜,一看周憬琛被叶嘉给架出来。张大了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都要干活,你也不能歇着。”

    周憬琛:“……”自打醒来,这个记忆力并不清晰的妻子已经无数次打破他的认知。从一开始被拖拽反应不过来到如今坦然接受,他只经历了四日。

    他倒也不偷懒,就顺势在凳子上坐下来,抬头看向她:“让我做什么?”

    “切萝卜丝会吗?”余氏刀工不行,只能刷刷萝卜。叶嘉切萝卜切得虎口疼,她转头把自己切的现成萝卜丝端过来,理直气壮地问壮劳力,“切成这种。”

    春日的阳光洒在壮劳力的肩头,氤氲得他眉眼光华流转:“可。”

    那就行,叶嘉拿了把大菜刀递给他。转头就去灶台上焯水。萝卜得抄完水拧干,放调料才会入味儿。第一回试做,叶嘉也不敢做太多。大概做了百来个。还别说,周憬琛这大反派估计是拿刀看人脑袋的活儿干的太多,萝卜丝儿切得比她还快。

    晚上自然吃的萝卜丝饼。刚出锅的比后面热的要好吃太多。余氏心里藏的那点犹豫,在吃了一个热腾腾的萝卜丝饼后有了底。一家人一人一个香喷喷的萝卜丝饼,当然,周憬琛继续喝粥。

    周憬琛:“……我如今应该也能喝点别的吧?”

    “能啊,”叶嘉良心发现地给他盛了一碗羊奶,“喝这个吧。”

    周憬琛:“……”

    次日天还没亮,叶嘉跟余氏就起床动身了。瓦市赶早,去晚了可没好位置。叶嘉昨晚到底问人借了一辆独轮手推车。东西往手推车上一架,摸黑就到了镇上。

    运气好,这回的瓦市人比上回还多。一群人挤在鹿砦前,等着看门的壮汉敲锣。

    余氏有点瑟缩,但想到一家人的命根子都砸在这了,不能退缩。就又把腰杆子挺起来。她本想提醒叶嘉把东西往里头推一点儿,到时候开鹿砦能抢先进去得个好位置。谁知扭头发现,叶嘉把独轮车都推到边上去,在路边就卸了炉子生起了火,架起了锅。

    “嘉娘,这是要做什么?”余氏没想到叶嘉这么心急,赶紧跟过来。

    “做生意啊。”叶嘉炉子生着了,拿小勺舀了一勺油往煎锅里一浇。一阵风过,喷香的油味儿就飘起来。她打开了背篓,把里头昨夜做好的萝卜丝儿饼往油上面摊。滋啦一阵油爆淀粉的香味飘散开,眼巴巴守着鹿砦的商贩们眼睛全瞧过来。

    “娘,快点,”叶嘉勾起嘴角,“把装钱的小钵和竹筐都摆好,咱要开始做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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