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才堪堪响起, 豆大雨珠便争先恐后下落,坠在紫藤小院的池塘间,敲醒半池慵懒睡莲。
尽管用术法在半空中撑起了结界,回来时二人的衣裳还是被雨水打湿一片。
事件起因是剑灵腿短, 却很有尊严地不愿缩回剑里, 势必要走虞渊前面,虞渊也不甘示弱, 他个子虽还不算高, 但腿确实长,三两步便追上剑灵并轻松将他甩到身后。
当第一个人率先开启嘲讽时,整件事的性质立马变了。二人一路争先, 互相扯后腿,出门时还是斗志昂扬的孔雀, 回来的却是两只落汤鸡。
“总觉得好像忘了些什么。”
门窗被风吹得扑扑作响,虞渊坐在窗前, 兀自沉思。
“是狐狸, 你去找小璧崽子的借口不就是接狐狸回来吗?”
剑灵讽刺道。
“你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
“你要真那么在乎狐狸精能把他忘了?”
二人互相看着,罕见地沉默下来。
他们知道接狐狸只是明面上的借口, 段成璧也知道他们有更深层的目的,如此一来,狐狸便这样被下意识地忽略了。
“不接回来也好, 反正他目的不纯, 就让他留下和小璧崽子斗。”
剑灵轻飘飘道。
两个都是他讨厌的人, 互相折磨,他恨不得在门前挂两串大红鞭炮。
他说完以后,便见虞渊腰间的玉牌泛起微光。
虞渊解开其上自设的禁止,大师兄极力压抑喜悦的亢奋嗓音和着雨声在屋内回荡:
“小二啊, 师兄奉我师父,也就是掌门的命来给你讲上次未讲完的交友心得。”
在虞渊开口婉拒之前,大师兄又道:
“别跟我讲什么你不需要或者传讯阵又出了差错,我可不是前几日那个梁百岁,你若这样,师兄只好就亲自上门与你面谈了……”
子时已过,今日轮班的大师兄分神又换了一人,看上去还是最积极工作,态度严谨的“喜”。
虞渊无法,只好道:“那大师兄,那你讲。”
……
天明时分,骤雨初歇,大师兄的“一点”心得终于进入第七条第七大点的第七小点,预计还有半个时辰会全部完成。
玉佩灵光不息,喋喋之声在梁上环绕,剑灵两眼青黑,虞渊双目无神,二人躺在床上,若不是还会喘气,竟真像两具行尸走肉一般。
“……这次我师父,也就是掌门下了死命令,要你务必在登榜大会结束之前,交到至少三个新朋友,相信听了师兄的心得之后,这些对你不是难事,你好自为之,师兄先去处理批今天新送来的两百斤公务了,你若在交友途中遇到麻烦,一定要通知师兄,师兄每晚也会抽时间询问你进度,给你解答疑难……”
大师兄的声音听起来依依不舍,似乎觉得自己没发挥好,还有许多话可以说。
但这遗憾的声音在虞渊和剑灵耳中却宛若天籁,就连他们死寂的双眼都焕发出光亮。尽管大师兄看不到,但二人依旧拼命点头,想尽早结束这场对话。
玉牌的光亮趋于黯淡没多久,紫藤小院的大门却被“砰”地一声推开。
张师弟大早上便气势汹汹地找到虞渊住处,身后跟着“阻拦不及”的赵宿川,他推开门刚要叫骂,却被眼前景象震慑得失了语——
因才下过一场雨的缘故,天上积压的黑云始终不愿散开,光线昏暗的屋内,一眼就可看见床上并排躺着的两条直挺挺的人。
他们形容枯槁,脸色灰败,涣散的瞳孔直勾勾盯着房梁,即使面对推门的偌大动静,也舍不得投过去一缕目光。满室寂静,就和死了一般。
一瞬间,张师弟以为自己勿入了什么大型凶杀现场。他回头,惊疑不定地望着身后的赵宿川,语气竟有些痛心疾首:
“赵师兄你,就算他们再如何……你也不能,至少明面上不该亲自……这样太冲动了,你应早点同我说的,唉,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趁着没人,我们先毁尸灭迹罢。”
赵宿川斯文阴郁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点迷茫:
“毁什么尸,灭什么迹,师弟你在说什么?”
“就屋子里的那两具……”他一手指着屋内,一边回头,却发现屋子里那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忽然坐了起来,步调一致地扭过头直勾勾盯着他,在昏暗光线映衬下,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而二师兄的“尸体”锁定他的目光犹为炙热,或者在张师弟眼中那叫“阴冷”更为贴切,只见二师兄缓缓张口,像心怀不甘的怨鬼将要吐出恶毒诅咒。他道:
“张师弟,交个朋友吗?”
“尸变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虞渊和剑灵被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跃起,拔剑四顾:
“哪呢,哪呢?”
张师弟已经忘了他最初来此的目的,此刻捂着心口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惊骇,双腿缩着后退,待确定二人没死后,不由破口大骂:
“你们有病啊,大清早的躲在院子里装尸体吓人!我今天若是不来,还不知道赵师兄每日过得都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寄人篱下,还把别人的院子搞得乌烟瘴气,你们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张师弟,万不可这样说,二师兄有恩于我等,别说只是住我的院子,就算要我这条命赵某也在所不惜……”
虞渊趁赵宿川假装憔悴的间隙,见缝插针:
“张师弟,交个朋友吗?”
顿了顿又道,“别误会,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虞渊仔细算过,昨日的容肆,加上今日抓来凑数的张赵二人,正好凑足三人,早向掌门交差,也省得再听大师兄的唠叨。
听完此番话后,一唱一和的张赵二人竟发觉自己有些酝酿不出情绪。
张师弟莫名其妙,而赵宿川则垂了垂眸,袖袍下的手指微微屈起,脸色较之方才又阴郁半分。
事实上,仔细分析张赵二人的关系,不难发现在他二人关系里,赵宿川从来都是主导,负责在背后挑拨离间,搅弄是非,而张师弟则是他的马前卒,当赵宿川号角吹响时,他便第一个冲锋陷阵。
赵宿川在拜入昆山派前是雍都赵家人,家世优渥,自小便将玩弄人心的弯弯绕绕掌握得一清二楚。
他在雍都时极爱听戏,并熟知在戏中若无白脸之凶诈,便衬托不出红脸之忠良。所以早在第一天来昆山之时,他便挑中张师弟当他身边的白脸。
这个弟子出身微寒,修炼天赋在那一届弟子中不上不下,性子说好听点叫耿直急躁,说难听点就叫无脑冲动,极易得罪人。赵宿川略施小计,便挑拨他周围的弟子冷落乃至排挤他,随后再出面相救。张师弟也果然感激,从此唯他一人马首是瞻,成为赵宿川手中最好用的一柄枪,随他心意而动,指哪打哪,不问缘由。
赵宿川心里鄙夷张师弟这种人,但因用得到他的地方太多,故而这么多年来还留他在身边。但心里即便再瞧不上,自己养的狗也不是他虞渊可以随便撬走的。
想到这里,赵宿川眉眼生寒,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张师弟。
张师弟一愣之后,想也不想地拒绝:
“别转移话题,我来找你是为了这件事吗,你什么时候从赵师兄院里搬走!我看你就是欺软怕硬,知道赵师兄一向温和善良,不会与人争辩,就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张……”直到张师弟拒绝,确定他一如既往地忠心,赵宿川的脸色才好看上少许。
张师弟一口打断,顺着他以往“你如何如何,不像赵师兄如何如何,换作是我早就如何”的踩低捧高公式往上套:“赵师兄你莫为这种挟恩图报的人说话了,他就是吃准你不会计较。若是换做在我院中,你看他还闹得起来吗?”
虞渊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眼前一亮,立马握住张师弟双手道:
“好啊,我在此打扰赵师弟良久,心中也深感不妥,既然张师弟盛情相邀,正好解我燃眉之急,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剑灵——”
剑灵当即手脚麻利地打包细软,不等虞渊说完,便背着比自身体型大三五倍的包袱夺门而出,一骑绝尘。
“……”
虞渊死死抓住张师弟想要阻止的双手,满脸感激地摇晃着,就是不让他走:
“张师弟果然与赵师弟感情深厚,为了他竟然愿意收留无家可归的我。”
张师弟向赵宿川投去求救的目光。他只是来把虞渊赶出去的,可没说要收留这个祸害。
赵宿川却陷入纠结,心里一边思量着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让虞渊在张师弟那吃吃教训,一边又疑心他会不会另有目的。
“既然都住一起了,那我们现在也算好朋友了,太好了,我还差一个新朋友,就可以向掌门交差了。”
他汲取容肆自来熟的特性,愉快地单方面交了新朋友。
赵宿川心里的狐疑消了少许,假装未看到张师弟求救的目光,笑意怡然:
“既然二师兄想与张师弟交朋友,那师弟便不留你了。”
说完又朝张师弟道:
“张师弟与二师兄之间从前误会颇深,正好趁此段时间化解误会,也算一桩美事。”
“赵师弟都发话了,张师弟不会拒绝?”
虞渊估摸着依剑灵的速度,应该已经把行李安置好了,便松开张师弟的手,眼神晶亮。
赵宿川恰好也看过来,眸含期待,但嘴上却道:
“若是张师弟不方便的话,也可以让二师……”
“方便。”张师弟艰难道。
话一出口,虞渊和赵宿川都没怎么意外。
张师弟对赵宿川向来忠心,若违背他的意愿,便是崩人设了。
虞渊与赵宿川好聚好散,离开紫藤小院后,一路上对张师弟的指桑骂槐左耳进右耳出,甚至偶尔报以微笑,笑得张师弟愈发觉得此人有病,忙离他远了些。
剑灵通过血契与虞渊传信,感叹:“可算迂回地接近他了,接下来怎么办?”
虞渊又一次对张师弟莫名微笑,同时在心回答:
“做你最熟悉的事——挑拨、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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