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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娜,  在满语中有“宝珠”的寓意。

    要说起来,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钮钴禄家的这两姐妹年龄差有六、七岁左右,  据说妹妹的名字还是参照姐姐的名字取的。

    她们家的关系有些复杂,阿玛遏必隆同这个年代绝大多数的勋贵一样,  后院妻妾数量不算少,  在这种情况下,  家中的孩子自然也多。还算幸运的是,  她们的额娘是侧室舒舒觉罗氏。

    舒舒觉罗氏在满族是一个比较古老的大姓,而嫁给遏必隆做侧室的则是出自主支中颇为受宠的姑娘。

    满族的家庭结构和汉族家庭传统的“妻妾”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在汉族的观念中,除了正妻以外的所有女人的家庭地位和社会地位都普遍偏低,  甚至还会有更加详细的等级划分,  这种看法同样会延续到下一代,  嫡出和庶出的子女待遇更是天差地别。

    而满族对这方面就没有这么看重,  怎么说呢,也不是不重视,  只是没有这般严谨细致的区别,还是在入关以后,  吸纳融合了汉族传统文化习俗后,  到先帝时期或者稍微再往前一点的时候才大致趋同的。

    之所以说是“大致”,  是因为满族侧室以下的后院女子才和汉族的“妾”的概念差不多。当然了,  普通老百姓还是一夫一妻的较多,  毕竟生活环境和条件也养不起。

    满族的侧室主要都是那些家世地位较好、出身比较显赫的女子,多为庶出的女孩儿。自然也有例外,  比如嫁给王公贵族当侧室的也是有嫡出女子的。

    与汉族妾室那样成婚不需要到官府登记造册,连平时的宴会酒席什么的公开社交场合都要避开不能出席的情况不同,满族的侧室地位仅次于正妻,  也是主子,她们在家族中的地位相对来说是很高的,在正妻不方便的时候还可以替代正妻打理家事庶务。

    同时,她们还能和正妻一块儿出席各种宴会进行社交活动,并且她们死后,是能被写进族谱、葬进夫家祖坟以及牌位可以进入家族祠堂受到后代子孙香火供奉的。

    满族的侧室,成婚时要到官府报备登记,是受律法保护的,其子女的地位只比正妻的子女地位低一点,却也远高于其他后院女人所生的孩子。

    舒舒觉罗氏是侧室没错,但在遏必隆的后院中地位并不低于正妻。

    不单单是因为她出身好,还生了一子两女的缘故。

    而是大女儿钮钴禄·东珠是府上的次女,在府中大姑娘1同先皇后赫舍里氏竞争后位失败远嫁漠南蒙古巴林部郡王避嫌之后,成为了继任皇后;还有儿子钮钴禄·法喀虽名义上在府上排行第三,可事实上遏必隆的长子和次子早卒,三子法喀实际就是长子;小女儿是三姑娘钮钴禄·塔娜,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高位嫔妃的位份是错不了了。

    钮钴禄·塔娜温顺乖巧地趴在姐姐膝上的丝被处,干净清澈的一双杏眼微微弯起,仰着白嫩又略显稚气的小脸看着病重却依旧放心不下自己的胞姐。

    她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悲痛,朝姐姐扬起笑容,然而眼中越来越模糊。

    姐姐是她在家中关系最为亲密的人,是的,甚至比额娘还要更加亲近。

    额娘舒舒觉罗氏在后院要处理的事情很多,除了要同阿玛的其他女人周旋相处以外,还要协同并帮助第三位嫡额娘巴雅拉氏处理府中事务以及对外的各种交际往来。

    没有错,她阿玛在接连死了两任妻子后,又娶了妻子,还生了如今尚且不足八岁的嫡出弟弟阿灵阿。

    因此,比起女儿的话,舒舒觉罗氏更为看重儿子法喀,尤其是在面对府上有嫡子的情形下,她能分给女儿的精力少之又少。

    哥哥法喀虽然与自己也是一母同胞,但因为男孩子在后院生活的日子只有幼年时的短短几年而已,再加上身为事实长子的法喀需要学习很多东西,与姐妹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在钮钴禄·塔娜的心中,相比起额娘,姐姐更像是她额娘一样。看着她,陪着她长大,自小她开心的、委屈的、隐秘的事情姐姐都清楚,就连私密如月事怎么处理都是姐姐悄悄告知的,并拨给她会调理的侍女等等。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用手轻抚着妹妹乌黑柔顺的秀发,床榻上的皇后怔了怔,略微抬起头,闭了闭眼,压制了眼中突如其来的热意,然后垂眼瞧着依旧紧紧盯着她,固执地在等她回答的胞妹。

    钮钴禄·东珠眸光中满是悲悯,语气轻柔却残忍地道:“我很抱歉,塔娜,你应该知道钮钴禄氏送你来宫里的目的……”

    既然结局无法避免,那么希望长痛不如短痛。

    若不是她的病真的已经无可挽回了,族里不会将妹妹这么送入宫的。名义上是给一母同胞的姐姐侍疾,可明眼人都了解,这实际上就是为了给下一个即将进宫的钮钴禄氏铺路,先让人在宫里的主子面前混个脸熟,得个好印象。

    皇后心里非常清楚,这是所有宫里有娘娘的世家大族面对这种情况惯用的手笔。

    她打小宠大的妹妹,即将迈入后宫这危险的漩涡中,而自己阻止不了,只能眼看着女孩儿踏上这条外表光鲜,实则暗流涌动的道路。

    她能做的,唯有在留给自己不多的时间里,给妹妹她所能够给予的一切保障,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的……

    康熙已经赶到坤宁宫了。

    钮钴禄·东珠躺在床榻上,她现在没有多余力气再撑起身向皇帝行礼了。

    女人的面色从之前的红润又转回到苍白,任谁看了都明白,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皇上,咳咳……”钮钴禄·东珠正想说些什么,被喉咙里忽然涌起的难以抑制的痒意打断了。

    她侧过头,拿起在枕边叠放好的绢帕,用力地捂住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闷声咳了起来。

    康熙见她好像非常难受的模样,一边上前一边喊道:“孙院使呢,叫他来给皇后看看。”

    钮钴禄·东珠强压下咽喉中不断上泛的血腥气,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掩住了手中的绢帕,紧紧地攥在手心握住,而另一只手则是朝康熙摆了摆,阻止他再叫御医的举动。

    “臣妾,失礼了。”女人唇角微微颤动,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顺着脸庞最后隐匿在枕头里。

    她的声音哽咽而悲戚,温婉的脸上透着无奈,好似已经接受了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皇上,是臣妾的福分不够,身子骨不争气,往后的日子再也不能服侍在您左右了。”

    康熙坐在床榻边上,伸手握住皇后瘦削的左手,轻抚着似乎是在安慰她。

    皇后虚弱遗憾的叹息声声入耳,康熙眼里闪过不忍。

    面前的女子,自己并不十分喜欢,在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她的阿玛遏必隆甚至还有点厌恶。选她当皇后也是前朝需要,仅此而已。

    只是,她很聪慧,从前朝到后宫,对她的评价都很好,孝顺长辈,用心照顾他的子女,把后宫庶务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很是放心。

    到底还是陪在他的身边有这么长时间了,如今眼看着要去了,心里还是有点堵。

    同他的元后赫舍里·芳仪一样,枯萎凋零在年岁最好的时候。

    康熙看着床上病弱的皇后,语气温和道:“之前御医都说了,要安心静养,你若是好好用药的话,这病总是会被养好的,你不要多思多虑。”

    “朕……会经常抽空来看你的。”

    康熙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宽慰着皇后。

    钮钴禄·东珠轻轻地抚过眼角,转头望向站在离床尾有些距离、两只眼睛通红得好像兔子一般的妹妹塔娜,眸中满是牵挂和担忧。

    “皇上,臣妾从未求过您什么,临到头了,倒是想要求您应下臣妾一件事。”

    慢慢地抬起头,没有直视康熙的眼睛,视线只是停留在他轮廓分明的下巴处,钮钴禄·东珠的目光开始有些涣散了。

    “只是恳请皇上能够看在臣妾自进宫以来尽心服侍的份上,对臣妾唯一的胞妹稍加一点看护。臣妾也不盼她入宫后如何如何,只期望她日后平安康健,怡悦无忧……”

    钮钴禄·塔娜控制不住,脚步往前挪了几步,却是顾忌着康熙的存在,在床尾立住,不再上前。

    无声地低泣。

    但是为了避免御前失仪,她只能深深地低下头。

    康熙静默了片刻,看了看皇后略微无神的眼眸,又瞥见那边埋着脑袋静静地耸动着肩膀正在哭的小钮钴禄氏,余光在床尾地上几不可见的水滴痕迹停顿了一下。

    他轻轻地握了握手中皇后的手。

    “好。”康熙叹息道,“朕,应了你便是。”

    钮钴禄·东珠在听到康熙的承诺后,浅浅地笑了起来,脸上满是感激和满足。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还回想起家族通过手段悄悄传进宫给她送来的密函,内心一阵讽刺,她怎么可能会用她的死再为钮钴禄氏求些什么。

    她这一生,为家族做的已经足够了,自认早已回报了家族的资源和栽培,不欠钮钴禄氏丝毫了。

    倘若人真的有来生,她不愿再投生到勋贵世家,不求荣华富贵,唯望有不掺杂其他利益疼爱自己的家人,还有能携手一生、白头偕老的夫君。

    ……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继后钮钴禄氏崩于坤宁宫。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将大行皇后的灵柩梓宫2从坤宁宫正殿移至武英殿,后与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同安于殡殿,葬入地宫。

    帝悲恸,册皇后钮钴禄氏谥“孝昭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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