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
她惊地放下掩鼻的手,“是京都有急事吗?”
“嗯。”裴淮顿了顿,“离开京都已久,须得回去看看。”
“哦。”江姜垂着脑袋,情绪不高地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安静了片刻。
“姜姜?”再开口,裴淮的声音有些轻,似是迟疑似是谨慎,“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江姜一愣,见他问的认真,她倒也认真地想了想,但这事儿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她本就叫“江姜”,叫名字也的确比叫“江姑娘”亲切点儿,江姜也便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啊。”
心底甚至还因为裴淮这点主动的亲近生出小小的愉悦。
眼前的姑娘眉眼微弯,方才还沮丧的小脸如今笑意凌凌,裴淮便也轻轻笑了起来。
裴淮从腰间取下随身佩戴的雕刻成魔方形状的腰佩,如玉的指尖覆在紫檀木上轻轻摩挲,“幼时离开清水巷后,我时感不安,便做了它随身携带。”
江姜好奇,“有用吗?”
“嗯。”裴淮淡淡颔首,“所以这些年我都将它带在身边。”
他看向江姜,眸光微动,“等京都事了,我会回上江,在此之前,你……愿意替我保管吗?”
一听裴淮还会回来,江姜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将魔方放在自己处,但这都是小事儿,索性大方地点头,“好啊,好啊。”
裴淮垂眸,轻轻笑出声,向来沉静的眼眸中此刻浸满了笑意。
苏凌在院门旁抱剑等着,见两人在门口嘿嘿哈哈嚯嚯地站了半天,还没有半点要分开的迹象,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大声喊道:“到底走不走?再等会儿都该吃晚饭了。”
江姜偏头越过裴淮瞪了眼苏凌,转头接过小魔方,“苏凌脾气愈发大了,瞧着不单是对我,还有你,若是有误会,还是该早些说清楚。”
“还有,上次见萧若银似乎并不好对付,你回京都要小心。”
握在江姜手中的魔方小巧精致,同色的流苏静静垂在白皙的腕间,相得益彰,似是本就是属于她的。
裴淮点头,“好。”
……
夜浓如墨,明月悬于高空,洒下清辉铺路,月色下两匹快马在官道上疾驰。直至鸟鸣撕裂黑暗,远处天幕泛起鱼肚白,一夜奔袭的骏马才停了下来。
苏凌从包裹里拿出干粮和水递给裴淮,一双眼却盯着马背另一边挂着的行囊恨恨道:“世子还带着这些书作甚?”
昨日午后与江续谈过后,世子便上了街,花了小半个时辰在书铺中挑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本,多是些情情爱爱、缠绵悱恻,小姑娘才喜欢看的。
昨日他付钱之时,被书铺的老板打量了许久,就差直接对着他说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句话。
裴淮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旋即又清清淡淡地收回视线,打开水囊喝了一口水,方才缓缓道:“你收拾的。”
所以跟你没关系?苏凌磨了磨后槽牙,起身拿起马背上的书,作势要扔。
裴淮塞上水囊的木塞,想着临走时江姜说的话,斟酌着开口道:“苏凌,你在生气。”
是肯定而不是疑问。苏凌扔书的手一顿,良久才沉声道:“你还记得徐姨吗?”
裴淮眉头微蹙,“当然记得。”
苏凌冷笑,转身目光黑沉地看向裴淮,眸光里是压抑的恼怒,“不,你不记得。如果你记得,这么些年你为什么从不难过,从未想过为徐姨报仇,甚至不再提起她?”
柔和清俊的侧颜一如往昔,既没有被冒犯的怒意,也没有提及故人的悲伤,苏凌见得怒火更甚。
“从小到大,只有江家那丫头是列外,徐姨费尽心血照顾你,却不见你有回应,徐姨身死,你也没有半分伤心。明知夫人之死或许与江家有关,你竟仍无动于衷。”
裴淮:“对不起。”
苏凌:……
“你……你说什么?”苏凌忽然被打断,一时愣住。
“对不起。”裴淮抬眸直直看向苏凌,“我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表达情感,照顾我既难又累却很难回应。”
“但我从未忘记徐姨。”
虽则寥寥数语,但苏凌心中的气恼却渐渐被抚慰了,他知道世子从小便是如此,不该过多苛责,只是徐姨将他抚养长大,心中一时愤懑难解。
苏凌将手中的书又放回了行囊,侧身装作整理行装,别别扭扭地道:“我也不是怪你,只是你总是对江家那丫头颇为亲近,徐姨一直陪着你,也不见你多……”
后半句低语几乎无声,裴淮放下手中水囊,目光落在远处天际黑与白的交界,陷入思索。
“若你想问为何。”裴淮低低轻笑,“我也不知。”
他对江姜最初的记忆是那只机关木鸟,最初只是模糊的知道有这么个人,她带来的东西很有意思,后来这个人的模样逐渐清晰,她所处的世界退去朦胧,也将他囊括进去,他清楚地听见、看见周围的人和物。
苏凌顿感无力,心下还残存的涩然荡然无存,无语片刻,凉凉道:“这里面的门道可不浅,若你还像以往那般无知无感,姑娘早晚得跑了。”
“所以,我在学。”
苏凌忽然福至心灵,指了指马背上的书,目露震惊,不可置信道:“在这些杂书里学?”
不等裴淮回应,他拿出一本翻了翻,自言自语道:“难怪昨日突然会在江姜跟前腻腻歪歪……”
“腻……歪?”裴淮微怔,有吗?他都是遵照书中所言。
苏凌倒是又认真思索的一番,“那是……唧唧歪歪?嗯,这个词更贴切……”
……
云雾山水汽厚重,天边暗色凝聚,在远处渐渐成势,狂风卷集着落叶四下吹打,呼呼作响,宣告着风雨欲来。
山中地势平坦处数间茅草屋掩藏在繁茂的枝叶间,吴行舟静静站在檐下,修长的指节轻轻从风中划过,感受着风中的水汽。
顾承从山间穿行而出,本是凉爽的天气,他的身上却带着一股热气,若是江姜在此,便能看出,他身上充斥着其他元素的味道。
吴行舟收回手,漫不经心道:“如何?”
顾承:“如今兵器已足,上次将兵器交予邻国后,他们也已答应待我们起事之时,会在边境助我们一臂之力。”
顾承顿住,面露难色,片刻后接着道:“只是这些年朝廷暗中拔除了我们许多据点,人手损失大半,即便如今我们有铁矿在手,兵器盈余,但若是遇上朝廷的大军,恐怕难有久战之力。”
吴行舟看向顾承走来的方向,深山中云气蒸腾,锻造兵器的烟雾掩藏其中,是天然的掩饰。
“秦老带来的人可有继续说出什么?”
顾承问道:“少主说的是那个疯子?他神志不清,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他说的那件事可信吗?”
吴行舟翘起唇角,轻轻笑了起来,眼底却无甚情绪,“你该祈祷那人说的是真的,否则,你的主上该如何抵抗朝廷的大军?”
顾承皱眉,沉声道:“少主!”
吴行舟轻飘飘地睇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玩笑而已,顾大人怎地如此胆小。”
顾承深深吸了一口气,行礼退下,待行到远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他回身看了一眼长身站在檐下的人。
风姿落拓、挺拔俊秀,水汽中面容显得朦胧,分辨不清,站在青山中宛如一柄光华内敛的剑,剑已开封,只是那锋利的剑刃朝向的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
秦老拄着拐杖缓缓在院中坐下,农家小院简陋,风雨中愈显飘摇。
顾承为秦老斟了一盏茶,恭敬地双手奉上,待秦老饮过后,方才开口道:“秦老,上次那人可还在?”
“还是叫我秦村长吧,秦老这个称呼已经成为过去了。”秦村长比起十年前年迈了不少,只那双已显浑浊的眼沉淀着历经世事的凝练与沧桑。
顾承迟疑一瞬,不再坚持,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谁能想到当年尊贵的帝师如今竟然呆在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宛如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秦村长,那人的话是否可信?”
秦村长沉吟,“叶青神志不清多年,但当年的事确实多有不合理之处,他说的话倒能解释那些不合理之处。”
顾承若有所思地颔首,在离开之后去了看守叶青的地窖。
秦慧接替顾承的位子,沏了一壶新茶,略带愁绪道:“爷爷,主上要开始行动了吗?是不是……真的无法避免。”
秦村长:“前朝骄奢无度,积弊已久,朝代更迭本无可厚非。”他看向云雾缭绕的深山,似是叹息道:“但当矿脉被发现之时,富贵村便没了选择。”
前朝覆灭之时,那些不愿投诚却也不愿卷入复朝争斗的官员或是与皇室牵扯颇深的世家,在大兴朝建立后,便到了人烟稀少的云雾山,避世而居。
山中岁月容易过,有时候,他都快忘记自己曾是两朝帝师,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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