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 眼前一片模糊,直到察觉呼吸不畅,虞渊才发觉自己再次被传送到镜湖之下。
湖畔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高低起伏,不是一个人在哭, 而是两个。
虞渊连忙闭气,暂时没敢冒头, 而是选择悄悄游远。
一是怕惊扰了岸上说话之人被当变态对待, 二是怕被当做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昆山十大未解之谜之一——镜湖鬼影处理。
“……珑儿,我求求你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树影入湖, 鹂声宛转。第一个说话的女声过于耳熟, 虞渊几乎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这次又是女主的塑料姐妹——沈茶茶。
说来好笑, 他与沈茶茶只在悲风原见过一次,但就算不记得沈茶茶的样子, 虞渊也死死记得她的声音。
受传送影响, 他经常在湖底听沈茶茶讲女主坏话,日日内容相似,只谈话对象不同。
但今天似乎格外不同。
沈茶茶说完后不久, 便听女主故作冷淡却带着哭腔的嗓音响起:
“我拿你当好姐妹,把自己当初与家人失散的事告诉你, 可你却偷了我的玉佩, 冒名顶替我的身份。茶茶,是我瞎了心,从未想过你竟是这样的人!”
虞渊直觉这句话有些不对, 暂且留了下来,并偷偷从储物符中拿出留音石,以防万一。
“我真的知错了珑儿,你先别冲动,给我几天时间,我去和他们说清楚,说这都是一场误会,你才是真正的宋家大小姐好不好?要是你亲自去拆穿我,你哥哥一定会杀了我的。你忍心看着我去死吗?”
宋凝珑陡然沉默,顶着兔子般红肿的眼看着湖面,一颗心如晃荡的碧波般摇摆不定。
她盯着湖面上自己和沈茶茶的影子,眼睫一眨,忽然道:
“茶茶,说谎是不对的,人做错了事就必须承担代价,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会在哥哥面前说情,保护好你……啊——”
垂柳千绦,碧丝万顷的盛夏湖畔前,一声惊叫将犯困的鸣蝉惊醒。
在场三人里,谁也没想到沈茶茶会忽然动手。
毕竟大家都是修士,长时间闭气不是难事,还能在水里淹死不成?
然而宋凝珑的柔弱总能大大出乎虞渊预料。她在水中拼命挣扎,似乎已经忘记如何闭气,大口大口呛着水,而岸上的沈茶茶在最初的惊慌失措后,表情冷静到近乎冷血地清理现场。
眼见女主真的快被水淹死,虞渊连忙游过去将人从后捞起,施展身法带她破水而出,顺便将二人身上水珠烘干。
乍见虞渊,沈茶茶一双装满清纯的眼猝然瞪大一倍,让她看上去比原先清纯了一倍不止。
她指着虞渊,面色几乎一瞬间转换为欣喜:
“二师兄,我正想找人来救珑儿,你在真是太好了。珑儿,快让我看看,你没事吧。”
宋凝珑躲开沈茶茶伸出的手躲在虞渊身后,暑气纵横的青天白日下抱着自己浑身哆嗦。
虞渊看着沈茶茶,皮笑肉不笑:
“找人救命需要先把岸边的脚印擦掉?沈师妹,执法堂走一趟吧。”
“我,我和珑儿只是在玩笑,不是故意的,你说是不是,珑儿?”
沈茶茶后退两步,见宋凝珑无动于衷,开始哭起来。
一切又回到最开始。
沈茶茶哭,宋凝珑也跟着哭,一个梨花带雨,一个楚楚可怜。
沈茶茶选手声音稍低时宋凝珑选手就高音压制,宋凝珑选手的声音刚从虞渊左耳出来沈茶茶选手的哭声就立刻从右耳进去,层次分明,挺久了除了脑袋有些乱,竟还挺有韵律。
虞渊和着节拍不自觉拍手应和。
二位姑娘忽然就不哭了,齐齐看着虞渊,不明白他为何要鼓掌。
虞渊连忙回神,拿出传讯玉牌通知执法队。
沈茶茶见状,忽然直直朝虞渊冲来,似乎要把他撞下湖去。
虞渊侧身一躲。
沈茶茶纵身一跃,投身湖中,边挣扎边喊救命,一系列操作看傻了岸上的虞渊和宋凝珑。
眼看湖水快没过她脑袋,虞渊也顾不得通知执法堂,正准备施术先把人弄上来,便有人快他一步,乘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将沈茶茶从水里救出,上岸清风拂动细柳,带起一阵醇厚酒香。
来人紫袍金带,墨发半挽斜插金簪,气质颓唐,一副疏狂浪荡子打扮,说话声音却气急败坏:
“昆山二师兄,你没看到我妹妹掉进水里了吗,为何见死不救?”
虞渊莫名其妙地看宋凝珑,再看看一日前才打过交道的宋冽琅:
“这不救了吗?”
倒在宋冽琅怀中的沈茶茶忽然虚弱睁眼,短短片刻,眼中又沁出两行清泪:
“大哥,我没事的,我落水只是意外,与二师兄和珑儿无关,我们只是起了争执,你别误会,也别怪他们。我想回去,你现在就带我回家好不好?”
虞渊终于明白她方才之哭并非悔恨,只是拖延时间,跳水也是苦肉计。
他心里吐槽沈茶茶话题转换实在生硬,有明显的逻辑漏洞,好心纠正道:
“他没误会你落水和我们有关,他误会的是我见死不救。”
沈茶茶面色有片刻僵硬,看表情应该是在心底骂他,就和在镜湖边骂宋凝珑一样。
宋冽琅被虞渊这么一说,也意识到这话题转得似乎有些刻意。
但他看了一眼自己怀中虚弱无助的妹妹,在视线扫到安然无恙的虞渊和他身后的宋凝珑时,脸陡然沉了下来:
“又是你?宋姑娘,你三番五次纠缠于我,看在茶茶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但每次你出现茶茶就会受伤,如此倒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居心了。你是她的朋友,难道不知道她从小怕水吗,为何还要约她到湖边来?”
宋凝珑躲在虞渊身后哭: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虞渊不在意他们的家庭伦理大戏,但在意沈茶茶在昆山公然行凶还未处罚,于是清咳一声,掏出留音石,铁面无私打断三人的强行误会:
“给你们看个好东西再吵也不迟。”
说罢他以灵力催动留音石,其中记录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与昭明吵架的三个要诀,其一……”
“不好意思拿错了。”趁三人情绪中断的空档,他假装一点也不尴尬地重新拿出一枚留音石。
“……我会解释你才是真正的宋家大小姐……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当沈茶茶的声音从留音石中传出时,宋冽琅的脸已黑得不成样子。
他家小妹五岁起便与家人失散,自那以后,母亲整日以泪洗面,脸上再不见笑意。
宋家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小妹的消息,提供线索换取报酬者无数,却没有一次是真的。而那些想故意冒充宋小姐混入宋家的人往往都付出了惨烈代价。
直到半月前母亲病重,他来到昆山,在夜宴上无意发现这个名叫沈茶茶的女弟子。她身上的玉佩与小妹走失时佩戴那枚一模一样,又能说清走失时的各种细节,以至让被惊喜冲昏了头脑的宋冽琅没有仔细查证,便信了她的话。
甚至离间他与亲生妹妹,让她受尽委屈。
想到这里,宋冽琅看沈茶茶的眼神足以称得上阴寒,然而当他的目光转向宋凝珑时,眼神又柔和得能滴出水。
虞渊对这种无缝切换的眼技只能道一声佩服,他上次见到能与之媲美并胜出的眼神,还是段成璧眼底三分凉薄的扇形分析图。
一场闹剧于无声中消弭。
临走前宋凝珑忽然拉住虞渊的衣袖,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在宋冽琅警惕的目光中对虞渊耳语:
“谢谢你,二师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帮我的。”
虞渊没深想,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总不可能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等人来救你,如果你自己不争气,我救你多少次都没用。下次记得,有话说话。”
他始终忘不了女主在悲风原上的那句名言。
作为一本百分之九十的内容都在虐女主的书,原著中沈茶茶用玉佩在魔尊与宋家面前冒认女主身份也是一大虐点。
女主因沈茶茶被自己的亲哥哥百般羞辱,明知真相却因顾忌姐妹之情不愿说出实情。最终魔尊利用沈茶茶在宋家的身份,蛊惑其传递情报,全灭兰台宋氏满门,大力挫伤仙盟。而女主的哥哥直到战死前一刻,都坚定不移地挡在妹妹身前,拼尽一切为她寻一条生路。
他至死都不知道,拼命想保护的人早已因他伤痕累累,而用命开辟出的,却是给罪魁祸首的活路。
“我知道,从前是我错了。”宋凝珑朝他点了点头,无比认真地承诺,
“下次开始,我就不要你救了。”
虞渊心说这你说了可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看天。
再次通知执法堂后,距离登榜大会第二关开始只剩一盏茶时间。
自从夜云崖回来,虞渊的御剑许可证就被冷酷无情的三师弟吊销。他不敢顶风作案,只好将殷切目光转向宋冽琅。
宋冽琅和他旧怨未消,原本想假装看不到,但对方好歹帮了他一个大忙,如此太过忘恩负义,让小妹看见也不好,便捏着鼻子让虞渊乘上酒葫芦,随他乘风破浪,往主峰而去。
二人到达主峰时,重奕道君也才刚刚压轴到场。
宋冽琅的飞行法器实在太有个性,一出现便吸引周遭各色目光,待虞渊从酒葫芦上跳下来后,议论声四起,让他想低调也不行。
“这是什么组合?北域五仙客和青楼四冤化敌为友了?”
“又或者诗酒仙投敌,要当青楼第五冤?”
看台上林风致一脸被背叛了的愤怒,待虞渊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苟苟祟祟溜入校场百人之列时,他立马下去揪着宋冽琅的衣领拼命摇晃:
“你说过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好朋友之间就要同仇敌忾,你怎么可以投敌?”
宋冽琅淡定抽回衣领,喝了一口酒:“我没说过。”
“行胜于言!不行,你是怎么在短短一天之内和他好上的?如果我和他一起掉进湖里,你先救谁?如果我和他打架,你帮谁?快说啊,你沉默是什么意思!”
“……”
*
那边虞渊钻入校场后左右环视,发现某三个不是很熟的人一个站东北,一个站西南,一个站东南,于是一点也不刻意地选择了西北位置,假装互不认识。
倒不是为了避嫌,主要是他没吃早饭。
西北方风水好,张开嘴就能饱。
待人到齐后,重奕目光向下扫视一圈,点了点头,双掌灵力翻涌,向上托起。
周遭灵力汇成漩涡,直往中心区域移动,不多时他手中便出现一座建筑的虚影,随着源源不绝的灵力加持,虚影越来越大,逐渐凝出实体,悬在校场上空。
无论是校场上,还是看台上都惊异连连。
“竟是璇玑天境!”
“想不到谢大宗师所做的璇玑天境竟还在世间流传。今日得见,死而无憾!”
就连宋冽琅都不自主地从座位上站起,不顾仪态地骂了声脏话。
若自己再谨慎一些,不被抢了擂,此次进入璇玑天境一探究竟的也该有自己一份。
在场众人一半激动难言呼吸急促,一半不明所以云里雾里。
虞渊正好属于后一半,他左右环视,随手一抓就是一只激动得脸都涨红了的欧阳,问:
“敢问欧阳道友,璇玑天境是什么,谢大宗师又是谁?”
“你真是阵师,还是中州人,怎么连这都没听过?谢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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