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黄昏,天却已经黑了,大雨仿佛老天在泄愤一般倒了下来,呼啸的山风又即将吹起世间的一曲悲歌。

    萧振涛的木屋依山而建,出了后门便是山坡,萧筱拉着战天扬顺着山坡上的小道亡命的往山上跑,雨水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但二人谁也觉不到痛,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样的疼痛能疼过犹如刀绞的心!

    不知跑出多远,两人终于跑不动了,靠在一块大石上大口的喘息,凌乱的发丝贴在面额上,天生爱美之心的少女也无心整理,两人相顾无言从山坡上往下看去,只能依稀看到山脚下一丁点灯火,萧筱这才撩开贴在脸上的头发努力的看着山下村落,稍许后冷声说道:“黑铠卫进村了。”

    战天扬看不到山下的情形,知道此时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安慰少女,更不能表达他深深地歉意,所以他沉默着,两人任由雨水冲刷,目不转睛的望着山脚下。

    沉默中萧筱忽然说道:“我要回去。”

    “什么?”

    雨声淹没了萧筱的话,战天扬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但对方的表情让他心中不安起来,眼神亦是他熟悉的。

    萧筱转身盯着战天扬,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回去!”

    “不行!”

    战天扬紧紧抓住萧筱的手臂,同样盯着萧筱的眼眸:“你现在回去也是于事无补,非但救不了你父亲还会让你妄送性命,那你父亲的牺牲也就白费了,你不能去!”

    “可是我不回去爹爹就没有半点生还的希望了,我怎能为自己活命就弃他不顾?”萧筱的明眸中闪烁着异常坚定的光芒。

    看着那对明的发亮的眼睛战天扬的心禁不住的颤抖,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样的眼神,第一次是在萧振涛的眼睛中,这一次是在他女儿眼中,他们流着一样的血,有着一样的气节,这种眼神表露出的坚定是没人能改变的。

    可战天扬依旧抓着萧筱的手臂丝毫不敢放松,他已不敢再愧欠这对父女分毫,他的神情已含有乞求:“就算你去了也是渺茫到可以忽略的希望,难道你连你父亲寄予你身上的最后一点希望也要抹杀掉吗?你总该为萧门想想,你回去,该让他何等的失望!”

    “你凭什么管我?”

    萧筱猛然甩开战天扬的手,毫不在意险些跌倒的战天扬,冷声道:“你我素不相识,凭什么只见此一面就要我跟你走?难道你家对我们有恩,我爹爹就要用命偿还吗?希望渺茫又怎样?我回去至少我爹爹还有一线生机,我若就这样走了,就再也见到他了啊!”

    少女说到最后已变成了哭嚎,或许她言不由衷,或许她心有苦衷,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表明她无法说服自己就此离开。

    战天扬分辨不出她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的心在哀鸣,脸上是难以言表的沉痛和悲凉,声音却充满了钦佩:“一个决心赴死的人是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可是你若回去,你父亲无论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都要寻求一线生机,他对死无所畏惧,可你不能死,有你在他就不能死,你回去是要用你的性命去赌那一线不确定的生机。”

    萧筱惊愕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她没想到他居然明了了自己的心思,幽幽的说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阻拦我?虽然爹爹死而无怨,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爹爹一心赴死,哪怕机会渺茫,只有丁点的希望,我也要试一试,否则就算我活着也生不如死。”

    对眼前的少女,战天扬心中生出了对她父亲一样的敬意,尽管分不清少女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战天扬还是把它们抹去了,他想看清楚少女,把这张看似柔弱却透着毅然坚强的面孔牢牢记在心里,萧筱怔在当场一动不动,雨水浇灭了她还未来得及在脸颊绽放的红晕,从没有异性对她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心头的悸动让她忍不住说道:“你的手怎么会比雨水还要凉?”

    一股苦楚从心底升起,战天扬并未回答,眼神也同样的坚定,说道:“回去不要着急现身,千万要隐蔽好,不到伯父生死攸关之际不要被他们发现,一个有着赴死决心的人会爆发出无穷的战力,当伯父有性命之忧时你在暗中全力一击,一定要忍耐,机会只有一次,把握住了你们会多一分胜算。”

    萧筱点头,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笑的萧瑟,笑的悲凉,声音亦是苦涩:“刚才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如果我与爹爹……战家的恩情,我代萧家来世再报。”

    战天扬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们不欠战家的,是战家欠你们的,是我欠你们的,该报恩的那个人是我!我会往一路往西前行,出了洪皇去黑水城,如果你和伯父无恙,就来寻我。”

    “好。”

    不再有过多的言语,此去一别有无期?谁也不知道,大雨让这一幕显得更加凄凉,一对还未来得及靠拢的心就此劳燕分飞。

    战天扬忽然很想抱一抱这个坚强的少女,虽然相见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但他已经无法再忘记,她的坚韧,她的情怀,还有她的眼睛,与睡梦中的那对眼睛如出一撤,或许那本就是她的眼睛,居然和他母亲的眼睛如此相似。

    但他忍住了,他竟不敢用自己的唐突亵渎了她。

    然而萧筱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也许是少女从他的眼中读到了他的想法,大方的拥依在他怀里,他感受到一股暖彻心扉的温暖,而少女感受到的却是令她心颤的冰凉,不仅是他的手,他整个身躯都比雨水还要冰凉。

    少女心中疑惑却已无暇细问,只是在他耳畔轻轻的说了句:“一路小心。”

    当他的双手放于了芊芊腰际,当他还没来得及感受贴在脸颊上的湿润发丝,当他刚刚嗅到大雨也未曾冲刷掉的独特香味时,少女已抽身而出,脚尖点地,身影向山下急掠而出。

    战天扬驻足而望,当许久都看不到少女的身影时他缓缓收回目光,在不经意间却看见不远处的一片蒲公英,被雨水淋没了柔毛的花葶在风雨中摇摆,却没有一支倒下,坚强的任凭风吹雨打,一旁的石荫下赫然有一支完好的紫色蒲公英亭亭玉立,颤巍巍的紫色柔毛摇曳着竟未飘散,在雨幕中它孑然孤傲的顽强,战天扬不由的来到跟前,蹲身伸出手,还未碰触到又缓缓收回了手,他如何忍心折了她。

    起身爬上紫色蒲公英栖生的大石上,遥望山脚,可无论他眼睛睁的多大看到的都是一片漆黑,该死的雨水打在石头上啪啪作响,也打在他的心上,突然,黑暗中两个光圈升空而起,华光瞬间照亮了一片区域,战天扬紧紧盯着光圈,那是萧振涛的两枚震天环。

    “叮当当当……”

    震天环华光的映照下又出现了一柄大刀,远在山坡上的战天阳也听到了大刀发出的声响,他的身体倏然紧绷,一股阴寒的气息随之散发而出,身体上的雨水竟然瞬间结成了冰须,只是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异样,弓着身子,眼睛一眨不眨,仿佛一头看到猎物蓄势待发的猎豹,确切地说是一头冰豹,发出低沉的犹如嘶吼的声音:“九环刀!铁门宗铜双!”

    一直以来他都把那日在醉仙楼的事视为一种巧合,战家的调查也证实了这一点,可这雨夜惊现的九环刀斩碎了这个结论,那日金家举办的议事会,醉仙楼只留一名管事,鲁莽闯入的铜双……

    此时铜双展现出来的修为与那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一连串的阴谋就如同此刻的大雨一样把他包围在其中。

    黑暗中震天双环和九环刀交织在一起,难以分清孰强孰弱,战天扬就如同一塑冰雕一样站在大石上任由雨水冲刷,仅仅百余日铜双不仅好了伤势还厉害到与萧振涛难分胜负的地步,其中隐含的信息让战天扬心惊到几近麻木。

    华光渐渐暗淡,消失在了黑暗中,战天扬看不到最后的结局,也不知道萧筱最终如何,等了许久漆黑的山脚下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期盼的身影没有出现。

    雨势丝毫未减,风越来越大,战天扬木然的跳下大石,看了眼石荫下的紫色蒲公英,随着风势摇曳的愈加激烈,紫色的柔毛眼看就要飘散,战天扬猛然转身,似乎再也不敢多看一眼濒临飘散的紫色蒲公英,落荒而逃……

    这场大雨正如萧振涛所言又下了两日才停,也许老天又看了几幕惨绝人寰的好戏终于息怒了吧。

    天空放晴,战天扬走出了山林,回望连绵的山脉,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大雨中格外坚强的少女,那对明亮的眼眸,那个毅然决然的神态,还有雨中的蒲公英,那支在雨中绽放的紫色蒲公英是何其美丽,不知她的美丽可否永恒?

    出了树林后战天扬并未继续西行,如今行迹已经暴露,尽管只是一次但他相信以皇甫皓的才智定能猜出他的意图,他放弃了西行的官道,以他对皇甫皓的了解,西行的官道上必定设立了千道万障,略作休整后他往西北方继续寻路前进……

    萧振涛准备的包裹里食物并不多,最多能维持一月时间,银两也没多少,不过纵使有一座金山战天扬一路也无从花销,荒郊野路上连个收冥钱的鬼魂都没有,不过时常有黑铠卫的身影出没,他们却是来索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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