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世鸢把玩着玉佩, 再瞥傀儡。
傀儡闭眼抿唇,似一朵敛息的铃兰花,花色清幽, 近看有几分清冷感。
简世鸢嘴角笑意浅浅,他握着玉佩,正准备使用[时勘探]查阅过去的片段, 法则金链却兴奋地打断他
“等会!你不是盗窃了一部分时间神力吗?我教你个方法淬炼它,让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查阅过去。”
[时勘探]并不是完整的神术,它只能“触发”过去的片段, 简世鸢无法快进,也无法暂停幻境, 所以每次查阅时, 简世鸢都要看完一整段故事, 很损耗查阅者的精力。
简世鸢垂下眸, 法则金链系在他的脖颈处,仰面看,只瞥到一截如玉的下巴,可能是贴得近, 看起来有些苍白。
修长的手指触碰到脖颈处的金色链纹,法则金链完全融入简世鸢的皮肤, 摸起来就是皮肤的细腻触感,“不用,我会淬炼它。”
简世鸢说话时, 法则金链能感受到声带的震动, 简世鸢说每个字, 每个字都在震, 这种震颤持续时间极短, 可每一个字都震得法则金链发麻,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酥麻,还有心中深深的忌惮。
他会、会淬炼神力?
他才窃取到部分神力,他才拥有神力!他轻易就掌握了这种伟力?!
这太可怕了!
法则金链想起了帕维洛因——
能成为“种子”的存在没有一个是懦弱的,它也见惯了帕维洛因的骚操作,可不管帕维洛因如何行事,法则金链都不会觉得祂可怕,可当它跟了简世鸢,就顿悟了简世鸢的“特殊”。
至少,短时间内帕维洛因不可能这么快就掌握神力,更不会举一反三地灵活运用。
简世鸢嘴角笑意浅浅,随意地虚空一点,呼,一朵巨大的金莲簌然抖开,他双肩落了光,映得眉目柔淡,琉璃质感的眸藏着莫名的情绪,好似晃动的烛火,一点点光就能渲染整个黑夜。
周遭的一切色彩在消褪——
忽地,简世鸢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鹤鸣。
似雾中古寺,清晨响起的第一道钟音,只一声,就穿透百里千里,脆得人头脑清醒。
数只白鹤显现,它们绕在简世鸢头顶,振翅翱飞,它们向前飞去,越飞越高,越飞越快,随着它们的远去,简世鸢周边的景色像被重置,一切都在变化——
一切都在扭曲!
简世鸢握着那枚白鹤玉佩,他脚下泛起点点涟漪,月色静美,隐隐看到模糊的月亮,似一瞬间发生的事,为首的那只白鹤忽然转过头,眼眸灵动,它朝着简世鸢笑,振下片片如雪的羽。
它向上飞,白色的羽毛层层叠叠,像波浪,轻盈柔软,微微晃动着,它一圈圈地绕飞,最终消失在简世鸢的视线里。
简世鸢抬头,望看天上的双月,却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他低头寻音,这才发现记忆幻境已然稳定,他踩在水波上、站在湖心,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一位弹琴的少年,仔细辨别容貌,正是傀儡!
傀儡正襟危坐,身着鲛纱素袍,他肤色极白,细眉秀鼻,只束着简易的白鹤发冠,雅极的月光笼罩在身侧,他抚琴调音,神态悠闲,如月中仙,恍若不似真人,泠然清雅,见之忘俗。
明明月光敛柔,透过他的发丝却是清亮的,好似捧了一渥水去接月华,光晕摇晃。
他的美貌让人忍不住屏息,法则金链不屑于美色,它查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天赋不错嘛,十九岁就有金丹修为他叫舒愫,字秉心]
简世鸢嘴角一翘。
姓舒,白鹤,他是四大世家之一的舒家的人?
修仙界有四大豪门世家,分别为凤、舒、裴、景。
其中,舒家以制器闻名天下。四大世家中,舒家最为清雅,门徒弟子都崇风雅士,后世推崇的“修士六艺”就是以舒家教化弟子的家规为模版,去芜存菁后确立的。
(六艺:诗词经弈乐、骑射、剑术、炼器、符箓、御兽)
舒家先祖极爱白鹤,后世子弟爱屋及乌,也偏爱白鹤,常以白鹤纹作为装饰,衣着配饰用鹤形图案,鹤成了舒家的标志。不过随着舒家子弟雅名远扬,不少修士也模仿他们的穿着,一时间,修仙界鹤纹装饰泛滥,仅从发冠配饰,很难判断出哪个是舒家子弟。
望着亭中抚琴的舒愫——
舒愫手停在弦上,有搭没搭地试音,他十指修长白皙,留着干净整齐的指甲,指尖冷得有些苍白,抚琴时,他背骨挺直,墨色长发乖顺地贴在腰侧。
简世鸢不懂乐器,也能从断断续续的琴音中听出几分情绪,舒愫似乎在烦恼?
简世鸢慢慢走近,坐到舒愫身边,他转头欣赏湖中的粉色荷花,舒愫呼吸轻缓,两人靠得再近,也听不到多余的杂音,唯有频频弦音。
舒愫弹着弹着,他自己就笑起来了,他一笑,晃得湖中倒影的月亮也颤了两下。清幽寂静的月光下,舒愫的眉眼拖出一点阴影,亭中高镶着数颗夜明珠,刚刚好能够照清琴弦。
简世鸢侧过脸,也刚好能看清舒愫的睫毛。
他唇上染了润红色,像拭过一点胭脂,由内而外透出娇养后的嫩色,墨色长发乖乖垂在腰侧,明明是清冷的长相,笑起来却格外灵动,柔光照彻他的容貌,细看他的五官,无论拆合,都有股浅淡的静美。
如空谷中绽放的铃兰,雅极、妙极。
铮——
一声弦响,清灵空亮,湖心莲花纷纷伏下身,莲叶一片接一片,簌簌抖动着,像被风吹过,又似鸟雀停歇,一片一点,连簇成线,时不时有露珠滚动,顺着荷叶边缘处滑落,落入池子的那瞬,露珠又化为流光。
舒愫长发微扬,“物宝,再过几日是小妹生辰,敏州又有鬼怪作祟,此行危机四伏,我不放心她,咱们也去吧?”
一道男声斩钉截铁地拒绝,“想都别想,我不是舒抱香的灵器,我不可能帮她。”
舒愫也不急,他伏在琴弦上撒娇道:“物宝——你就当帮我嘛。”
他上身压在琴弦上,数根琴弦绷得笔直,根根如锋利的刃,而他毫不在意,任由柔软的长发盖住古琴,他像只打滚的猫,在琴弦上翻来覆去,有种“不答应他,他就继续滚下去”的架势。
他撒娇时,眼睛弯成月牙,声音软软,十分天真。
“物宝”还没有反应呢,法则金链就先打趣起简世鸢
[学着点啊,你瞧他多甜,多会撒娇,再看看你,要么不笑,一笑就笑得我毛骨悚然]
简世鸢嘴角笑意不改,并不在意法则金链的抱怨。
[这声音,物宝是系统?]
简世鸢听过系统的声音,与“物宝”的声音一致。
[是]
他没猜错,舒愫曾是系统的宿主。
物宝,不,系统愣了片刻,可能是受不了舒愫撒娇,它又开口了,“你那妹子心术不正,你去帮她,她还以为你要抢她功劳,不仅不会感激你,还要埋怨你多管闲事,何必自寻烦恼?”
“可她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呀,咱们就一起去嘛,我也想出去逛逛,好不好——”
系统叹了口气,还是用哄孩子的语气,轻轻劝:
“舒家[君子剑]威名赫赫,她又领数位高修家奴、携珍宝法器,此去敏州平息鬼乱,不过是为了搏名扬威,好争掌事之位,她怎会没有准备?别操心了。”
简世鸢自动提取关键字[掌事][君子剑]。
[掌事]就是家主,不同的家族对掌权人有不同的称谓。
舒家也擅铸剑,家族藏有名剑十把,不流传于世,只供族内优秀子弟借用,其中[君子剑]排第二。
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世家垄断修行资源,培养了不少亲传子弟,世家子弟间的竞争十分激烈,比皇朝更迭、群雄逐鹿抢皇位还要刺激。
不仅要比修为,更要比手段,像舒家这样的大世家,年年都有天赋不错的子弟冒头,但能平安长大的,十不存一。世家虽明令禁止内部厮杀,但总有天才会“夭折”。舒抱香是舒愫的妹妹,她的年龄不会超过十九岁,如此年轻就成功契约了君子剑,可见其手段。
舒家名剑的契约条件十分严苛,能借用名剑的子弟无一不是人杰:
首先,须是主脉一派的嫡子、女,血统高贵。其次,要有优越的天赋,无论是灵根还是悟性,都要远超其他人,并要通晓六艺。再者,要有一定声望,舒家子弟常以香火神道为本命道法。
十把名剑凭威力排序,排名越靠前的剑越难借用。每五十年,舒家就有内部的试炼比赛,只有拔得头筹的子弟才有资格接触名剑,一旦子弟成功契约名剑,那么除非他死亡,其他弟子不得抢夺。
修士寿命很长,正常的天骄不出意外都能活个近千岁,而舒家每五十年就举行一次试炼大会,剑的数量是固定的,契约一把少一把,其中的竞争压力可想而知。
舒抱香能契约排行第二的[君子剑],确实有资格争夺掌事之位。
“去嘛去嘛——”
舒愫执意要去,他声音乖软,缠着系统撒娇,没一会儿,系统就败下阵来,闷声道:“好,我们去。”
舒愫笑盈盈,眼眸倒影着月光,亮晶晶的,“月色真好,我又想填词了。”
看着自弹自唱的舒愫,法则金链阴阳怪气的
[呦,把他当儿子宠呢,难怪舒愫死后它不愿意接受新宿主,父子情感天动地啊]
简世鸢不置可否。
他伸出右手,虚空一按,面前的幻境被一道金色的光罩住,湖水哗啦啦地翻动,动着又突然静止。
无形的波动从远处爆开,整个画面定格,法则金链眼睁睁看着简世鸢面前出现一个控制面板,就像看视频,有播放键、暂停键,甚至面板下方还有可以拖动的进度条。
简世鸢嘴角笑意不变,“咱们直接走高潮剧情。”
说着,他拖动进度条,画面按帧抽动——
舒愫伸懒腰、舒愫饮茶、舒愫练剑、舒愫写诗
每帧每幕都是舒愫,满满都是他。
这是系统最重要的记忆,哪怕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休息片段,系统也会牢牢记住、永久保存。简世鸢失去了感情,无法理解这种执念,仅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些确实是很美好的记忆。
简世鸢慢慢拉动,看到某一幕时,他停住了。
同时,幻境猛地一抖,直接变成了一方城池。
敏城多山,城防建筑依山而建,修建得十分雄伟。城墙如山脉,盘踞蜿蜒,似游龙酣眠,将这座能容纳近百万百姓的城市拢在怀中。
此时的敏城城内每家每户的家门口都挂上了灯笼,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光源,每家的庭院、屋内都一片漆黑,街巷上有人在敲锣,“全城驱鬼,勿要开窗,不得出门,违令者死!”
简世鸢停在高空,刚好能看清城内人的操作。
敏城中央有人搭建了祭坛,大大小小的香炉都插满了点燃的香,熏得香风阵阵,如雾的香烟慢慢笼罩整座城池,明明是无色的无形之物,却逼得简世鸢沉下心神,慢慢地,他看到了无数扭曲的鬼魂,无论善恶都被一根透明的丝线钓着。
香火神术!
这些鬼魂有新死的生魂,也有作恶多端的恶鬼,它们目光呆滞,被一根根丝线垂钓着,仿若上钩的鱼儿,动弹不得。
有的恶鬼修为颇高,它还保存着意识,被钓住后拼死挣扎,它们无声地嘶吼,喷溅出股股腥臭的黑烟,但透明的丝线扎进它们身体,无论它们怎么扭曲撕扯身躯都无法挣脱开钓线。
越挣扎,它们的表情越淡,慢慢地,它们也像失去意识,变得呆滞迟钝。
钓线无止尽地延展着,简世鸢寻找源头,一路走过许多民巷,都能听到祷告的声音,他们在祈祷香仙子的庇佑,当简世鸢走到一间大宅,却见数十家奴坐在庭院中,他们面前放着无数盏长明灯,正闭目诵经。
点点灯光晃动着,最中央立着一块等人高的神仙牌。
牌上仙子长相俊美,身披战甲,手持长剑,微抬下巴,傲然而立,右下角刻着一排金字
[香仙子舒抱香之神位]
简世鸢了然,这些人或者说他们的主人是舒抱香的信徒,鬼怪作乱时,他们还敢在庭院点长明灯祷告,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家主人非常迷信舒抱香,同时也能看出,这香仙子颇有威名。
一路向前,忽然,简世鸢抬起头——
就是这里!
映入眼帘就是一抬精美至极的巨大步辇,抬辇的是十六具晶莹剔透的骷髅,它们整体呈黄澄色,质感如金又似玉,眼窝处燃着两团幽蓝的鬼火,它们一言不发,沉默地静驻着。
步辇中端坐着一位仙子,她眼眸如星,神貌端肃,不笑时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压,明明是很年轻美貌的长相,却让人不敢直视,要不是她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仙灵之气,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凡俗的女帝。
而她身下,是密密麻麻的透明钓线。
钓线笼归于一处,色泽如玉石,远看,舒抱香似坐在玉垫上,至纯至净。近看,就显得十分诡异,那些钓线扎入她的皮肤,像拥有了生命。
简世鸢看了眼,心中一悸。
不等他思考什么,一瞬,他预感到危机,就在此时,一股恐怖的气息轰然砸下!
舒抱香收钩了!
呼!
敏城像一只无形的手笼罩,无数炙亮的钓线“嗖”地绷紧,以祭坛为起点,向四面八方飞速扩散,一波波,无数根钓线拉直,整个敏城的天空都像垂着月光绸,波光粼粼。
伴随着无形的香烟,一个个鬼魂被钓起,一道道怨鬼的身影在城中滑动,它们如起水的鱼儿,被人操控着,向同一个方向飞去。
数千数万鬼魂在天空蹿奔,现在只要抬头,就能看到无数形状奇怪的恶鬼。
怨鬼直接被抹杀,生魂被超度。
简世鸢抬着头,看着密密麻麻的怨鬼向步辇飞来,它们越聚越多,这小小的敏城竟能滋养数万鬼怪,此地鬼祸重矣。
舒抱香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芒,似夜中点燃一盏灯,不刺目却耀眼。全城百姓,无论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都呆呆地望着步辇中的舒抱香,一时间,简世鸢看到无数双渴望的眼睛。
他们在渴望修士的力量,渴望舒抱香的庇护!
忽地,全城刮过一阵凉风,无数怨鬼像点燃的纸,身形轮廓一点点被风刮没,它们没有挣扎,一点点被擦掉。
杀人无数的恶鬼就这么消失了?
呆愣的百姓突然惊醒般,对着舒抱香顶礼膜拜,大声称颂舒抱香的名。
简世鸢听到无数声“香仙子”,又看到无数信仰之力涌入天空,那些钓线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散开,各自寻找自己的猎物,狠狠地扎进信徒们的身体里,吮吸他们的信仰。
只一夜,敏城近百万百姓都成了舒抱香的信徒。
欢呼声、祈祷声中,简世鸢看到了角落里舒愫。
他皱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静静地望着舒抱香的步辇。
系统冷笑连连,“你这妹子果真强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一座城的信众,难怪她迟迟不肯动手,不多死几个人,怎么会有这般好的效果?你看看这些愚民,现在视她为神,三跪九叩的,要是让他们知道,鬼祸本可以更快解决,他们本不必死那么多人,他们还会跪拜舒抱香吗?”
舒愫敛眉不语,他捂着手背上的伤口。
系统继续说:“你提前去为她解决鬼将,摧毁阴池,她不仅不领你的情,还要斥责你救太多村民,影响了她的计划。你被新育生的鬼王斩伤手背,她却笑你笨拙,拿你的伤痕开玩笑,呵。”
“我说了很多次,这世界你不能心软,你什么不听呢?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
嘀嗒。
一滴雨落下,简世鸢抬头,月亮被云遮住,很快,雨倾盆而下。
他听到了舒愫的声音,很轻,他说:“可她是我的妹妹我不照顾她,就没人在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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