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柳筠肚子依旧坠坠得难受,她忍不住辗转翻身,嘴里溢出嘤咛之声。拂在耳边的呼吸让她还停留在睡眠中的意识瞬间清醒,她假装翻了一次身,将身子靠得更里一些,拉开与那人的距离。
身后传来低不可闻的笑声,很轻却很嚣张,对方似乎已经意识到她在装睡,柳筠把锦被紧了紧,继续硬挺,她不想现在醒来面对那张讨人厌的脸。
细细簌簌的声音时不时地在耳边响动,他终于起床了,柳筠心里暗喜,他走后自己可以再睡个回笼觉,昨夜是她入裴府以来难得的好眠,虽然身体不舒服,但却睡得意外的沉,也没有听到那些烦人的声音,这样的好日子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
柳筠趁着睡意还没有走远,正在重新酝酿,那人的脚步声又向床这边走来,她能感觉到他俯身的气息在靠近,柳筠心跳慢了一拍,屏住呼吸,耳边他声音低沉,“夫人如果下次想要装睡,可以控制一下自己的眼球,刚才转得实在是太快了,让人想不发现都难。”
柳筠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看着男人转身离开的背影,忍住想要摔枕头的冲动,话却脱口而出,没有了往日刻意伏低做小的柔意,“恕我愚钝,世子爷下次可以亲自示范,让我来学上一学。”那人没有回头,笑得却愈发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嘲笑。
是不是个男人,天天玩当面戳穿这一套,柳筠使劲捶了两下被子,自从踏入这个院子开始,就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好不容易一夜好眠,大清早的还要被人戏弄。
小风和小春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看着主子,觉得有些奇怪,世子爷前几天从里院出来,虽然面上是一贯的无表情,但是心情绝对不是好的,今日出来,嘴角居然挂着一缕笑意,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与世子妃同床一夜后,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烦躁。
再也不可能睡着的柳筠,起床洗漱后简单地喝了几口粥,她小日子的这几天胃口都不怎么好,百无聊赖地歪在软塌上,青叶看她无聊,拿来了针线盒子。
“世子妃,今天还要绣荷包吗?您已经把两年用的荷包都绣出来了。”
她家小姐近一阵热衷绣荷包,起初青叶以为是绣来送给世子爷的,不曾想绣完后的荷包全被她家小姐塞到了箱子底下,美名其约这都是她拿来练手的。
柳筠叹一口气,这种日子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无法得知裴晟的行踪,他每天出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她统统都不知道,她有试着去问过,但都被裴晟给推了太极,她也有试着撒娇,但顶着这张脸撒娇怎么看怎么像威胁,效果是意料之内的适得其反。
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打扫的丫鬟们,大概也都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除了绣东西还能干什么。她出嫁之前最后一次见林叔,林叔已经跟她说明了事情的紧急性,可她现在在这里,根本接触不到外面,四周又都是眼睛,她如笼中困兽,丝毫无计可施。
“青叶,去把我们带过来的话本拿些过来。”柳筠今天绝对不想再做那该死的针线活了。
“小姐,不太好吧,被人发现就坏了。”青叶有些犹豫,侯府的水太深,他们现在本来就进退不得,京城那边不能依靠,裴家又要防备,万一被人抓住把柄,他们处理起来也束手束脚。
“只是看看,我身上难受得厉害,总得需要点什么来打发时间,况且闺中妇人看些话本又不是什么出阁的举动。”柳筠心里憋屈,在这个破地方连看书都不能了是不是。
青叶说不过她家小姐,翻箱倒柜地将压在最下面的书给拿了出来,挑了又挑,捡了几本书名相对还算温和的,又把装着零嘴的几个碟子摆到了软塌的桌子上,泡上了上好的龙井茶,这是她家小姐看书时的标配,饿了有吃的,渴了有喝的,能不挪地看上半天。
裴晟进来的时候,青叶吓了一跳,她刚要俯身行礼,被裴晟无声制止。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软榻上,这人倒是懂得享受,书盖在脸上,不知晨昏睡得香甜。
裴晟捡起落在软榻四周的书,长眸微动,似笑非笑,《王爷和街头寡妇的二三事儿》,《公主和侍卫的缠绵悱恻》,《书生和花魁的千年绝恋》。
青叶大冬天里急出了一身热汗,她悄悄踢了踢旁边的椅子,发出一声脆响,裴晟回头看她一眼,墨黑的眸子里闪出一丝冷光,随后消失不见,快到青叶以为自己是着急出了幻觉。
柳筠被响声扰动,脸上又没了遮掩,阳光直打过来照地她眼睛发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裴晟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这位夫人脸上的神色变化,他之前就注意到了,她的睫毛极长,如墨羽轻轻扇动,眼睛虽然肿,但内里黑白分明,白似雪,黑如夜,这双眼睛在这张平凡的脸上极为突兀,像是荒凉萧寂的平原凭空长出了郁郁葱葱的青树,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地走进,想要一探究竟。
柳筠看到眼前人,着急忙慌地起身,但因为睡太久,身下热流涌动,她暗觉不好,又躺下去,压了压被子,想要盖住血腥气。他虽然行踪不定,但根据她这些天总结的规律,他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刻回来过。
“世子爷今日回来好早。”柳筠平躺,站在床边的人正大光明的俯视,她将他眼底的那抹笑意看得一清二楚。有什么好笑的,没见过人睡午觉么,柳筠腹诽。
他骨骼分明的手指向她旁边,“夫人的取向,”他顿了一顿,柳筠这才发现原先洒落的话本整整齐齐的摆在了枕边,“果然是不同寻常。”最上面的一本印着几个明晃晃的大字《王家铁匠和村头翠花鸡飞狗跳的生活》。
想必他把每本都翻了翻,柳筠只觉得热气上涌,大冬天的愣生生地出了薄汗,她本来觉得没什么,看书么,各人取向不同而已,可被他这么似笑非笑地一看,内心竟然有些羞耻,虽然她已经快忘了羞耻两个字怎么写,她梗着脖子嘴硬,“只是无聊消遣,偶尔看看打发打发时间,世子如果有兴趣,尽管拿去,我还有很多。”
柳筠原本薄白剔透的耳朵染上一层嫣红,那抹红色顺着她修长的脖颈蔓延直下,他之前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她的脸上,今日发现她的脖颈线条极为优美。裴晟眯了眯眼睛,奇怪的是,她的耳朵和脖子像红透了胭脂,脸上却依旧是毫无生气的惨白,不见一丝血色,一白一红泾渭分明,这不是正常的现象。
他盯着自己的时间过于长,脸上略带嘲讽的笑容转为不动声色的沉思,柳筠顾不得自己有没有弄脏衣服和被褥,挺身而起,“世子爷,妾身衣服可能弄脏了,需要换一下,请恕妾身失礼。”
他眼睛随着她的动作而动,视线没有从她脸上离开。柳筠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下了软榻,扶着青叶,快步进了卧房。
帘子隔断了他的视线,柳筠低声问青叶,“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啊,小姐。”青叶也察觉到了世子爷的异常,一着急又唤回了在家时的称呼。
柳筠仔仔细细地看着镜子里那张脸,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那他眼里的探究是因为什么。柳筠隐隐的感到自己遗漏了什么,但现在抓不到任何头绪。再出去时,他人已经不在了。
“小风,进来。”小风应声推门而进,他家世子今日难得没有午休,从外头回来径直回了内院,可没过多久就出来了,神色颇为凝重,大步流星地回了书房,他以为是跟世子妃闹了什么不愉快。
裴晟递过来一封信,“将这封信快马加鞭传给朱川,让他尽快探寻到我师父的下落,把这封信转交给我师父。”
小风感觉到了事情的紧急,即刻叩礼退出。
师父他老人家的行踪飘忽不定,又向来独来独行,朱川就算抓紧,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才能有回复。
对于他老人家所教授的旁门杂学,他自认没放全部精力学个精透,但五六分也是有的,哪怕是师父的五六分,也足以他应对所有的状况。他夜夜观察那张脸,之前竟然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他知道朝廷既然都用到了赐婚,不仅仅是想用这位柳家小姐打他们的脸而已,想必这位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这样没脑子的庸俗之辈。
二皇子那边之前传回来的消息,柳家四小姐是柳相和他外出时救下的一位孤女所生之女。
柳夫人是出了名的彪悍,婚后柳相一直老老实实地守着家里这一位夫人,家里一位妾室都没有,在外应酬也从来不拈花惹草,下属赠送的姬妾也一律谢绝。京中官家夫人们虽然聚在一起时嘲笑柳夫人的母老虎行径,但内心也不是不艳羡,关键是人家男人也服管。
能让柳相破了将近十年的规矩的那位孤女自然是姿色不凡,这位孤女自从进了柳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外出过,生下柳四小姐,没有挺过几年也就香消玉殒了。
这本来也还算是平常的事情,不过奇怪的是,据探子探听回来的消息,柳筠小的时候长得眉目虽不出众,但也算清秀,但越长大容貌越奇怪,人们只当是柳相基因太强大,却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
还有一点奇怪的是,女儿出嫁,乳娘嬷嬷都会跟着来夫家伺候。这位柳四小姐的乳娘嬷嬷自从她娘亲过世后就一直陪着她身边,情谊肯定非同一般,但却没有跟过来,依然留在了柳家。
纵使他们是对裴家有所防备,但有一位有经验的掌事嬷嬷在身边,行事岂不是更便利一些。裴晟眉宇凝重,这位柳四小姐身上的谜团比他想的还要多一些。
当今圣上脑子清明一阵糊涂一阵,朝廷腐败,奸臣当道,裴家招人忌惮已久,飞鸟尽,良弓藏,卸磨杀驴是皇家常有的做派。边境看似平和,周边几个番属小国小动作不断,暗潮涌动。
父亲身中异毒,至今还没有研制出解药,他现在行事不能有半点差错,否则就会让裴家和整个裴家军万劫不复。
他这位世子妃是个傻的倒还好,无非是多出几口人的饭,裴家替他柳相养的起,可若是这位世子妃在他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招,跟朝廷通风报信,他倒是不介意让她无声无息的消失,虽说父亲告诫他不要在这个当口再生不必要的事端,可他赌不起,父亲一辈子为国为民,他不可能让歹人奸计得逞,给父亲扣一个不忠不义的帽子。
裴晟眼里闪过一丝狠色,再没什么比家人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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