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鱼白, 灰雀在枝头叫唤个不停,夏日的清晨总是亮得格外早。
无人理睬的闹铃响过第二遍,被窝里蜷缩在松田阵平怀中的女人依旧闭着眼浅浅呼吸。松田阵平单手搂着千束的腰, 另一只手揉着自己一头卷发, 而后伸手按熄了正要撕扯着嗓子第三次叮铃作响的闹钟。
“起床了。”
“唔……”
井上千束只是睁开眼迷茫地看向松田, 而后又圈住他的腰,额头抵住他的胸口, 再次陷入睡眠。
呼吸时温热的气息也喷洒在松田阵平胸口。
“啧……”
松田阵平啧嘴,抬手第二次挠动被蹭得乱糟糟的卷发。要不是时间不够, 不然……可恶。
井上千束最后是被已经换上西装的松田阵平从被窝里拉起来的。
她睡眼惺忪地接过松田挤好牙膏的牙刷, 弓着背浑身酸痛。软腰更是像被犀牛踩过一样,每一条肌肉都在叫嚣抗议着想要休息。
“打起精神来,差不多该去上班了。”
“我会这样还不都是你的错。”
井上千束瘪着嘴,看向松田阵平时眼里写满了谴责。但松田阵平只是嘴角挂笑没有说话,脸上神采奕奕,一双蔚蓝色的眼睛更是深邃勾人。
——体力怪物。
井上千束忍不住在心底小声吐槽。
“千束早餐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早餐的话冰箱里还有两个三明治,阵平要吃吗?”
松田阵平挑眉:“嗯?”
冰箱里的三明治是从诸伏景光那带回来的吧。
“不……那个, 我要饭团和果汁。”
——还是个小气鬼。
井上千束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送走心情颇好的松田阵平,井上千束换衣服时顺道拐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查看起自己的身体状况。还好脖子这一片没有被留下可疑的痕迹——眼下正值炎炎夏日,她不可能再穿着高领衫试图遮住糟糕的吻痕。
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已经开封使用过的东西就静静躺在那里。
井上千束抿紧嘴唇,想要把东西全部丢掉的冲动在脑海里疯狂盘旋。但眼前的塑胶制品却像一堆烫手的山芋, 她甚至不敢伸出手去碰一下, 最后也只是硬生生憋红了脸。
在听到松田买完早餐回来时的推门声后, 千束更是吓得浑身一机灵, 嘭的一声把抽屉用力推了回去。
进门就只看到千束红着脸蹲在地上的松田阵平:……?
“如果真的很累, 不然今天请假吧。”
“比起请假,”井上千束欲言又止,瞪了松田阵平一眼后抱臂收回了视线:“哼!”
“下次我会注意分寸的。”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咳……”松田阵平假咳一声,红着耳尖默默瞥向没人的角落。他声带发紧,清了清嗓子才小声嘀咕道:“这还不是……兔子太美味了嘛,唔!”
话音刚落就被飞来的枕头击中门面。
井上千束:“我听到了哦。”
“咳,我们先吃早餐吧,然后我开车载你去警视厅。”
向来早到的井上千束难得踩点,她赶到时,自家小队成员早在座位上端着咖啡聊了有一会。
一课三系大办公室内,一脸已经看穿了一切的佐藤美和子双手撑着下巴,说话时挑起眉峰,语气尽是调侃:“哎呀,千束警官,今天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昨晚又被狗咬了吗?”
“!!!”
伸手接队员递过来的资料的动作顿住,井上千束红着脸把一沓档案狠狠拍在了桌面上:“美和子,我可是你的上级!”
“是是是,恼羞成怒的上司。”
“美和子!”
本欲故作愤怒,井上千束却被突然出现在一课三系的长官喊走。黑田兵卫被调往长野县后,现在负责东京搜查一课的是左眼有道刀疤的小胡子男人松本清长。
他把井上千束喊走后,递给她几张资料和一封恐吓信:“花成司议员昨晚收到一封带血的恐吓信,他向警视厅求助,希望我们能派人贴身保护他。”
花成司本就是议员,头上还有个商界赫赫有名的爷爷。昨天花成大宅又发生了枪击和火灾,警视厅不得不重视这件事。
松本清长把资料推给井上千束:“井上,这件事就交给你和目暮小队了。你们负责贴身保护,目暮他们则会负责外围安全。”
“是!”
“好了,下去吧。”
松本清长双手十指交叉,他目送着井上千束敬礼离开,却又在千束将拉开办公室门时叫住了她。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特别注意。花成司的人在找到警视厅时,指名要求你贴身保护。”
警视厅又不是安保服务公司,本来是不该接受指名要求的。但花成司身后的权势和地位足以让警视厅把脱口而出的拒绝给咽回去。
反正也只是一位职位是警部补的女警,警视厅的人没理由为了这种小事得罪对方。一名男性官员指名要一位女性警员贴身保护,大抵不过是为了追求一类的事。
他们真不觉得对方有胆量在这种情况下对警视厅的女警做出什么愉悦之事,况且花成司在政界名声一直不错。
关于指名一事,花成司给的理由非常充分——他曾在电视上看到过井上千束的事迹报道,信得过对方,所以无论如何都希望贴身保护的队伍里能有她的身影。
松本清长看向井上千束,他不苟言笑道:“如果花成司对你有逾越之举,立刻告诉我,我会找人把你换回来。”
“明白。”
但花成司在众人面前一直是绅士有礼的年轻议员,除了偶尔的亲昵,从未出现过让千束身心不适的行为。
在度过波澜不惊的五天后,目暮小队被撤离——东京这个人口密集的城市,搜查课每天要处理的事堆得跟小山一样高。没有后续异常的情况下,警视厅实在不愿意把多余的警力继续输送给花成司。
一番权衡后,警视厅果断抽回了目暮小组并委婉提出花成司可以多雇佣一些私家侦探和保镖的建议。
花成司也不恼,他笑得客气,连连点头称是。对他而言,被抽走的人越多越好,毕竟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井上千束一个人。
“千束警官,未来几天我的安危就都拜托你了。”
井上千束微皱眉心,她有太多思量。
会寄威胁信的人无非两种,要么狂妄自大蔑视警察,做事时疯狂又反社会;要么有贼心没贼胆,像阴沟里的老鼠,只是不断以书信等方式骚扰受害者。
如果是前者,在目暮警官的队伍被撤离后,对方也差不多该行动了。
贴身保护期间,井上千束也有悄悄联络过安室透,他反馈的结果是威胁信一事与组织无关。
根据警视厅的指示,如果接下来一周花成司这边都没再发生任何异常,井上千束就可以结束保护任务。
因为是贴身保护,井上千束就连睡也是在花成先生家次卧,已经一连几天没有回宿舍了。除了可以和千束共挤次卧的佐藤美和子,千束小队的其他成员几乎是在沙发和地板度过了难眠的几夜。
机动队的两只恶犬偶尔也会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互道晚安,言语中满满都是思念和想要见面的心情。萩原研二更是嘤嘤嘤的在电话里撒娇个不停,恨不得能直接躺地上打滚要千束亲亲才起来。
“真是的,我只是外出执行任务,又不是外派,怎么搞得好像异地恋一样。”
挂断电话的井上千束忍不住小声抱怨,一旁的美和子则捂嘴笑得揶揄。因为在次卧同眠共枕,美和子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井上千束身上的牙印。
虽然井上千束严重怀疑恶犬频繁打电话的背后除了真真切切的关心想念,一定还有一个因素——想吃肉了。
她果然还是应该趁松田阵平出门买早餐的空档把装满东西的抽屉直接清空,后悔当初没好意思下手了。
这期间对保护任务不知情的诸伏景光也稀奇地主动发来了短信,说自己做了大餐,询问千束要不要去他那里吃晚饭。
“智的手艺啊……”井上千束坐在大厦顶楼的酒吧内,她单手托腮满脸遗憾:“真的好想尝尝。”
要不是被花成司的事耗在这,不然她一定要背着松田他们悄悄去景光家里蹭饭。虽说花成司家的大厨手艺也很不错,但她果然还是更喜欢景光做的便当。
精致的装盘会拉远食物与品尝者之间的距离,诸伏景光做的便当虽然包装简单,但带着一股温馨的烟火气息,能从舌尖一路温暖到心灵。
不过迄今为止,井上千束吃过的最美味的大餐还是在她第一次偶遇安室透并因此哭泣时,机动队那两个笨蛋悄悄挤进厨房笨拙又饱含爱意地为她烹饪出卖相略逊的午餐。
遗憾叹气,井上千束端起圆柱形酒杯抿了一口。
堆满了冰块的蓝色鸡尾酒在灯光下晶莹透亮,让人联想到北极冰川——这是花成司为她点的低度数果酒。
按理来说收到恐吓信后,花成司应该避开酒吧这种昏暗的环境。
但花成司称自己早在半个月前就与人在这间酒吧约见,对方是德高望重的重要合作伙伴,百忙之中抽空见他,他不可能因为一封恐吓信就放对方鸽子。
“抱歉,今晚如论如何如何我都必须和对方见面。而且这家酒吧是有入会限制的,资产不足亿级别是进不来的。安保也做得很好,所以不用担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井上千束也只能默认花成司的做法,跟在他身后尽可能提供保护,其他人则分散在酒吧外随时待命。
虽然千束的意思是找两个队员跟她一起进去,但酒吧经理态度强硬,甚至连千束都差点没资格陪同花成司进入。
井上千束不赞同地看向花成司,她原本期望对方帮忙说说话,但谁曾想花成司反倒上前宽慰起千束:“没事的,身为议员我经常能收到恐吓信。这次说不定也只是一场恶作剧,是我爷爷实在放心不下才硬逼着要我报警的。”
“千束警官你同我一起进去就好,这段时间一直打扰你们,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佐藤站在走道里,她握着瓶灌装饮料恶狠狠道:“酒吧格调难道比命还重要吗,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经理,到底把警察当成什么了!”
另一名小队警员无奈叹气:“没办法,对方背景太硬。除了千束警官,我们又全都只是刚毕业的小警员。”
酒吧的环境也确实如花成司所说,虽然光线昏暗,但不管是舒缓暧昧的背景音乐还是略显空旷的座位环境,都和井上千束以往去过的酒吧完全不同。精致奢华的装修风格和穿西装的安保人员,不表明价格的昂贵酒品,无疑不在彰显酒吧的调性和面向的人群。
“花成先生,我家先生请您过来一叙。”
几步外,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向花成司鞠躬道。
井上千束原本打算起身跟上,却被花成司拦住了去路。他对千束露出个歉意的笑:“抱歉,我和那位先生接下来要谈的事可能涉及一些机密,不太方便让你贴身跟随。”
井上千束皱眉,不是很赞同花成司的说法:“可是……”
“放心好了,”花成司笑着抬手指向角落的房间:“那间屋子只有这么一个出入口,你就在这里等我就好。就算真有人想对我做些什么,也只能从你面前经过,不是吗。”
“……嗯。”
从站起身准备跟随花成司离开,到被劝阻着重新落座,井上千束全程都没注意到黑暗中有一只手伸向了桌上的果酒。白色速溶药片从指缝处掉落进杯中,在千束转头前迅速消散成颗粒状,融入液体。
不管是井上千束还是安室透,他们都犯了个致命错误——认定花成司的目标不是井上千束。两人不过萍水相逢,花成司也本该没理由对千束下手。
财、权、势不管哪一块,井上千束都甚至比不过花成家的一根小指。她也不够惊艳,不足以仅凭一张脸让花成司对她下手。更何况千束还是警视厅的警员,这个身份也足以劝退大部分对女性抱有冒犯想法的男人。
所以井上千束对花成司根本没有多加防范。
但在井上千束看不见的背后,她因为有着和某个男人相似的脸而与花成司产生了牵连。
昏暗的包厢内,坐在花成司对面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政治同盟,而是他雇佣的私家侦探。
花成司点燃雪茄抽了一口,道:“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你放心,照片我已经都寄过去了。”
“是按实际模样修改调整过的吗?”
“我办事,您放心。”
镜头会在一定程度上扭曲被拍摄者本来的五官比例,井上千束又属于不上镜那一卦。
要不是在晚宴上亲眼所见,花成司绝不会发现她和那位的相似之处。想必就算那老家伙曾经看过千束的新闻,也一定没注意到过她。
所以花成司托人在贴身保护期间拍下了井上千束的脸,并根据现实中的模样进行后期调整。
抬起桌上的威士忌咽下一口,花成司冷眼瞥向目前的男人:“那个老头子什么反应?”
“他收到照片后面色凝重,已经开始找私家侦探了。”
“嗯……继续帮我盯着他,有什么进展记得随时告诉我。”
谈话早早结束,但花成司却只是跷起二郎腿靠在沙发里吞烟吐雾,他在等药效发作。
花成司今天一直带着井上千束东奔西走,故意挤占千束的个人时间,根本没给她喝水的机会。
而后在酒吧特意为井上千束点了一杯精致美味的果酒,度数低到即便整杯喝下也绝对不会干扰她的判断力——这能让千束对手中的酒放下戒备心,不会因为担心影响公务而拒绝饮用。
只要他在包厢内耗得足够久,不管千束愿不愿意,她都一定会喝他点给她的那杯已经被下药了的果酒。
花成司赌井上千束不敢擅自点单。这间酒吧只服务高收入人群,酒饮价格自然也高得吓人。在看不到实际价格的情况下,她不可能敢点其他酒饮。
而且这间酒吧上至经理下到酒保,谁人不知花成司的喜好——凡是他带来的女人询问有没有矿泉水,一律回答没有。
在缺水又没有其他可饮用产品的情况下,井上千束面前那杯在她起身时被下了药的果酒就是最好的解渴产品。
她一定会喝下去。
这个愚蠢的女人……
花成司慵懒地靠在沙发里,他眯起眼吐出口烟。
他在包厢的短短一个小时,井上千束曾两次在门口敲门确认他的安全,确实算得上是个负责认真的好警察。
只可惜……
她和那个老家伙有着张相似的脸。
包厢外,井上千束低下头双手撑住额头。
薄汗悄悄爬满额头,她半瞌着眼,胸口处闷得难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像高度近视者出门时望了戴眼镜,又像连续加班熬夜过度用眼后出现的重影。
掏出手机试图向松田阵平求救,拨通了电话却只能发出虚弱的声音,被酒吧的背景音彻底掩盖。不顾松田阵平焦急地呼唤,井上千束当机立断挂断电话,转而向安室透发送出一条短信。
在键盘上按动的手指颤动个不停,她只打下一个「救」字就匆匆发送。
井上千束用力左右甩头试图清醒,扶着桌面站起身。
“卫生间……”
想用冷水洗脸。
扶着墙一步一摇晃,身子虚弱到不行。
强烈的药效是扑面而来的海啸,足以摧毁井上千束试图绷紧的神经和意识。她脚下脱力,整个人靠着墙软绵绵滑倒在地。
失去意识前,井上千束听见耳边似乎有什么人在说话。
“……已经昏迷。”
“把她……”
“……花成先生……”
谁都好,拜托了,快来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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