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成司对影像资料被窃一事一无所知。
二十多张储存卡, 每张对应着一位受害者。部分受害者只存在一段录像,但更多的受害者却在不同场所被反复侵害。
除了初次时全都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再次出镜时她们全都是清醒状态——以初次侵犯的影像为胁迫,逼迫受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侵犯。听从他们威胁地被迫“招待”其他男人。
镜头里的她们, 或是用力咬紧下唇直至出血, 布着红血丝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不甘和无尽恨意;或者本该明亮的眼睛从此空洞无光,如同被抽走灵魂的空壳, 眼泪却是断线的珍珠。
无法反抗, 不敢反抗。人们总是喜欢在受害人身上找问题,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因为不是完美受害人所以不敢报警。
但试问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是完美受害人。
她深夜出门被害, 他们问她为何半夜出门;她不过黄昏便遭杀害, 他们又说是她穿着太过暴露;于是她裹紧长裤外套,他们又说会被盯上全是因为她独身出门。
是否只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用黑袍裹紧全身, 才能在被侵犯时不再被世人指责。
不敢报警, 一旦录像被公布,人生会彻底走向灭亡。不敢出门, 紧拉的窗帘如同她们被伤害过后上锁的心房。
花香、彩虹、糖果,女子本该由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构成。但他们用罪恶的双手折断了花朵纤细的杆。乌云遮住虹光,被剥开包装的糖果身上爬满了下水道的老鼠。
漂亮的洋娃娃被丢在脚下, 晃动的床板是罪恶的温床。不听话就掰掉你的下巴。
顺着眼角爬过脸庞再滴落进耳廓的血泪是对黑暗罪恶的控诉。胶带封住双唇,但无声的绝望呐喊却震耳发聩:拜托了,谁都好, 救救我吧。
在被风见裕也通过电话喊到公安部时, 井上千束就已经预想过自己将会看到怎样的画面。但当真的一条条翻看过记录着罪恶的影像后, 井上千束还是崩溃了。
她终归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第四张内存卡里的影像不过刚刚播放过半,泪水已经悄无声息地爬上脸庞。井上千束呆坐在座位上,不停抽动的嘴角是情绪决堤前的最后挣扎。眼泪哗啦啦流个不停,甚至就连鼻涕都顺着流淌下来。
视线被泪水模糊,像隔着起雾的车窗玻璃窥探外面的世界。井上千束没有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她只是用力瞪大双眼,死死瞪着屏幕中的画面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下一秒,她崩溃尖叫出声。
野兽般痛苦的嚎叫在房间内回荡,井上千束两手死死揪住两边头发,修剪整齐的指尖在头上扣抓,直至指甲划破乌发下的头皮,溢出的鲜血染红指尖。
“!”
诸伏景光一愣,上前两步握住井上千束不停抓弄自己的双手。
“千束!千束!!你看着我,千束!”
但井上千束只是不断嚎叫着,压抑的、痛苦的,未能擦拭的鼻涕甚至险些漫进嘴唇。她哭得毫无形象、哭得声声绝望。
诸伏景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井上千束,他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语——任何试图安抚的词汇都是对受害者所经历痛苦的侮辱。她们所遭受的一切就是一柄实心锤,重重捶打着他们的良知。
诸伏景光只能把井上千束用力抱进怀里,把她的头按在他胸口。让千束聆听着他的心跳,一遍遍对她说着“我们会逮捕他的”这样无力又苍白的话。
可他们能做的也确实只有努力搜集罪证,把花成司送进大牢,让正义审判的宝剑切断他的脖颈。
井上千束用力抱紧诸伏景光,她如同在缺爱环境下长大的没有安全感的孩子,牢牢拽紧里手里唯一的光。
储存卡里的影像击溃了井上千束的心理防线,是她比发现自己被中谷设计被迫背上百万巨债时还要强烈数百倍的绝望。
被公安部洗出来的诸多照片里有个脸上挂着污秽,面色惨白、两眼空洞的女孩,井上千束认识她。
她长得很漂亮,是东京艺术大学舞蹈系的大四生,三个月前在校区跳楼身亡。当时这个案件还是井上千束接手受理的。
没有遗书,不存在仇人,只有舍友提供的「半年前精神状态就很不好」的供词。从抽屉里翻出的用以治疗抑郁症的药,两个互不认识的陌生人在不同位置同时目击到她拉开顶楼教室的窗一跃而下。
因为没有发现其他疑点,所以井上千束当时是以自杀结的案。
客观上来讲,她确实是自杀。但自甘拥抱死亡的真相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傀儡细线缠绕在她身上,操纵着她一步步走向毁灭。
当时井上千束没有在她的手机里发现可疑的短信,因为她只想快点解脱。
死就死了吧,起码走的时候让她干干净净。只要死了,就不会再受他们威胁,也不会再被拍下污秽不堪的视频。
不敢留下线索,因为知道花成司背后势力的强大。
说不定不仅不能沉冤昭雪,还连死后都不得安宁。就像他们威胁的那样——一旦敢向其他人泄露或者报警,就把她的视频传得全网都是。还会群发给她的家人朋友,让所有人观摩她被人骑的样子,要她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景光!呜,我当初为什么不继续追查!为什么就这样以自杀结案!”
井上千束死死抱着诸伏景光,从大臂到手指全都用力绷紧。手指下意识抓过诸伏景光的背,隔着薄薄的白衬衣扣得他有些痛。
影像资料里女孩们哭泣的泪水是一把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扎进井上千束的心脏,左右拉扯着试图从千束心头生生剜下一块肉。但刀子实在太钝了,每一次用力都像是一双大手用蛮力扯着她的心肌,妄图把肌肉纤维一根根生生拽断。
井上千束没有做错什么,她不是先知,也没有预见性。女大学生自杀案呈现在她面前的线索都指向了抑郁症自杀,更何况那段时间女学生又经历了分手、挂科、被招生舞团刷下来等事件。
每周要处理的案件都堆成小山。没有新的可疑线索,搜查一课当然不会在上面注入太多心血。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事无巨细。
弦绷太紧会断,对不同案件注入的精力分配总归有多有少,井上千束也一样。
但井上千束无法原谅自己。
任何一个为正义而奔波的警察在发现自己曾与真相失之交臂,只差一点就能撕开罪恶的面纱时,无不崩溃自责。
——如果当时……就好了。
——当初要是我……,就不会有更多受害者。
每年都有警员因此患上应激障碍。为此他们不得不接受心理治疗,甚至提前结束警察生涯。
无法原谅。
绝望的情绪是决堤的洪水,井上千束抱紧诸伏景光哭得快要背过气,但压抑和痛苦只增不减。
强迫自己擦干眼泪,井上千束示意风见继续播放。
影像画面可以在侵犯发生前被暂停,但罪恶不会因为对着电脑按下空格键就被抹去。他们只能一遍遍翻看历史,扒开受害人血淋淋的伤口,从深可见骨的腐肉里挑出啃食她们灵魂的蛆虫。
风见裕也和诸伏景光又何尝不痛心。第五张储存卡里短短两个多小时的录像,他们出去抽了十来次烟。
像呼吸困难的人张大嘴拼命吸取氧气,他们叼着烟嘴用力吸气,像要把所有愁苦都跟着一起吞咽下腹。但只抽了两口,便又烦躁地将香烟摁熄在烟灰缸里。
二十七张储存卡,二十七个女性的人生和不止二十七个家庭的悲剧。
拢共四十九个小时的视频,即便以快放的方式,井上千束他们也足足花了四天才看完。一边哭一边看,每次才放倒一半,千束就不得不请求暂停然后痛苦地把手指插进乌发不停抓挠自己的头皮。
影像全部过过一遍,在笔记本上记录下相关资料罪证和出镜的某几位议员后,井上千束已经红肿着双眼睛,泪囊挤尽最后一滴泪。
“景光,我好痛苦。”
麻木地把头埋进诸伏景光怀里,从额头处传来的体温无法温暖她被冰霜覆盖的心。
在大量铁证面前,法律或许可以制裁花成司,但井上千束却突然不想把他交给法律了。
……
这是花成司被伊达航贴身保护的第十七天,花成司手底下被警视厅带走调查的人依旧没有回来。
这期间花成司也有找过警视厅,但松本清长却一脸惊愕地说人他们早就放出去了,甚至提供了安装在警视厅正门的摄像头拍下的他们离开的画面。
搜查一课确实放人了,只是才走出没几米,前脚刚离开监控死角,后脚就被公安部又给请了回去。
面对花成司的责难,松本清长的态度也很明确:
——反正人我搜查一课是放走了,你来找我要也没用,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第二次吃搜查一课的闭门羹,花成司双手插兜从警视厅回来时气红了脖子。这些老东西完全是打着贴身保护的名义软禁监视他。
手底下人都被抽走,但花成司还有位颇有地位的爷爷。那位差点成功烧死的大火里的小千金反正迟早都要嫁出去,花成司可是花成家的独苗,爷爷还能不管他不成。
指挥着伊达航开车送他回花成别墅,花成司把伊达航撂在客厅就独自在书房见了花成老爷子。
花成司在书房里和爷爷聊了三个半小时,待他得意洋洋地出现在客厅时,都坐得有些不耐烦的伊达航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
花成司瞥了伊达航一眼,不屑道:“你可以滚了。”
爷爷已经帮他打点好了眼前最棘手的麻烦。不出半个小时,搜查一课的人就会打来电话召回井上全小队和伊达航。
伊达航紧锁眉头正欲争辩几句,电话却适时响起。只是打来的人不是花成司所以为的搜查一课长官,而是井上千束。
“班长,”熟悉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她一改往日温柔,语调低沉清冷:“可以回来了,我们这边也差不过该收网了。”
伊达航抬眼瞥向几米外正侧身抽烟的花成司,他“嗯”了一声不再推脱,起身便向花成司告辞。
井上小队全队撤离,但迎接花成司的却不是井上千束口中所谓的「收网」。
心头大患得以解决,回家的路上花成司用手机连上车载蓝牙,跟着节奏欢快的流行歌摆动身体,嘴里也哼唱个不停。
空旷安静的地下停车场寂静无人,橘红色跑车车门采用向上旋转的剪刀门设计。花成司关好车门后把钥匙扣挂在食指里转圈,他单手插兜慵懒地转动了下脖子。终于甩掉一直监视他一举一动的伊达航,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用血写成的威胁信早在五天前停止寄送,安装在卧室抽屉里的摄像头也没被触发。花成司此时还完全没意识到他保险箱里的储存卡已经全部被空白的同款储存卡替换,死神闪着寒光的镰刀早起悄悄架在他的脖子前。
花成司啧嘴:“那群饭桶……”
他们最好没有出卖他,不然他绝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高档公寓的地下停车位空间非常大,面积更是夸张到多达四层。现在正值业务繁忙的午后,空旷的停车库里只零零散散停了不过半数的车子。
花成司甩着车钥匙准备乘坐电梯回公寓时,寂静到落针可闻的停车场突然响起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鞋跟落地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起初花成司没有在意,但他转头回身望去时,身后的脚步声却突然停了。
宽阔的空间里寻不见第二个人的身影,花成司皱眉,隐隐觉得不安。他扭过头继续往前走,身后的脚步声又再次响起。
驻足猛回头,脚步声再次停下,身后依旧空无一人。
“该死!”
花成司有些慌了。
地下停车场的手机信号太弱,他连打电话要求公寓派安保人员过来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不过好在物业有在停车场各个位置的墙体上安装警报按钮,只要他按下其中任何一处,安保人员就会根据警报位置迅速找过来。
脚下迈开的步子越来越大,身后人也跟着花成司加快了脚下迈步的频率。
如同恐怖的都市传说,是鬼魅作祟的恶意纠缠。花成司走,身后的脚步声就走。花成司停,身后脚步声也跟着停下。
他走一步,脚步声走一步。每一下都和他同拍,像是刻意模仿他走路的频率,又像具有自我意识的影子妄图替代主人。
花成司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直接撒腿就跑。恐惧萦绕心头,不管对方是人是鬼都必定来者不善。
拐角墙体上越来越近的红色按钮是驱散黑暗的希望,只要按下去他就能得救。
但当花成司掀开盖子用力朝着红按钮捶打下去后,报警装置却像被撬走弹簧的按压式圆珠笔。不仅受力时手感奇怪,被按下去后也不会再弹起来。
花成司瞪大双眼愣了片刻,这是他第一次使用地下停车场的警报按钮,但直觉告诉他这玩意是坏的。
身后脚步声这次没有因为他站立的动作而停下,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呼吸变得急促,冷汗爬满后背,花成司不敢回头,他迈开腿就往电梯的方向跑。双电梯厢大大方便住户进出,但不管花成司同时按亮上下两颗按键,显示电梯楼层的显示屏都停在八这个数字上,纹丝不动。
“该死,该死该死!”
用食指拼命在电梯外的按键上猛摁,恨不得把亮起橙光的按钮直接摁进墙里。
脚步声愈来愈近,花成司瞪着眼睛露出大片眼白。他浑身寒毛竖起,被冷汗打湿的手指温度骤降。
浓烈的恐惧是生长缠绕的荆棘,狠狠扎进花成司的血肉。
对了,他还有枪!他在车里留了把手/枪!
电光火石间从脑海里捕捉到的片段点燃了求生的希望。花成司在对方从拐角处露脸的一瞬间,抄起电梯门前的垃圾桶砸了过去。趁对方被砸得后退几步的空档,花成司撞开对方就向来的方向奔去。
身后人似乎被激怒,他也不再和花成司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用砂纸般粗糙的声音咒骂了几句就开始追了上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下唯一值得花成司庆幸的事是对方没有枪,不然他大概早就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了。
步步紧逼的脚步声每一下都踩在花成司的神经上,他突然有些后悔支走伊达航,起码应该在他安全到达公寓后再让他们滚。
伊达航长得结实,绝对能帮花成司活捉身后握着把小臂长的寒刀的男人,也方便花成司事后审问男人到底是谁派过来的。至于伊达航会不会因此受伤,花成司压根不在乎。
唾液汇集在舌根,花成司不停吞咽着口水。他甚至忘记了眨眼,瞪大眼睛露出的大片眼白布满了红血丝。
心脏剧烈跳动,恨不得从胸腔内蹦出来。
就在花成司拽开车门的一刹那,身后男人也追了上来。对方高举手中的长刀,二话不说就朝花成司刺了下来。
花成司平日里有健身的习惯,他下意识侧开身子但还是被刀刃划开了肩膀处的血肉。衬衣像被割开的薄纸,左肩处指节深的伤口正向外咕咕冒着鲜血。
他发出一声惨叫,抬腿就给了刺杀他的男人下/体一脚,而后转身试图往车子里钻。
被踢中的男人往后踉跄了几步,他涨红了张脸目眦尽裂,额角更是暴起数道青筋。
“你他妈……”
对方咬牙切齿咒骂道,而后拎起刀就往花成司的小腿狠狠扎下去。锋利的刀刃把花成司的小腿肌肉刺了个对穿,他发出一声哀嚎,伸长了手指去够座位中间储物箱里的手/枪。
身后男人已经被彻底激怒,他拔出插进花成司小腿的刀子,一脚又一脚重重踩在花成司伤口,脚底左右转动着碾过花成司不断向外渗血的伤口。
手指已经碰到枪托,花成司咬紧牙关疼到快要昏厥。手指死死扣着手掌下方的皮质坐垫,他一把捞过手/枪转身就给了男人一枪。
花成司对枪法不算精通,又被持续不断的剧痛干扰了判断,但好在两人间距离足够近。他双手握枪,拉开安全栓毫不犹豫就往男人心口来了一枪。
子弹穿过枪膛,未装消/音器的手/枪在地下停车场发出巨响。如同对着山谷喊话,回音来回飘荡个不停。
中弹的男人从嘴里呕出口鲜血,他瞪大双眼先是缓慢低头看了眼流着深色浓稠血液的胸口。刀从手中脱落,他脚下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眼睛却死死瞪着花成司。
身体向后倒下时溅起几丝血沫,男人直至咽气都瞪大眼睛,眼底是不甘心和惊恐,以及一丝不解。
追杀者断气意味着危机解除。
花成司坐在地板上靠着车身大口喘气,不管是被划开的肩膀还是刺穿后又被猛踩的小腿,全都让他疼得直冒冷汗。浑身哆嗦个不停,连呼吸都在打颤。
已经疼到连挪动身体都做不到了,更别提站起身或者开车离开停车场寻求救援。
花成司高高抬起肩膀未受伤的右手试图寻找信号。握在掌心处的手机显示屏上,信号格随着他的动作在一到两格间不停增减。
手臂举得有些酸,伤口处的剧痛让冷汗爬满身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般。费尽力气终于把信号稳定在两格,花成司惨白着张脸露出个松了一口气的笑。
只要打给公寓物业,他们就会派人来找他,到时候他就得救了。
“啪,啪,啪。”
缓慢又附有节奏的掌声从隐藏在阴影里的角落响起。
突然出现的声响吓得花成司下意识弹起身子,却又因为拉扯到伤口处的肌肉又重新瘫坐回地上。他闷哼一声握紧了手里的枪,牙关用力咬紧,身体疼得直抽抽。
会是谁?
难道追杀他的人还有同伙!?
神经紧绷像被拉扯到极致的琴弦,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花成司死死瞪着响起掌声的角落,他颤着呼吸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
被四方形柱子遮住光线的角落,阴影斜切着没入黑暗。
对方在黑暗里站了很久,静静观看着从追杀到反杀整场戏码。她以三秒一次的缓慢节奏漫不经心地拍手鼓掌,踩着高跟鞋从黑暗的阴影里走向光亮。
斜切的灯光角度让花成司最先看清楚对方脚下的黑色高跟鞋,而后是一步裙、白衬衣,不断鼓掌的手掌戴着双白色手套,最后才是他倍感熟悉的对方的脸。
“井、井上千束!?”
完全暴露在灯光下的井上千束化了淡妆,她温婉的容颜落在花成司眼里却如同索命的冤魂厉鬼。
她不急不缓向靠近花成司,笑着抬手打招呼道:“花成先生,好久不见。”
“井上千束!”
花成司从紧咬的牙关挤出女人的名字,他怒不可遏,带着恐惧和恨意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看望花成先生您啊。”
井上千束蹲在花成司面前,就蹲在他握紧的对准她胸口的手/枪面前。
井上千束左手托腮,歪头时柔顺的长发从肩头垂落。她笑得温柔:“我啊……”
右手食指指腹暧昧地抚过花成司的手背,像酒吧内互相看对眼的男女间的调/情,卷起一阵酥痒。
井上千束继续道:“当然是来验收花成司先生死状的哦。”
“你!”
恨意和恐惧相互纠缠,但下一秒花成司又恢复了冷静——这个蠢女人居然敢空着手蹲在他的枪口前。
手指扣动扳机,花成司笑得狰狞。
枪管底端的撞针重重敲击出去却撞了个空,手/枪空射时发出闷响,却没出现花成司所期待的子弹穿透井上千束胸膛的场面。
——为什么!?
虽然很想这么问,但花成司双唇微张不停颤抖。声带如同被偷走,用尽力气也只能张合着双唇发不出一丝声音。
大概是失血过多,又或者是过于恐惧震惊,花成司眼前一片白色炫光,头痛欲裂就连意识都开始涣散起来。
他不死心地再次扣动扳机,一次、两次……疯狂连摁,□□却只发出叩叩的声音。
而井上千束自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蹲在他对面,单手托腮笑得温柔。
气息从腹部挤向鼻腔,井上千束发出声嗤笑,抬手按住花成司手中的枪,中止了他不断尝试想要射出子弹的动作。
“放弃吧,花成先生,”井上千束笑道:“您的□□里只有一枚子弹。”
说罢,她终于放下托腮的左手,从衣兜里掏出五枚子弹:“您瞧,您枪里剩余的子弹都被我取出来了哦。”
瞳仁惊恐缩小,花成司握枪的手抖成了梭子:“你是什么时候……!”
“花成先生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井上千束笑得漫不经心。
“物品一旦离开视野范围就不再值得信任,哪怕曾经使用过。这可都是花成先生您教我的哦。”
就像花成司为她点的那杯果酒。虽然井上千束喝过几口,但在她站起身挪开视线的瞬间,美味的果酒摇身一变化作最致命的毒。
花成司早上出门时才偷偷检查过的备在车子里的枪,但井上千束趁他拜访花成别墅时取走了其他五枚子弹。
井上千束翠绿色的眸子里倒映出花成司惊恐的面容,她笑得温柔,对花成司的称呼也毕恭毕敬。但她越是表现得谦逊有礼,花成司就越是愤怒。
“你、你这个混蛋!”
花成司像只被激怒的野兽,他把枪向井上千束砸过去,在对方躲闪的同时奋力出拳。
但他到底低估了面前的女人。
锤出去的拳头被躲开,井上千束直接反手掐住了花成司的喉咙。
拇指与其余四指分开,井上千束手指弯曲比划出一个类似中国虎拳的手指,收紧的手指死死扣住花成司皮肤下的经脉和气管。
“花成先生,我劝您还是老实一点。您没子弹,可不代表我也没子弹。”
说罢,井上千束把她从花成司枪里偷走的子弹塞回衣兜,并顺手从身后取出了一直别在腰上的手/枪。
井上千束一手死死卡住花成司的气管,一手握枪自下而上指着他的下颚。只消她扣动扳机,子弹就会从下颚骨斜向上穿透花成司的头骨。
“二十七张内存卡,二十七位受害者。这还不包括可能未被留下影像或资料已经损毁的其他受害人。”
“你!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我已经得到您保险箱里的东西了呀。”
井上千束仰起头,她视线下垂,以一个俯视的角落轻蔑地瞥着面前的男人:“花成先生,我知道您是个人渣,但您比我想得还要畜生。”
她歪头再次露出个笑,对花成司一字一句道:“道歉。”
“为因你而死的女孩,为被你和你的人糟蹋的女孩,为她们被你毁掉的人生……现在,道歉。”
但花成司只是涨红了张脸,死死咬住后槽牙没有说话。
“哼。”
千束冷笑一声,掐住花成司脖子的手改握住他的下颚。手上发力,疼痛和不容拒绝的力道让花成司被迫张开了嘴。黑漆漆的枪管被塞进嘴里,压着花成司的舌头。
“我再说一遍,道歉。”
“唔!”
眼底的恨意和愤怒被恐惧所取代,花成司瞪大双眼吓得冷汗直流,他被枪管抵住小舌,舌头抬动却只能发出含糊的唔唔声。井上千束见状,把枪往外挪了几厘米,给花成司预留出说话的空间。
“对、对不起!”
被堵在嘴里的枪管限制,花成司的发音含糊不清,语调也颤个不停。
“说,你是畜生。”
侮辱性台词让花成司稍作迟疑。短暂犹豫的瞬间,井上千束再次把枪管往花成司嘴里怼进去一截,吓得他连声重复千束方才的话。
“我是畜生、我是畜生!”
“现在给你三分钟时间,还请花成先生好好忏悔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
说罢,井上千束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三分钟,少一秒都不行。开始吧。”
嘴里含着半截枪管,身家性命被捏在井上千束手里,花成司不得不用含糊的声音不停忏悔,试图把自己贬低得一无是处以讨井上千束欢心。
有时骂得轻了,看见面前的女人微微皱眉,花成司就立刻换上更难听更激烈的言辞来咒骂自己。
三分钟时间到,井上千束对着手表挑眉。
她勾起一边嘴角笑得戏谑:“看样子花成先生对自己的认知十分准确,听得我很过瘾,甚至恨不得录下来设置成来电铃声反复聆听。”
“!!!”
花成司怒极,但他更惧。
除了死死瞪着井上千束,他没胆也没能力在做其他任何事。
如今花成司终于也沦为了鱼肉,生死存亡全在井上千束一念之间。除了顺着井上千束的心意去讨好她,花成司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虽然我听得很过瘾,但是很可惜,”井上千束一手握枪,另一只手在花成司的脸上拍了两下:“你的道歉只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不是真心实意的悔过。你这样的败类不可能悔改,只要逃过这一劫,你一定还会再犯。并且会更恶劣,更疯狂。”
枪管被探进口腔深处,枪口重新抵住花成司的小舌。井上千束眯起眼自上而下冷冷俯视着花成司:“所以还是请你去死吧。”
说罢,她扣动扳机。
听到井上千束发表的死亡宣言,花成司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思维停滞,远超大脑承受极限的巨大恐惧切断了花成司对身体的操控权。他从喉咙深处挤出急促的唔唔声,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咔嗒一声,枪管内的空气被瞬间喷出时的冲击力打在口腔深处刮得皮肤黏膜一片血红,但想象中的死亡没有降临。
子弹没有从枪膛射出。
花成司先是窒住呼吸露出临死前丑陋的惨相,时间被暂停般的呆滞过后,他才重新找回呼吸的能力。胸脯剧烈起伏,花成司斜着眼怯生生望向面前的女人。
井上千束欣赏着花成司丑陋肮脏的模样,嘴角勾起的笑容写满嘲弄。她道:“骗你的,我的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你!!”
得知嘴里抵住自己小舌的手/枪根本没有子弹,暴怒再次盘踞在情绪最上方。花成司正要暴怒而起,利刃穿透□□的声音突然响起。
刺啦一声。
花成司顿住试图起身反击的动作,他嘴唇泛白,低头看向自己插着刀子的胸口时眼底写满了震惊和迟疑。
抬头望向面前依旧笑着的女人,被刺穿后不停流着鲜血的心口终于后知后觉传来刺骨痛意。
“你……”
花成司吐出口鲜血,说话时已经气息游离。
“但是让你去死这句话,没有骗你哦。”
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不断下沉。花成司被抽走所有力气,瘫靠着自己刚换没几个月的新车渐渐滑下,在车身处留下一滩血色印记。
见花成司彻底断气,井上千束才脱下沾了血的白色手套,用一块干净的帕子从衣兜里掏出子弹,一颗颗重新塞回花成司的弹匣。
不管是贝尔摩德丢过来的没有代号的杀手还是花成司,井上千束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只留下一颗子弹的手/枪用来给花成司反击。故意给花成司一线希望然后再亲自踩在脚底下狠狠碾碎。而后再给希望,再次碾碎。
她无法折磨虐待花成司的□□,那就从精神上击溃他。
井上千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
她应该坚守正义,拷住花成司的双手把他送上被告席、送进大牢。用证据化作子弹,让正义得以审判。
但她必须这么做,哪怕会让心底那片蔚蓝的天空出现雾霾。
井上千束心底的那束光终究还是爬上阴影,染上黑暗的颜色。
但她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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