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摁在地上的男人挣扎扭动着, 却在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井上千束时,奇异般再次安静了下来。
“什么嘛,”他没头没尾地说着不负责任的话:“认错人了。”
把男人按倒在地上的手用力到能看见皮下微微隆起的经脉轮廓, 萩原研二一字一句充满了愤怒:“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什么叫做认错了!不管是不是认错,都不该对一个女孩子做出这样的事吧!”
但在病理性偏执钟情患者眼里, 他的行为就是正确的。
偶像歌手天井奈奈子是属于他的个人物, 天井奈奈子也一定深爱着他,对方的一言一行一定都是在暗示他。婉言拒绝是在欲情故纵, 和他人的亲密举动是决不可饶恕的背叛。
对目标有着病态的执著和占有欲的同时, 相对应的, 钟情患者只会把目标从a转向b, 几乎从来没出现过把多人同时设为目标的案例。
刚才他把井上千束所认成天井奈奈子, 一定是因为在某个瞬间, 井上千束身上确实真真切切出现了某种和天井奈奈子高度相似的东西。
但不管萩原怎么询问,男人都只是把头瞥向一边, 沉默不言。
“这就麻烦了呀。”
萩原放开男人站起身, 他满脸无奈地抬手挠着后脑勺走向井上千束。
“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强行问话的话一定会被投诉到警视厅的吧。”
无奈叹气过后,萩原研二脸上重新挂笑, 他出声安抚道:“千束酱没有受伤吧, 要是感到害怕的话可以来我怀里哦~”
井上千束挑眉,忍不住展开个笑颜。她知道研二是在安抚她, 把安慰的话包装成玩笑,舒缓开因为先前的闹剧而变得紧绷的氛围。
井上千束没有害怕, 但她却放柔了眉眼:“嗯, 在害怕哦。不过因为有研二在, 所以已经没事了。”
“诶?”
本以为会□□脆地拒绝掉, 得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回答。萩原研二眨着眼睛,难得地露出了慢半拍般发愣的表情。
“走吧,回去了。耽搁了这么久,阵平他们已经问出不少有用的东西了吧。”
“嗨~”郁闷的情绪被开心所取代,摇着看不见的尾巴的男人屁颠屁颠跟在井上千束身后离开了三楼的房间。
待两人回到命案现场时,作为头号嫌疑人的坂中秋已经扑坐在地上开始痛苦忏悔。
井上千束一直都知道降谷零是他们那一届当之无愧的天才,但她从未想过自己只不过是跟着神奈川警员去了趟三楼上锁房间调查旅店老板次子的功夫,尽职扮演着侦探角色的安室透和松田阵平就已经把案情推进到了尾声。
凶手确实是受害人小江直辉的女朋友坂中秋,参杂在案件中的第三人则是在场唯一一位身高在一米七以上的女工作人员。
犯案动机简直烂俗得如同三流言情里的常见套路——分开长大的孪生双胞胎姐妹。妹妹坂中秋爱慕着受害人小江直辉,小江直辉喜欢的却是身份为姐姐的女人。
姐姐已经结婚成家,小江直辉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把妹妹当做替身。
但不爱就不爱,任何让小江直辉稍有不满的行为都会导致坂中秋被他从言语到精神上进行全方位打压。
直至昨日清城发生争吵时,坂中秋都没动过杀人的心思。被从精神上调/教的恋人是很难靠自己脱离对方的,她只会一次次用自卑和反省的方式内耗自己。
直到她在傍晚时分,隔着薄薄的木门在小江直辉屋外听见了他和女人欢笑聊天的声音。
这一刻,杀意翻滚。
帮忙处理了现场的女性协助者也有着充分的动手理由。
“因为他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啊!那个渣男利用我朋友对他的爱,用花言巧语让我朋友帮他学术造假,却在拿到想要的东西后一脚把我朋友踹开!同时和几个女人交往,还对我朋友说着‘你这样的丑八怪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样恶毒的话!所以我朋友跳楼了啊!”
面对物证,她丝毫不后悔,甚至瞪大了眼睛满脸泪水:“那个傻子,居然为了这么一个男人葬送了自己的前程还跳楼自杀!但是这个渣男却利用我朋友帮忙造假得到的学术证明过上了想要的富裕生活,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所以昨晚交接班时,在入住名单上看到小江直辉的名字后,身为旅店工作人员的她起了杀心。
她曾从朋友那里得知过小江直辉身体患有慢性病,需要每日按时服药。因为曾在他们交往期间替朋友跑腿为小江直辉购买药物,她知道小江直辉常服用的药丸的样子。
昨晚她先是去购买了头孢,趁着旅店比较空闲的时间段借口身体不适把活暂时拜托给其他人,换上一身性感的抹胸裙敲响了小江直辉的门。
花言巧语哄骗男人喝下一瓶又一瓶,趁着对方被骗去沐浴的空档倒空了对方药瓶里的药丸,却在准备替换成头孢时又突然怯场。真的要杀人吗,满心恨意但真到动手的那一刻难免还是会胆怯。
于是就这么丢下即将沐浴结束的男人,匆匆逃离房间。
因为是临时起意,在试图更换药片时手指颤抖个不停,散落在床底和沙发下的几片药丸就是最好的证据。
但她哄骗小江直辉喝下过量啤酒时的欢笑声被门外以卑微的姿态前来道歉的坂中秋听到了。
像被抽走了浑身血液般四肢发凉,坂中秋站在屋外听着一门之隔的调情话语,瞳孔颤动。一直以来对方的冷暴力和言语羞辱她都认了,但是唯独背叛,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
恨意充斥内心,躲回自己房间哭得绝望,擤鼻涕的纸丢在脚边。几个小时后,她擦干眼泪,再次来到小江直辉的房间敲响了房门。
原本只是想要一个解释,却在对方轻蔑态度的刺激下举起了床头的烟灰缸。恰逢此时,逃跑后一番犹豫,利用备用钥匙再次回到现场的工作人员推开了房门,和坂中秋撞个正着。
于是本该是挑起坂中秋误会和恨意的女工作人员转变成了帮忙处理命案现场的帮手。
“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也许可以把他拖到浴缸伪装成触电。”
刚好昨晚发生了断电事故,再次断电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吧。
“但你应该拖不动他吧,我来帮你。”
风力调至最大档的吹风机被浸泡在了浴缸内,将电线插入插座的一瞬间,蓝光闪烁发出噼啪的声音。
下一刻,整座酒店陷入黑暗。
因为是临时起意的杀人事件,作案手法自然漏洞百出。被工作人员匆匆调换试图掩盖真相的作案凶器,翌日一早装出不知情的模样去拜托旅店其他工作人员打开了凶案房间的房门。
罪犯和帮凶认罪伏法,警车上满载罪恶。
加害人和受害人有时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事情告一段落时,已经接近下午四点。
井上千束托着下颚看向伞外面的天空,他们一行人现在正坐在旅店的露天咖啡厅补充糖分。
安室透把摆放着三角形草莓蛋糕的白色餐盘放在井上千束面前耳的咖啡桌上。他拉开椅子在井上千束斜对面坐下,身侧是端着啤酒杯对他虎视眈眈的松田。
“井上小姐那边情况如何?关于三楼被上锁的可疑房间。”
“还好吧,房间里只有一个患有钟情偏执妄想症的病患。”
用铜色金属差将沾着奶油的草莓送进嘴里,井上千束对一刻前发生的突然袭击闭口不提:“不过托他的福,我终于知道前晚敲我们的人是谁了。那个病患把我认成了他迷恋的偶像歌手,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出格行为。”
安室透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他一手捏着咖啡柄,一手握勺搅动着飘着白色热气的咖啡。旋转的深色漩涡倒映出安室透紧锁眉头的容颜和他眼底的担忧。
“那位偶像歌手叫什么名字,我都没有注意到过有哪个偶像和井上小姐长得相像。”
“叫天井奈奈子哦,”坐在井上千束身侧的萩原研二笑着搭话道:“是个元气满满的高中生,不过我倒是觉得她和千束酱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看看,”手指在浏览器里输入「天井奈奈子」的名字,安室透看着跳出来的百科页面说:“唔……确实不像。但硬要说的话,眼睛其实蛮相似的。”
如果满分一百分,井上千束和天井奈奈子的相似程度顶多只能打上三十分钟,但这样就更显得「错认」不正常。
钟情偏执症患者只是在感情接收发送上存在问题,其本身智力等各方面和正常人完全相同。同时钟情症患者对目标存在着近乎病态的执念,移情别恋或是出轨的可能性极低。
松田阵平单手托腮,蹙眉同样一副苦恼的思索样:“真的是钟情偏执吗,那家伙。”
“确实是钟情偏执症哦,我们有看到医院盖章签名的诊断书。不仅如此”,萩原研二双手托腮,把被井上千束隐藏的部分给说了出来:“那家伙在我们打开门后,还大喊着「奈奈子」的名字朝井上千束扑了过来。但紧接着他又立马翻脸说认错人了,很奇怪吧。”
“确实很奇怪,不过比起这个……”
松田阵平扭头看向井上千束,虽然鼻梁上戴着一副黑色墨镜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井上千束就是莫名感受到了从松田那边投射过来的不满的视线。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是说好了会依靠我的吗。”
匆匆咽下嘴里的蛋糕,井上千束弯着双细眉故作无辜。她只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了也只是让大家担心罢了,还不如不说。
面上挂笑,井上千束正欲开口安抚解释,却被安室透截了话头。
“当然是因为某个人靠不住啊,做事风格幼稚得像个臭屁的小鬼。”
“哈,”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冷笑,松田阵平扭头隔着薄薄的镜片瞪向安室透:“你现在的行为难道就不幼稚吗?”
看着对面快要再次掐起来的两人,井上千束和萩原研二齐声叹气。
幼稚鬼什么的,两个人都是,所以你们两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好吗。
别人是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敌。松田阵平和降谷零这算什么?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哈士奇干架?
这两个在外面能像狼王一样以凶狠飒爽的姿态一往无前的家伙为什么每次碰到一起就恨不得打到把沙发套都给拆了。
“哎……”
虽然无奈,但这样的氛围让井上千束无端想起还在读警校时的生活,那时的松田阵平和降谷零也是时常一言不合就掐起来。
“我说,”井上千束单手托腮,她抬头望着天际飞远的云,开口道:“再过几个月就是我们毕业一年的日期了,大家找个机会聚一聚吧。”
如果他们也能像天上的云那般无拘无束就好了,不用背着沉重的身份一路向前,不会被沉甸甸的责任压得喘不过气。
柔软的肩膀也能扛起千斤重担,但偶尔也会想要偷懒,逃避眼前的现实。
想做无忧无虑的云,但云也受风限制。
没有谁能够真正自由。
挑起的话题中断了桌子另一端已经开始互相用眼神示威的两个外表是成年人,但心理年龄还在读幼稚园的大朋友之间的对峙。
安室透啊了一声,稍作思考便同意了这个建议:“不过考虑到我和景身份的特殊性,大概只能让班长迁就我们了。”
松田也重新靠回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放心好了,班长那边请假应该不是太难。你们确定好时间和地点后,我们配合就行。”
“嗯,到时候我会联系千束的。”
“什么千束,我们和安室先生你可不熟,请继续使用尊称。而且为什么是联系千束而不是我们,你这家伙果然图谋不轨吧。”
“啧,你这家伙!我可不想把自己的新号码告诉两个可恶的臭男人!”
无辜躺枪的萩原研二:“啊嘞?”
井上千束看着对面友好不到两句话就又再次掐起来的两人,她揉着眉心,真的觉得头都大了。
“真是的……”
这两个家伙单独追求她的时候都是魅力无限又体贴的优质男人,但怎么在一起时就这么的幼稚。被毛利前辈拎走的那个侦探小子都做不出这么孩子气的事情吧。
井上千束双手合十拖住下颚,她皱着眉头陷入了回忆和思索。
在警校时这两个人虽然也经常拌嘴,但好像除了唯一一次打架,他们两无论怎么拌嘴都没出现眼前这种局势吧。就像在进行打地鼠游戏,双方都恨不得把对方摁回土堆里。
毕业八个月,为什么不但没有变得成熟,反而越活越幼稚了。
井上千束完全不能理解。
事实倒也不是松田阵平或者降谷零在为警视厅和警察厅效力的这大半年间丝毫没有长进,相反,他们成长飞速。
只是警校时期松田阵平和降谷零是处于公平竞争状态,谁都没有真正表露心意,所以不管是言语还是行动都更含蓄。但现在情况不同,两个亦敌亦友的同期互相挥舞着锄头,抡圆了胳膊恨不得把对方的墙角直接整个挖走。
要不是使用挖掘机会犯规,不然松田阵平和降谷零之间的斗争绝对会再次升级到一个井上千束看不懂的高度。
就在火药味十足的两个人即将再次掐起来时,坐着警车离开的神奈川警部又再次折返了回来。
“你们在这啊。”
他的出现及时压制住了两只热带雨林大猩猩之间如同掰手腕般的暗中较劲。
“是出了什么事吗,警部怎么又回来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前在过道向旅店人员问话的时候我捡到了这个,是你们中的某个人从裤兜里掉出来的吧,因为蹲下的动作滑落了出来。”
神奈川警部展开的手心中赫然躺着一条金色项链,从款式判断应该是属于某位女士,或者即将把它送出手的男士。
“我问过当时在场的人以及我这边的警员,他们都没见过这条项链,所以我猜应该是你们中某位的。”
在看到神奈川警部手中项链的一瞬间,松田阵平下意识将手插入裤兜一番搜搜:“啊,是我的。”
把金项链放进松田阵平手中时,神奈川警部笑着调侃道:“是送女朋友的吗,也不用礼盒好好包装下,这么随意弄不好会被对方吐槽不够用心哦。”
把项链装回兜的动作顿住,松田阵平下意识看向井上千束。
既不是过节也不是生日或者纪念日,松田阵平其实没打算用非常正式的方式把项链作为礼物送给井上千束。大概会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起话题,再把项链送出手。
会买下它也纯粹是昨天一早在从东京赶往神奈川的路上,在经过一家饰品店时松田阵平瞥见了挂在橱窗里的项链。
——一定很适合千束。
在看到那条点缀着栀子花图案的项链时,松田阵平脑海里下意识闪过这样的念头。
匆匆叫停了正在行驶的出租车,在拜托司机稍等他片刻后,松田阵平推开车门直接拐进了已经被出租车甩在身后七八米距离外的饰品店。
“请把橱窗里那条栀子花图案的项链拿给我看一下。”
在从热情的店员那里得知栀子花的花语是坚强、永恒的爱和一生的守候后,松田阵平毫不犹豫掏钱刷卡,买下了这条仅仅只是在旅途中匆匆一瞥的金项链。
坚强是井上千束,永恒的爱和一生的守候是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不大懂花语,也兴致不大。但他在听到店员对花语的讲解时,就是莫名觉得开心。
他想,井上千束一定会喜欢的吧。会笑着对他说谢谢,再把这条他买来送她的项链戴在脖子上,让那朵金色栀子花垂落在她胸前。
因为赶时间,松田阵平没有拜托店员将金项链装进精致的礼品盒,甚至只是把金项链随意地塞进了饰品店常备的只有四分之一个巴掌大的塑料密封袋里,便坐上等候在路边的出租车再次出发。
神奈川警部单手扶桌,随口问道:“是送给女朋友的吗?”
似是回忆起美好的画面,松田阵平嘴角上挑露出个笑,是比吃下一大口棉花糖还柔软的笑意:“对啊,是送给女朋友的。”
松田阵平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井上千束,却见她一脸慌张地竖起食指,拼命暗示他不要说话。
松田阵平:……?
神奈川警部也从眼睛里挤出个问号,但他没有多在意,警署那边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回去处理。
转身离开前,神奈川警部拍着萩原研二的肩,笑意扬扬很是赞赏:“说起来,你在三楼把那个突然跳起来袭击井上警官的偏执症患者按倒时的表现还真是帅气呢,大喊着‘不准碰我女朋友’的台词。啧,就跟偶像剧一样,帅呆了。”
当时不在现场的松田阵平和降谷零:……?
目送着神奈川警部离开,原本还在掐架的两位幼稚鬼迅速统一了战线。
脸上挂着极具压迫感的笑容,他们两缓慢扭头看向萩原研二的动作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恐怖片里用来营造吓人气氛的前奏动作。
“女朋友?”
“你的?”
甚至在一瞬间明白了井上千束刚才慌慌张张竖起食指求松田不要说话的原因,如果让松田发表出诸如「千束是我女朋友」的台词,一定会在神奈川出现不得了的风评吧。
“嘛……”
萩原研二面上带笑,似乎冷静沉稳,但双脚已经踩着地板暗中发力,把身下坐着的椅子往后挪了一截,用小动作拉开了自己和对面两只即将发狂的野兽之间的距离。
“就算你们现在跳起来揍我,也改变不了我的身份在神奈川警员眼里是千束酱正牌男友的事实。”
“而且我本来就是千束酱的男朋……噫!千束酱救我!!”
闭上眼揉着太阳穴已经陷入自闭的井上千束:……
救不了,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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