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兰琴顺理成章地住在了东宫,因为有她在,裴司玉自然就搬到了她隔壁,一日三餐得候着。
她的那些事在宫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皇后知道裴之礼动用私刑后派人带了不少珍贵药材前来探望。
萧贵妃也亲自来过,说是感谢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实际上眼底的嫌恶根本掩饰不住。
在萧贵妃眼中,代兰琴不过是个平头百姓,脸上还有残缺,根本没办法给裴司玉带来任何的帮助。
没错,在东宫养伤的这段时间代兰琴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那日在给她清洗身上伤口的时候宫女顺手擦掉了她脸上用来挡住胎记的遮瑕,昏迷中的她并没有察觉,直到醒过来看到站在床边的林思尧和裴之礼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最不想别人看到的一面早就无处遁迹。
林思尧还很虚弱,她软软地靠在裴之礼的怀里向代兰琴道歉。
她声音轻和:“抱歉,殿下这么做是因为太担心我了,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东宫养伤吧。”
说着她身后站着的宫女端着一个用红布盖住的碟子过来。
林思尧接过碟子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步道:“这是天药老人亲手研制的祛疤膏,使用半月以后你身上的伤一点疤都不会留。”她将药碟子放在榻边的柜子上,视线转移到代兰琴的脸上,语气中歉意更甚:“但是你脸上的伤,我医术尚浅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站在林思尧身后的宫女小声道:“太子妃,这不是伤、是胎记,用祛疤膏也没有用的。”
她像是向林思尧解释,声音却正好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到。
几乎是一瞬间,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代兰琴脸上那块刺眼的胎记上。
代兰琴已经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她以为在裴之礼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后她剩下的只有恨。
可在他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心脏刺痛了一下。
多年以前她问过他,如果眼睛恢复以后不喜欢她的容貌怎么办,他说不会,不管她长什么样他都会很喜欢。
进来东宫以后的很多时候代兰琴都在想,这世上要是真的有神负责打脸,裴之礼的脸就一定是肿的,因为他对她说过的每句话都没有做到。
侧过头躲过众人的目光,代兰琴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才生生忍住把林思尧弄死的冲动。
只是在她转身之间林思尧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森然。
林思尧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躲到了裴之礼身后,拽着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裴之礼不耐地看着床上得寸进尺的人一眼,拉着林思尧安慰道:“本宫早跟你说了不用来,就你心善。”
林思尧声音又小了点:“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话音刚落,床上侧躺着的女人就突然激动地坐了起来,她怒视着这打情骂俏的两人,拿起柜子上的祛疤膏就狠狠地砸在了两人脚边。
“滚出去!都滚!”她声音嘶哑,像一头被困的小兽。
瓷片溅在鞋上,林思尧吓得惊叫了一声,然而更让她害怕的是代兰琴的眼神,如同毒蛇一般紧紧地缠着她。她心跳快起来,愈发瑟缩地靠近裴之礼。
裴之礼脸色阴沉,他堂堂裴国太子,未来的帝王居然被一个长相如此的女人吼?
只是如今他还不是帝王,他不能违抗皇帝的命令。
再次冷睨了代兰琴一眼后,裴之礼带着林思尧离开,等到两人走到门口,房里的人还能听到他温柔安抚林思尧的声音……
代兰琴满身的伤,好不容易止血包扎好又因为刚才的动作裂开,不过一会鲜红的血就渗透纱布显在她白色的外衫上。
裴司玉端着一碗药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宫女哄着代兰琴要给她换衣服。
看到她伤口裂开,他眸光一沉:“怎么回事?”
宫女不敢瞒着,只能把刚才林思尧两人来过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代兰琴为什么会撕裂伤口的原因。
听完事情原委,裴司玉冷着脸对宫女抬了下手:“你先出去。”
宫女赶紧行礼离开,等她带上门,裴司玉才抬腿走到床边,温声对背对着他的人道:“阿琴,先把药喝了。”
代兰琴阖着眼,疲惫地不想说话。
她怪裴司玉一直隐瞒着自己皇子的身份,因为他是裴之礼的弟弟她连带着记恨了他,可他没有伤害过他,这些事和他并没有关系。
事到如今她倒是希望裴司玉不要再对她这么好,这样她才能下定决心离他远点。
见她不愿意理会自己,裴司玉眼中闪过落寞,但还是坚持探手去抚她的脸。
“我知道你怨我,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早上我也不该让你一人留在家里。”他的指尖温柔地从她的脸上划过,在触碰到那块胎记时微顿,“你可以不理我,但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等你好了你打我骂我、把我当药人都行。”
代兰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胎记处传来的属于裴司玉的体温。
她身子一僵,连带着声音都是紧绷的,“你出去。”
被林思尧当面揭开伤口的时候她已经破罐子破摔,强迫自己不在意容貌了。
可到了裴司玉面前,她竟还想为自己找一块遮羞布,就像当年对裴之礼一样。
裴司玉被她推了一把却不动如山,“等你把药喝了我就走。”
“……”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个人的性格是很相似的,一样地犟。
代兰琴不喝药,裴司玉便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她,连手指被药碗烫的发红都没注意一般。
两人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代兰琴耐心耗尽准备睁眼去拿他手上的碗。
好巧不巧,在她长睫轻颤着抬眸时,正好看到一张俊脸放大在她眼前。
裴司玉屏息在她的脸上落下一吻。
他的唇是凉的,代兰琴却觉得胎记底下的鲜血变得滚烫,就像要灼伤了她的皮肤一般。
从来没有人,对她做过如此的举动。
在这一瞬间,她的脑子都是懵的。等她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捏着一根银针抵着裴司玉的喉咙,声音又惊又冷,“裴司玉,你在做什么?”
裴司玉武功高强,当初十几个顶尖杀手刺杀他也只是将他重伤,偏偏在代兰琴面前他好似没有还手之力。他的身子只在最初的时候紧了一瞬,接着就放松下来,甚至为了让她抵得方便些微微仰起头。
他吞咽口水时,喉结还大胆得对着银针滚动了一圈,得亏代兰琴往后缩了缩手才没有将他刺穿。
“阿琴,我在轻浮你。”说这话的时候,裴司玉白皙的脸上还有一点没有褪去的红霞,“你是我见过最好看最特别的女子。”
代兰琴撞进他那双深情又真诚的眼中,瞳孔骤然一缩。
这话,她在裴之礼口中也听过,他说她永远是他心中最特别的那个,结果呢?
果然是身上流着一样血的人,随随便便就能说出这种话。
内心深处的动容很快被气恼所笼罩,再抬头时她眼中已经多了几分冷意。
她看着裴司玉,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你喜欢我?”
裴司玉直觉她不高兴,却又不知道她为何不悦,只能老实地点了点头。
代兰琴心中一颤,她强行压下那点莫名的雀跃,又问:“我想做什么你都能帮我做吗?像之前在院子里一样。”
裴司玉想也没想地点头:“只要你想。”
代兰琴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他,也没有在他脸上看出一丝不情愿。比起裴之礼,他的弟弟更像一名天生的演员。
不再多想,代兰琴要求道:“我要离开东宫。”
裴司玉搅着碗里的药,勺了一口温柔地递到她嘴边,“好。”
这回,代兰琴总算是张嘴将药喝了下去。味蕾顿时被苦味覆盖,她的眉头却没有皱一下。
“我要让林思尧死,还有裴之礼,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再次咽下一口药后,代兰琴说。
在裴司玉面前,她再不掩饰自己的秉性,正如众人所说,她就是个毒妇,即便是披上一张美艳的皮她也还是个毒妇。
她想自己已经能够忍受所有人异样的视线,包括裴司玉。即便他像裴之礼那样用厌恶冷漠的目光看她她也无所谓,反正多他一个不多。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裴司玉依旧顺着她,他耐心地给她喂着药,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不说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等到他部署好一切,便是裴之礼丧命之日。
代兰琴没想到裴司玉会接受得这么快,她忍不住皱眉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这么恨他们?”
世人都道太子仁厚未来会是一名明君,与他一同被称道的便是聪明擅谋略的裴司玉。
代兰琴不觉得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和裴之礼的关系,毕竟她对裴之礼表现出来的恨是那么明显。
她盯着裴司玉,果然看到在她问完后他躲闪了视线。他果然是在怀疑的,只是什么都不问。
代兰琴笑了笑,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三年多前救了他的那个人,其实是我。那时候我刚从天药谷逃出来就遇到了他,我们在一个偏僻的村庄定了情。”
裴司玉手指紧攥着药碗,关节处泛了白。
代兰琴仿佛没有发现他眼中闪过的痛色,还在继续说:“那时候我当他是书生,他也许诺高中以后娶我。没想到等我打探到他的消息时他已经定了亲,还是和一个救了他的女人。”
她看着裴司玉的眼睛,含恨道:“林思尧冒名顶替了我的身份,裴之礼负我伤我,我如何不恨他们?我恨不得他们都死在我手里!”
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裴司玉只觉得心像被一只大手攥紧,悔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令他窒息。
三年前正是他和太子暗中斗得最狠的时候,太子重伤那次也是他出的手,准确来说是萧贵妃找的人,他推波助澜。那几个月中宫里人都以为太子死了,没想到几个月后他竟平安回来,还说自己被好心姑娘所救。
裴司玉没想到,裴之礼口中的那个好心姑娘竟然会是代兰琴,是他亲手给他们两人制造了相处几个月的机会。
就像他和代兰琴在院子里那样日日相见、朝夕相处……
向来稳重的裴司玉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代兰琴的惊诧之下抬手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他攥着她衣服的力道很大。
却又秉持最后的理智没有碰到她的伤口。
-
代兰琴没有用宫里赏赐的伤药,她用的是自己研制的药,伤好得自然也就快一些。
在东宫的第三天她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也能在宫女的搀扶下下地走路了。
裴司玉说到做到,在第三天的时候接她去了宁心宫。这里比东宫要小一些,却更奢华。
代兰琴被安置在裴司玉隔壁,房间很大,桌椅、床榻被褥,连放在门边的花瓶和摆件都彰显着原主人的用心。
不用说也知道这都是裴司玉吩咐的,他对她的用心从来都不是作假。
这几天他依旧亲自给她喂药,一得空就到东宫去陪她。两人的关系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却又变化很大,他的话变少了,很多时候都是在她休息的时候看着她,不像往常那般死皮赖脸。
到了宁心宫养了两天后,代兰琴的心情看上去总算是好了一些。
然而身在东宫的裴之礼就没有那么好受了。
两天前宁心宫的宫女帮代兰琴收拾东西,在花坛边不小心与东宫的太监相撞,东西散落一地时裴之礼在几件朴素的衣服堆里看到了一块玉佩。
因为宫女慌乱地捡起玉佩检查,所以他看得更加清楚,正是他三年前给救了他的姑娘的那一块。
可是本应该属于林思尧的玉佩,为什么会在代兰琴那?
这几天裴之礼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他想去宁心宫找代兰琴问清楚却次次被裴司玉的人拦在门外。
无奈他只能旁敲侧击地向林思尧求证他们朝夕相处的点滴。
林思尧并不是每个细节都能答上来,却又知道重要的只有他们俩知道的事,至于玉佩,她道是在外面行医奔波的时候不慎丢了。她对弄丢信物表示难过,眼泪不要钱似的掉,裴之礼不好再追问只能将她抱着哄。
他习惯于林思尧的柔弱,因此没有意识到这次看到她眼泪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皱眉。
…
裴之礼以为只要代兰琴在宫里他就有机会把事情问清楚,可他没想到的是在她搬去宁心宫的第四天竟然就要出宫。
事情是这样的——
搬到宁心宫以后代兰琴的生活就自由了很多,有裴司玉在她可以出入宫里各个地方,刚好那天就碰到了愁眉不展的裴皇帝。
裴司玉上前请安才知道原来是云阳边界的一座小城池闹了瘟疫。在这个山雪消融洪水多发的季节瘟疫是常有的,好在情况没有那么严重。裴皇帝打算派宫里的两名御医前往。
这两人并不知道这场瘟疫的严重,代兰琴却先一步从沈意伶那里知道了。
这不是普通的鼠疫或猪瘟,而是病毒经过变异潜入人体造成人体质变差引发各种异状疾病。
沈意伶告诉她,按照这个世界原先的发展,天药老人会和林思尧一同解决这场瘟疫得到百姓的爱戴。
他们表面上一心为百姓,实际上天药老人拿不少病人做临时药奴,往他们身上试各种药性相克的药,很多被传染的百姓其实不是死于瘟疫,而是毒。
林思尧虽没有直接参与,却为了名誉纵容天药老人的做法,背地里她也用病症轻的患者试过药。
这场瘟疫引起了裴国举国上下的恐慌,幸亏太子将镇上的人控制得牢,再加上林思尧隔离病患以及把病患接触过的人都抓回镇上的想法,才杜绝了病毒传播到其他城池。
一场延续一年之久的瘟疫死了好几万人,结束的时候却没有人觉得痛苦,反而在感谢林思尧和天药老人。
就连裴之礼的太子之位也是在那次坐得更稳了些。
沈意伶只是简单阐述了一下书里的剧情,作为亲身经历过瘟疫的代兰琴却已经想象出了镇上人人畏惧生灵涂炭的情景。
她觉得讽刺,既然提前知道了剧情,她又怎么能把这个立功的机会让给林思尧和裴之礼?
于是裴皇帝还在决定派哪两个御医前往的时候,代兰琴拖着还没好全的身子,上前便跪在他面前。
“参见皇上,民女代兰琴愿前往湖镇施医救人。”
裴皇帝看着眼前跪匐着的少女,面露惊讶。
刚才裴司玉让代兰琴在小径上等他,所以皇帝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你便是代兰琴?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站在他身边的裴司玉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倒是跪在地上的代兰琴全然不在意一般地扬起了头。她的脸被阳光照得格外白皙,那片胎记也尤其显眼。
皇帝眼中的好奇褪去,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这个姑娘的五官和脸型长得是极好的,若没有那胎记定然是一个大美人。
皇帝转头看了眼有些紧张的儿子,没太在意地摆了摆手:“起来吧。朕知道你是好心,不过你伤势未愈,近来还是在宫里好生休养。”
裴司玉当然不愿意代兰琴去那个镇上冒险。
他刚准备过去把人扶起来,又听到她语气坚定地道:“皇上,民女曾是天药谷的医人。民女以为此次病疫不简单,愿亲自前往湖镇替皇上排忧解难!”
听到天药谷,皇帝的眼睛就亮了亮。
“你当真是天药谷的医人?”
代兰琴点了点头:“是。”
天药谷存在将近百年,它虽在裴国境内却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每一代天药老人更是神出鬼没。谁都知道天药谷都是一些怪人,心情好的时候治病救人,心情不好时别说是见死不救,就算毒死几人都是常有的事。
尽管如此各国的皇帝还是想方设法地拉拢天药谷的医人,毕竟没谁能对续命丸这样的神药无动无衷,若是能和天药老人交好,在这龙椅上再多坐个十年二十年都不成问题。
天药谷的人主动提出来去救人,皇帝要是还拒绝那才是真的犯傻了。
这回皇帝亲自走到代兰琴身边将她扶了起来,语气中都多了点客气:“此事就劳烦代姑娘了。”
因为一层身份,他的称呼都从代兰琴变成了代姑娘。
两人当机立断将这件事定了下来,裴司玉想要阻止都没有这个机会。
…
翌日,皇帝特地吩咐的马车就停在了宫门外,里面铺满了柔软的垫子,为的就是让代兰琴这一路能够舒服一些。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代兰琴就收拾好准备出发,她自己的东西不多,只有两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不过在她往宫门外走的时候,身后陆陆续续地跟上了不少人,他们手上无一例外抱着很大的箱子,箱子的外面有奇怪的图案,两根绳子加一块蓝色的布。因为没见过这种阵仗,路过的宫人频频回头。
到了宫门口,代兰琴从宫女玲箩手中接过了包袱。
“你回去吧。”她对着宫里微微颔首,并不打算把这个宫女带上,“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
在这种一点小毛病都能致命的年代,瘟疫是极其吓人的。前往湖镇是她自己的主意,没道理带个这么年轻的无辜姑娘一起去冒险。
玲箩手上东西被拿走,人却紧紧地跟了上去。
“代姑娘,你就让奴婢跟你一起去吧。”她眸光恳求,“你身上的伤还需要换药,有奴婢在会方便很多。”
代兰琴拒绝:“不必,我的伤没什么大碍。”
玲箩紧追不舍:“殿下吩咐奴婢贴身照顾姑娘,若是姑娘一人前往奴婢定要受到责罚。”
马车为了减震加了很厚的一层隔板,代兰琴艰难抬腿时还耐着性子安抚了玲箩一句:“别担心,裴司玉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另一条腿还没抬起来,她脚下一空便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我是。”
代兰琴失了重心动不了,只能任由来人将她抱到马车上坐好。
裴司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放下她后竟然还安然坐在了她身边。看到裴佞掀开帘子放了一个包袱进来,代兰琴才拧了下眉:“你干什么?”
裴司玉漫不经心地从马车隔间找出一条毯子披在她身上,“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陪着你去湖镇。你一个平头百姓都要去救人,我身为皇子自然义不容辞。”
“你疯了?”代兰琴声音高了些,带着不满:“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瘟疫蔓延的中心,稍不留心就会死的!”
她百毒不侵,裴司玉却只是一个普通人。
见她神情严肃,被她吼了几句的裴司玉不仅没有不悦,嘴角还悄悄扬了扬,好在他及时低头才没有被发现。
“你在关心我?”裴司玉问道,不等代兰琴回答他又低着声音说:“就是因为危险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你要是出什么事我怎么办?”
他声音莫名落寞,代兰琴一愣,想都没想就接:“我不会出事。”
裴司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时才轻声道:“那我也要亲眼看着才放心。”顿了顿他又不太在意地接了句:“事情闹大了皇城总有皇子要去,有你在我也放心,真死了还能有人帮我收尸。”
说到死的时候,他语气轻佻随意,没有一点对死亡的忌惮与惧意。
代兰琴突然就想起了几个月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躺在昏暗又满是臭味的破庙里,无声无息。
她见惯了死人,天药谷每天都要死几个没有利用价值的药奴,死相凄惨恐怖的多了去了。见证死亡对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别人的死对她来说也很难带动她太多的情绪。
但是想到裴司玉有一天可能会了无生息地死在她面前,她突然就有些不适应起来。
手比脑子快地捂住了裴司玉的嘴,佯装凶狠:“别胡说,你要是死了我就让你曝尸荒野。”
裴司玉先是一愣,很快雀跃的情绪就从心底一点点扩散。
他轻笑了一声,狭促的鼻息打在代兰琴的掌心,温温热热的。
代兰琴就像被烫一般飞快缩回了手,脸颊都不可控制地热了一些。
马车外面传来裴佞和玲箩说话的声音,原来玲箩和那一堆物资都被安排在了另外一辆马车上。
为了逃避面对裴司玉,代兰琴拉开帘子往外看忙碌的宫人。
就在她以为裴司玉不会抓着这件事不放的时候,他却突然弯腰凑过来,一只手臂横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喜欢裴之礼,对吧?”
他靠得很近,代兰琴回头的时候嘴唇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的。
她有些羞恼地拧起眉,手要去寻银针时他的视线却已经落在了她一直拽着的帘子上。
他将帘子从她手上拿下来挂在了木窗边的挂钩上,接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退开了身。
“只能看一炷香时间,御医说了你的伤还是得休养。”
代兰琴:“……”
她的手还放在腰间,一时间进退两难。
若说裴司玉刚才的举动全是无心她是不信的,但若说他是有心……
代兰琴看了眼他关切中又带着一点无辜的眼神,最终还是决定好好看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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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两辆马车才出发朝着湖镇的方向驶去。
裴司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车夫,驾车的技术很好,马车驶得又快又稳,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行了好几十公里地。
这一路上还算安稳。
白天裴司玉都在代兰琴的这辆马车里,自打知道代兰琴和裴之礼有过一段后,他明里暗里地和裴之礼攀比。
光是这几天里代兰琴就听他说了不少裴之礼的糗事,什么大智若愚、三岁的时候才学会叫父皇母后;七八岁的时候还因为玩火尿了床,说得最多的还是裴之礼背书比不过他习武又比不过他。
刚开始听到裴之礼的名字代兰琴还会觉得心悸厌烦,后来竟就无所谓了,又过了几天裴司玉不说几句裴之礼的不好她还有些不习惯。
晚上裴司玉会把玲箩唤到马车,自己则是和裴佞换着守夜。
就这样平淡又安稳地过了十来天后,马车到了临近湖镇的青水镇,和之前路过的那些小镇不同,这里一片死寂。
趴在车窗边探头往外看,玲箩稚气未脱的脸上带上了点奇怪。
“这里怎么这么安静,人也好少。”她撑着下巴,兴致缺缺的模样。
他们之前也到过偏僻一些的小镇,那些小镇的房屋松散街道也窄小,但路上依旧能看到很多人,没有哪里是像这个小镇这样门可罗雀的。
街上只走着几个人,看打扮也知道是出门寻粮食,还有提着篮子和邻居换食物的。一看到陌生人出现在镇上,他们就跟受惊小鹿一般突然飞快逃窜,离家近一些的直接跑回家落下门栓。仅几家开着门的店铺也迅速将大门一关。
裴佞骑着马护在马车边,听到玲箩的话他眼中划过深色。
“大抵与疫病有关。”他对玲箩解释道:“这里靠近湖镇,百姓不出来也适当避免了疫病的扩散。”
玲箩有些闷闷地哦了声,心里有点难过。一路上他们时常能听到别人说起湖镇的情况,这次疫病比他们想象的都要严重,现在湖镇已经只许进不许出。
三皇子甚至派了一名随行的士兵回去向皇上禀报此事。
又过了半日,一队人总算是到了湖镇。
几人在入口处被一名满脸疲色的官兵拦住。
“你们是什么人?”官兵一脸严肃:“现在没有知府大人的命令禁止进入湖镇,你们还是快走吧。”
裴佞没说话,骑在马上亮出了一块令牌。
一看到金灿灿的令牌上雕着的“三”字,官兵脸色一变,立马屈膝跪在地上。
“参见三皇子!属下不知殿下莅临,有所怠慢还望殿下恕罪!”
裴司玉没有出面,只是从车窗伸出了一只手微微抬了抬。
裴佞立马道:“起来吧。镇上现在情况如何?”
官兵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犹豫不决片刻后他还是沉痛地摇了摇头,“镇上大半人染了病,剩下的那些人闹着要出去。短短十天后山的尸体都快堆满了……”那其中还有不少他的弟兄,人快死了都没机会再见亲人最后一眼。
可他们能怎么办,只能一把火烧了那些尸身免得更多人出事。
回想起镇上地狱般的惨状,官兵眼眶都红了红。
裴佞没再多问,他对官兵颔首道:“带我们进去。”
官兵点了点头,这才把拦着路的木栅栏挪开。
往湖镇里面走的前几百米是看不到百姓的,这里多数是坐在路边啃饽饽的官兵们和几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再往里走一段路才隐约能够听到人的哭喊声,还能看到官兵用身子铸成的围墙。
带路的官兵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声音解释道:“知府大人向皇城禀报了疫病之事后就着手清理出了那片安全区,为了保证大人们的安全。”
代兰琴和裴司玉并肩走着,听到他的解释并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知府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大臣的安全他们也懒得再管。
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口罩戴上后,代兰琴又把剩下几个递给裴司玉几人,接着才指着随从抱着的一大箱口罩对官兵道:“拿去分给镇上的官兵和百姓,不管生没生病都戴上。”
官兵看着几人脸上奇怪的小东西,有些不解。
镇上闹瘟疫以后他们也努力防护,每隔几米就燃一个炉子试图用高温杀死疫毒,人人脸上都蒙了块毛巾,还有那些生病的人,被抓去了街尾安置。
说是安置,其实更像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尽管如此疫病还是快速传播着,那么厚的毛巾都没有用难道这块蓝色的小布会有用?
怀疑归怀疑,他还是派人将这个名叫口罩的东西分了下去。
不一会儿,官兵们顺从地戴上了口罩,不过他们也没忘记再把厚毛巾一同捂上。
代兰琴从官兵们让出来的一个小口子里进了湖镇。
越往里走耳朵能听到的声音就越杂,哭声、骂声、咳嗽呕吐声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笑,比起那些没人的城镇,这里更像是一座死城。
抬头看到悄悄打开的窗户和小心翼翼向外看的百姓,代兰琴眉头一拧:“那些病患呢?”
官兵往街道更深处一指:“都在里街,知府大人派几个郎中在那制药。”
“你马上找人把镇上没有疫病症状的百姓带到前城安置。”代兰琴不想再听知府的策略,果断要求道:“瘟疫最忌聚众,让病患挤在一起只会越来越严重。待镇上百姓疏散以后将病患都放出来,还有,帮我在镇中心搭个棚,病情严重的直接送到我这。”
裴司玉忧心地皱了下眉,不等他说话,官兵已经白着脸跪在了地上:“代姑娘万万不可,若百姓去了前城,你和殿下的安危难以保证啊!”
代兰琴冷了脸,语气也强硬起来:“这段时间我就住在镇里,告诉你们知府大人立马去办我说的这些,若是我把湖镇的实情告诉皇上,别说是安危,他的脑袋都别想保!”
官兵看向裴司玉,见他也是一副代兰琴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后,才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
等他消失在街头,裴司玉淡漠的表情才柔和了一些,他虚虚扶了代兰琴一把,熟练地往她口中塞了一颗药丸。
“舟车劳顿,你先去休息几个时辰吧,这里有我。”
代兰琴扫了他一眼,“你会看病?”
裴司玉:“不太会。”
“那留你在这有什么用?”代兰琴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囊将药丸吞下去,伸展了一下手臂道:“我没事,早点开始医治也能多几个人活下来。”
听她这么说裴司玉才没再强求,就是看着她的眼中又多了几分别人看不懂的光。
…
几人打算在镇上找找瘟疫的源头,还没走几步又听到前面传来女人的哭喊声,隐约还有几声男人的低斥。
代兰琴与裴司玉对视了一眼,立马抬腿朝着哭声方向走了过去。
走过转角就是一块挂着“药”字牌匾的店铺,店门紧闭着,门外是一个抱着四五岁孩子的年轻女人,她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脸上却沾满了泪和灰。
几人过来之时她还跪在地上哭求,声嘶力竭:“官爷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他只是感染了风寒不是疫病!他才四岁,我求求你们救救他吧!”
她紧抱着孩子磕头,额头很快被泥地蹭破皮渗出血,可她好似一点都没察觉。
站在她面前的官兵面色复杂地看着她怀里满脸通红、紧闭双眼大喘气的男孩。
“这就是疫病。”其中一个官兵笃定道,他拿出自己腰间的剑抵着女人的肩膀命令:“起来跟我走,你们现在不能留在这。”
谁知听到这话,女人就像疯了似的从地上爬起来,“不是疫病!我的孩子没有疫病!”她看向官兵的眼神又惧又恨。
“几天前我的相公被你们带走后就没有回来,我只剩下豆子了,你们不能带走他!”起来后她踉跄着往前跑。
两个官兵怕被感染朝边上一躲,她便趁机冲到药房门口拼命地拍打着门,嘴上还喃喃着:“豆豆只是风寒,以前大夫抓药我看到过,你们都不救我的豆豆,我自己救。”
她试图踹开病房门的动静很大,惊扰得周围有人将窗开了一条缝查看。
下一秒,她连带着孩子都被一股力拽倒在地。
官兵的冷剑横在她的脖子上,闷在毛巾里的声音更冷,“知府大人有令,身染疫病不配合者杀无赦!”
玲箩看到女人的脖子被划开了皮,鲜红的血珠顺着闪着冷光的剑流下。
偏偏女人就跟察觉不到痛似的,她弯下腰用上半身护住孩子,脸上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即便到了这时候,她还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后街。
眼看着官兵手上的剑提起,玲箩终于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代兰琴几人也回过神来,快步朝着那几人的方向走去。
女人戚戚然地闭着眼,等了一会却感觉到脖子上的冷意撤离。
她睁开眼,在看到一名女子拿着一块干净的帕子蹲下来时不敢置信地张开了嘴。
“你、你是…”
代兰琴用帕子捂住了她还在出血的伤口,淡声道:“我是大夫,你松开些孩子我看看他的病情。”
这一瞬间,女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伤,双手抱着孩子就送到了代兰琴的眼前,哭喊过的嗓子沙哑。
“大夫,你告诉他们我的孩子只是风寒,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要是染上疫病我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的!他才这么点大,被送去后街就真的没有活命的机会了啊,求求你了大夫,你告诉他们……”
女人激动地想用手去抓代兰琴,被裴司玉冷着脸拿剑鞘挡开了。
代兰琴伸手给这个叫豆豆的男孩把脉,过了一会才问:“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
女人情绪不稳,但不知是代兰琴太过于平静还是周围这几人太有压迫感,她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下来,脑子也清醒了一些。
她想了想回答道:“是昨晚。”
代兰琴又问:“说具体些,还有什么其他症状?”
女人抹了把眼泪说:“昨晚豆豆说嗓子难受不想吃饭,我便给他熬了一碗小米粥,喂他吃完后就哄他睡了,没成想孩子睡了以后总是咳嗽,不到两个时辰就烫的像个暖炉。”
“天没亮我就开始给他敷毛巾,可是没有药孩子根本不退热,到后来叫都叫不醒,没办法我只能出来给他开药。”
闻言,旁边的官兵冷笑一声,“这就是疫病,后街那些病患大多有这些症状。大人,属下认为把这母子俩送到后街才是重中之重。”
听到后街,女人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她抱着孩子想往后躲。
代兰琴却好像没有听到官兵的话似的。
她伸出手指掀开孩子的眼皮,看到了眼底连成片的红血丝。接着她又检查孩子的耳朵、鼻子,最后掰开了他的嘴。
在她做这些的时候,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男孩突然痛苦拧眉,他挣扎着冒出几句痛苦的吟语。
“大夫,豆豆这是怎么了?”女人被孩子越来越短的呼吸和青紫的嘴唇吓了一跳,抱着孩子就要晃,“豆豆!你别吓娘,快醒醒!”
没晃两下,代兰琴就将她怀里的孩子抱了过来,“他喉咙里有东西,不能这样晃。”
代兰琴用曲起来的腿抵住男孩的腹部,手上的竹片深深地压住他的舌根,只听“哇呜”一声,男孩吐了一地还没消化完的小米粥。
官兵面露嫌弃,代兰琴却一点都不在意秽物是否会弄脏自己的衣裙。
从玲箩手中接过帕子把豆豆的嘴擦干净后,她又从腰间拿出了一瓶药给他喂了一粒。药丸拇指盖一般大小,塞进豆豆口中后就卡在了他细小的嗓子眼,再加上他现在神志不清无法吞咽,代兰琴只能有些无奈地将药丸抠出来。
一直守在她身边的裴司玉见状立马上前,“我来。”
他动作自然地把药瓶从代兰琴手上拿走,倒出一颗新的药丸后用内功碾碎,一气呵成地捏开豆豆的嘴将药粉倒了进去。
“裴佞,水。”他朝着身后伸手,拿到新的水囊后熟练地将水喂进了豆豆口中。不仅没有呛到他,还把他的脑袋抬到合适的高度让药水顺利的进胃。
豆豆娘看着孩子好了不少的脸色,想都没想就跪在了地上。
玲箩看得还有些懵,好奇心驱使下她小心地朝着一脸淡定地裴佞走了两步。
“裴大人,殿下怎么做这些事?”
因为受代兰琴的宠加上这十多天的朝夕相处,玲箩这个单纯的姑娘已经没有那么害怕裴佞了,胆子也大了不少。
裴佞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看多了便好,殿下会做的事还有很多。”
想当初还在院子的时候,裴司玉每天还要给药田打药抓虫呢,像现在这样碎个药根本就不算什么。大概是成长了,看到裴司玉干活裴佞不仅不惊讶,还习以为常地找了两条干净的帕子给他和代兰琴净手。
豆豆娘还跪在地上感恩道德,代兰琴不太适应地给玲箩使了个眼色,小姑娘立马明白了,快步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豆豆娘你起来吧,我们姑娘来湖镇本来就是行医救人的。”玲箩从提着的篮子里找出口罩,指着自己的脸道:“你像我这样戴上,豆豆也得戴。”
一边说她一边还拿出一瓶说是消毒水的东西往空气中呲呲呲喷了好多下。
豆豆娘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东西,她以为是重要物资,小心地给豆豆戴上以后自己不愿戴:“我没事,不用这个。”
玲箩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身后的代兰琴便说话了,她指着豆豆娘的眼睛道:“你眼睛里有和豆豆相似的血块,方才我也留意到你脚步虚浮不稳,九成也染上了疫病。”
豆豆娘身子一抖,差点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代兰琴扶了她一把,平静的声音里充满了安抚力,“不用担心,你的情况比豆豆好很多。这段时间我都会在镇上,你们有什么突发情况就来找我。”
“……多谢姑娘。”豆豆娘低着头,泣不成声。
她在湖镇生活了二十几年,小半辈子都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地方,只要勤恳生活就会越来越好,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却夺走了她所有的幸福。
这大半个月来她亲眼看到曾经和自己聊天、一同下地劳作的邻居被抓走,看到病患路过她家门口倒地不起最后被官兵杀死,还有她的相公,明明几天前还好好的,现在却连尸体都看不到了。她不是没想过求救,可是能求谁呢?
和裴国这么多人命比起来,他们湖镇的人不过是蝼蚁罢了。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能活到现在都是怀里的孩子支撑着,刚才被官兵横着剑威胁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想继续苟活。
可是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不怕他们身上的疫病,她说她是来救他们的……
豆豆娘抬头看着天,泪眼朦胧间她看到了发着光的太阳,阳光照在身上总算是多了一点暖意。
他们湖镇有希望了,可她要是来得再早些就好了,那样她的相公也许就能活下来。
……
有了三皇子的命令,军队动作很快。
两个时辰左右,镇上暂时没有疫病症状的百姓都被带到了前城,不过他们没有立马住进屋子,而是十人一屋集中隔离,要确定他们没有疫病才能被安排住进公房。
因为每人都分到了口罩,代兰琴也就没管知府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毕竟她只是来行医救人,官场上的政策谋略不归她管。
等镇上百姓疏散后,后街的那些病患才被放出来。
即便是早就听说过,亲眼看到他们的现状时代兰琴依旧忍不住皱眉,就连情绪不外显的裴司玉脸上都闪过一丝不忍。
这些百姓症状轻一些的脚步虚浮无力,严重些的走两步就要弯腰大喘几口气,还有很多一部分人是被抬来的,胸口起伏弧度都微不可查。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他们脸上的绝望和无助神情,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这群人,加起来比刚才被安置到前城的那些百姓规模还大些。
刚才给代兰琴几人带路的那名官兵叫余未,此时他正站在知府特地为代兰琴准备的一家中药堂门口大声吆喝:“大家都过来!这位是朝堂派来救助患疫百姓的大夫代姑娘。从今天开始你们都住回镇上,接受代姑娘的治疗。现在按照病情严重情况分成两队,我左手边站轻度的,右手边站高烧的。”
底下的百姓好像被馅饼砸中,刚才还在绝望,现在已经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觑。
有个男人大着嗓门问:“官爷,那这些快病死的怎么办?”
余未让开身子指着身后一大片空出来的位置,“最严重的都抬到里堂来,代姑娘现在就要为他们医治。”
人群激动起来,有人跪下磕头,接着就有数不清的人照做。那些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不是别人,是他们的亲人、朋友。
代兰琴没有说什么,她让余未把融了药丸的水分给那些发烧的人喝,自己则是转身走进药堂查看那些重患。
这里有不少人和豆豆差不多的情况,秽物堵住呼吸管造成呼吸困难。
她用一名身材娇小一些的姑娘做了示范,其余同样症状的则是交给了裴佞和人高马大的官兵。
药堂内的人顿时忙碌起来,外面那些在带领下井然有序地排队。喝完药领完口罩觉得自己还能坚持的跑进堂内帮忙,身体不适的在外就地坐下。也不是没人冲进里面想要代兰琴优先看诊,只是不等他跑几步就被一把拦下丢了出去。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加上官兵刀剑无眼,自然也就没什么人敢放肆。
……
知府王川中安顿好那好几千人后匆匆赶来,看到满街相安无事没有哭闹嘶喊的病患时脚步一顿,抬手揉了揉眼睛。
“老何,这还是那群人吗?”王川中想起了上次看到这群人的情形,他们看到他就拥挤着往他身边冲,张牙舞爪地像怪物。眼下这些怪物倒是变回了人样。
听到他这么问,府上管家老何也有些无奈。
之前那些病患像被圈养起来的病猪一样,一整条后街只有两三个郎中帮忙治病,可以说会死这么多人完全就是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在那种情况下病患不发疯就怪了,要是他在那样的地方也恨不得在死前咬王川中几口。
现在这群人被从地狱中放出来了,眼前多了一名朝廷来的特地救他们命的大夫。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机会,谁还会傻傻地闹呢?
两人继续往里走,人群中他们看到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她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竟然还有力气帮忙端药,隐约间两人还听到女人安慰人。
“你们放心吧,代姑娘医术很好,比我们镇上的那些老郎中都要好。”
“什么?我怎么知道的?两个时辰前就是代姑娘救了我的孩子,要是没有她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之后的话这两人没怎么听清,他们绕过人群走进药店大堂。
刚一进去两人脸色就变了。
铺天盖地的臭味透过口罩直击他们的鼻腔,难以言喻的酸臭味中混着腐味,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王川中第一反应就是跑,但是裴司玉都还在这里,他一个小小的知府怎么能在皇子面前摆谱。
强忍着不适又往里走了几步后,王川中才看明白这些臭味是怎么一回事。
长住在湖镇的人受伤是常有的事,有些是进山被兽抓伤,有些是下地劳作意外受伤。身上有伤口的感染疫病往往会更加严重,因为人体免疫力的下降,哪怕是已经愈合了大半的伤都开始出现浮肿、增生甚至是溃烂的情况。
前段时间官府处理的不少尸体上就要皮肤腐烂的情况。
代兰琴显然已经注意到这个,此时她正在给伤势严重的病患处理腐肉。
喷过消毒水的匕直接落在人身上刮去一层腐肉,摁压排出脓血,直到伤口处流出来的血变成鲜红色以后她才迅速撒上裴司玉帮忙磨成粉的止血丸,最后给伤患缠上纱布。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就处理好了一名患者,王川中看了眼被丢弃在草席上的染血纱布,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愧是皇上亲自派来的医女,下手就是比镇上的那些老郎中干脆。
不敢多看,王川中赶紧朝着朝廷那几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臣王川中拜见三皇子殿下。”这里空间小跪不下,他便只能深深作揖。
裴司玉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看到代兰琴要去解一个年轻男人的裤腰带,他眉心一紧就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
“阿琴,这是个男人。”裴司玉压着声音提醒。
代兰琴动作一顿,有些奇怪地扫了他一眼,“男人又如何?”
她想抽手,裴司玉却拽着不让她动:“男女授受不亲。”
代兰琴强调:“医者眼中没有男女之分。你放手,多耽搁一会他都可能死。”
“不行。”
裴司玉不是个草芥人命的恶人,这次他却不愿意妥协。草席上的这个男人衣着干净,唯有裤子上有一片深色,像是被水浸透一般。
收回视线时他点明道:“这人伤的是大腿根。”
见代兰琴拧着眉还想说什么,裴司玉索性手上一个用力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则是眼疾手快地将旁边还没收回作揖的手的王川中推到了前面。
王川中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询问:“殿下这是何意?”
裴司玉紧紧拉着代兰琴,看着他语气平静道:“你来给他处理伤口。”
王川中:“……”
作为习惯养尊处优的“大人”,王川中有些抗拒。
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裴司玉又开口了:“本宫听闻王家祖辈是郎中,这消息不假吧?”
他语气无波无澜的,就像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平静,偏偏王川中就是从中听出了明晃晃的威胁。
“不假、不假。”
讪笑了两声后,王川中苦着脸蹲下身去解男人的裤腰带。
……
湖镇伤情严重的病患很多,但各个地方派过来的官兵也不少。
代兰琴给他们演示了好几遍包扎伤口的步骤,等到他们学得有模有样以后才转身去炼药。
在给这么多病患把脉看病的过程中她已经大致知道了这次瘟疫会出现的主要症状,现在要做的就是对症下药,即便是治不好根本也先将严重的这些病症给医好。
据王川中所说,按照前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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