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所需能量远超想象, 不过眨眼功夫,竟掏空了众人身上所有的灵气。
郝娴和饕餮不得不用最原始的办法, 手脚并用, 攀着碎石从崖底往山上爬。
两人筋疲力竭爬上崖顶,几峰掌座已指挥着打扫战后残局,医修上山救治重伤的弟子,轻伤弟子在简单施展治愈术后搀扶下山, 仍有行动力的弟子则含泪收敛战死同门的尸体。
久违的斜阳照进山间, 红日恰在郝娴与饕鬄身后, 将山间种种映照出一层劫后余生的软黄。
虽然煞门成功被封, 但数十位同门也在此劫中丧命。
郝娴与崖上众人对望, 谁都笑不出来。
按理说人族的死活与饕餮无关, 但看到遍地的鲜血,与众人脸上的哀色,他心中还是莫名其妙有些不舒服。
“季平!”
饕餮免不得想起自己贴心的新仆人。
“季平!本大爷要坐轿子下山!”
他喊了半天都没见人过来,心下烦躁正欲大骂,便见白依竹捂着胳膊跑到了他面前。
白依竹胳膊的伤口上有淡淡红雾,显然是方才被妖物所伤, 饕餮早认得他, 但实在不想再回忆煞气的味道,便顺手伸爪子从伤口上面挠了一块皮肉下来,虽疼了些, 但效果不差。
“季……”
“季平……”
饕餮刚要再问, 白依竹却与他同时开口, 以往那般怕疼的人, 这回被扯掉皮肉都没提半句, 只用血淋淋的胳膊拉住饕餮。
“咩咩, 能不能求你救救季平,他、他快撑不下去了!”
郝娴和饕餮大惊,跟着白依竹去到一处浅坑。
穿过人群,远远便听见云自明在喊季平的名字,而越过云自明跪坐的背影,面前的景象让一人一兽直接愣在了当场。
第一眼,他俩甚至险些没认出被医修灵气悬离地面的那人是季平。
他的皮肤已被妖物扯碎,如剥开的丝一般条条缕缕挂在身上,肉也向外翻开,露出白森森的骨节,整个人若无骨头撑着,同那些破布般的妖物恐怕也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就这么几眼的功夫,他连骨头也肉眼可见散出了红雾,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被煞气浸染为同煞门内一样的妖物。
郝娴眼泪倏的便流了下来,摇着头怎么都不肯相信面前的人是季平。
她快步冲到近前,伸出手,却都不知该如何下手,只觉自己但凡碰他一下,都会带走他身上的一缕皮肉,千刀万剐恐怕也不过如此。
“咩咩呢!”
云自明见郝娴来了,急的大喊。
“季平堵住了结界的缺口,他是被妖物咬成这样的,灵气现在无法进入他的身体,快,快来除掉他身上的煞气啊!”
饕餮隔着几步远,没上前。
他是能净煞不错,可如今的季平,根本不是净煞的问题,他已经变成了煞,饕餮若吸去他身上的煞气,他也会跟着彻底消失。
“他马上就要变成妖物了。”
饕餮觉得云自明应该不是要季平立刻去死的意思,便问:“要我现在就吃了他吗?还是再等一等?”
云自明听他这冷血的回答,当即便跳起来要与饕餮拼命。
七星掌座一把按住了他:“别闹了!季平现在变成这样就是为了封印煞门,你要他再变成妖物为祸,将以命换来的努力全部作废吗!”
云自明也知这事怪不得咩咩,可季平与他相交多年,是他在合欢最好的朋友,如今眼睁睁见他如此惨死,连全尸都留不下来,一腔忿恨又该找谁了结。
云自明憋的脸色通红,终于忍不住跪坐在地嚎啕大哭。
“他哪里是为了封印煞门,他是为
了牙啊,一颗牙!他怎么就那么傻啊!”
郝娴这才看清,季平额心插着一颗兽牙。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季平能拖着这样残破的身体,一直到煞门封印都没有入煞。
“为什么……”
可郝娴不懂,明明一个如此奸懒馋滑不务正业的人,竟然会为了一颗兽牙连命都不顾。
“尹冬有什么好的!她从来都没喜欢过你!你个神经病!”
郝娴气的破口大骂,她虽然一直都不喜欢尹冬,可从未像现在这般恨尹冬玩弄季平的感情,更狠季平这个舔狗能蠢到把自己舔死。
“你死吧,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将兽牙给尹冬!永远不会!”
听她喊出尹冬,季平本来紧闭的双眼,却忽的睁了开来。
“尹冬……”
他目光几番流转,终于停在了一个方向,眸色亮的如星。
“尹冬!你来了!”
郝娴一愣,见众人都瞪大眼睛惊诧的看着自己。
她不由也跟着回头,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清冷的黑衣女子,女子神色淡淡看着季平,嘴巴扭了扭,似想表达一个欢喜的笑,可这笑实在敷衍的很,越发叫人瞧着冷情。
“尹冬。”
季平早已面目模糊,声音却极尽温柔。
“嗯。”
尹冬应了一声,没多说话。
季平也不在意,似早便习惯对方的冷淡。
“我快要死了。”
尹冬:“嗯,我会记得你。”
“记得啊……”
季平笑,脸上却跟着流下数道鲜血。
“尹冬……你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
尹冬点头,回答的很干脆。
“放心,我会记得你,你喜欢了我好多年,你是藏剑峰的季平!”
“哦。”
季平仍然一错不错的盯着尹冬,但郝娴清楚的看到,他眼里的光没了。
“小师妹。”
过了许久,季平转眼看向郝娴:“哥知道这些年哥对不住你,欠你的,哥下辈子还,哥挣好多的钱给你花,现在能不能求求你,把我头上的牙,拔下来给她好吗,别让她过来,她胆子小。”
郝娴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哭着喊出一声‘哥’。
她刚进宗门的时候,悠然峰上没有半个管事教导的人,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唯一教自己认识合欢,这个修真世界规则的人,就是季平。
所以这么些年来,即便季平有意无意坑过她好几次,她都从来没有真正怨过他,她也从不觉得,季平有亏欠自己,又何来‘还’一说。
“拔了吧。”
季平闭上了眼睛:“我这一生,欠的怕是永远还不上了。”
………………
季平连身体都没有留下,身魂具散,永远的消失在了茫茫阴山之中。
郝娴握着那枚滴血未沾的莹白兽牙,在阴山悬崖整整枯坐了一个晚上。
当清晨的日光自背后升起,郝娴抬起手,看着落在手背上的明辉。
“咩咩,你为什么要变成尹冬?”
昨晚的尹冬,正是饕餮幻化,以它妖力之强大,自是不会让弥留之际的季平看出破绽。
“他最喜欢的不是那个小妮子?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咯。”
饕餮的兴致也不太高,化为人形,躺在地上吊着根甜竹心咬着玩。
“毕竟,我可是他的神,总要帮他达成心愿。”
郝娴没说话,只起身要往山下走。
饕餮跟着一个打滚爬起来,在郝娴身后问。
“那牙,你到底准不准备给不给尹冬?你要是不
想给,我就再拔一颗给她算了。”
“给!”
郝娴点头,顿住脚,却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兽牙。
“可我总觉得,季平真正想要的,并不是……”
饕餮没听清,追着问。
“不是什么?”
“没什么。”
郝娴收起牙:“走吧,大家现在应该已经要返回合欢了,你如果不想再驮着我飞一趟的话,最好赶紧赶上大部队的飞舟。”
饕餮呸一声,一把将郝娴抗上肩头就往山下面冲。
“你怎么不早说!天天驮什么驮?我他妈又不是狗!”
郝娴最后抬头看了眼季平消失的地方,放松身体,耷拉在饕餮后背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嗯,你是神兽。”
饕餮放缓了脚步,让下山的路变得没那么颠簸。
一个仆人死了,一个仆人在哭,饕餮由不得心中一软。
想了想,他问:“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早点告诉我,别等到快死的时候再说,那可就来不及了。”
郝娴被问的一噎,悲伤的情绪也哽在了喉头。
“确实来不及,咱俩有契约,我死了,你也得跟着我一起死。”
“哎呀!”
饕餮一个急刹车,郝娴脑袋重重磕在了他后背。
“你干嘛!我开玩笑的!”
“一群没良心的王八蛋!”
“什么?”
“走了!”
饕餮换了个方向,化为兽形转身又往天上飞。
“飞舟竟然她妈的走了?!”
………………
还好饕餮目力足,还没跑到山脚下,就看到了刚刚起飞的合欢飞舟。
驮一路和驮一程的区别饕餮自然分的出来,当即背着郝娴追着飞舟而去。
要不是轩邈掌座正在甲板上伤怀,看见饕餮追来眼疾手快撤了飞舟上的结界,盛怒之下的饕餮恐怕就得连整个飞舟一起扯了。
“你们人修的良心呢?!被狗吃了?!”
饕餮站在甲板上破口大骂:“你们竟然抛下我这个救命恩兽,自己回去享福了?!”
众人颇感无辜。
“一晚上没见到人,大家以为您和郝真人早走了啊。”
饕餮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不想被人打扰,它专在山顶设了结界来着。
“我……你们就是没等我!张良辰!快出来给我做饭!”
没错,无论如何,都是别人的问题!
饕餮不得理也不饶人,一路鸡飞狗跳,将飞舟上众人折磨的恨不得再回阴山驱煞,这才好不容易抵达了合欢。
在掌门大殿内,郝娴和几峰掌座同万掌门汇报完阴山种种之后,刚回空无一人的悠然峰歇息,等候下一步指令,门外的结界便被人扣响。
郝娴开门一看,却没想到外面的人竟是尹冬。
她风尘仆仆,衣衫有些许凌乱,显然是刚从远处赶来。
“我哥呢?”
尹冬一见郝娴便问:“我哥怎么了!”
郝娴一愣:“你哥?”
尹冬急的眼眶发红:“季平啊!季聘青!”
就在此时,云自明也急匆匆跑了过来。
“天呐郝娴,季平的弟子牌拿错了!你快帮忙找找!”
他举起牌子甩在郝娴面前:“这不是季平,是季聘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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