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捅进“昭明”体内,如没入一池清水,没有丝毫血肉阻塞。

    “昭明”忽然大笑起来,随着笑音的消失,周遭景色也如同墙上碎屑一般,纷纷剥离脱落,化作纷飞碎片。

    额上汗珠被风一吹,沾湿眼睫,视线模糊间,虞渊脱力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赌对了。

    这假货连对付他一个练气都得靠骗,战斗力确实不高。

    自己掉下古怪枯井后根本没回到云崖镇,这一切都是假的!

    天地变换,景物风蚀。虞渊眼前一黑,再睁眼时,自己又躺回云崖镇大街上,而昭明坐在他旁边,正拿树枝戳他脸颊。

    瞧见他睁眼,对方毫不心虚地将树枝往后一丢,惊喜道:

    “徒儿你醒啦!”

    “床前明月光?”

    “疑似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很好,又是一个假货。虞渊反手又是一剑扎进假昭明的心窝里,怒道:

    “装也装像点行不行,我师父那么大一只文盲,能知道静夜思?”

    “……”

    场景再度转换,虞渊在大街上醒来,旁边的昭明眼前一亮:“徒儿你醒啦!”

    有完没完!

    虞渊:“床前明月光?”

    昭明不解:“徒儿你在念什么?”

    虞渊反手一剑:“又错了,我师父虽然是文盲,但他会不懂装懂,实在不懂还会揍我。”

    说到最后,假昭明都感受到了虞渊话语里的心酸。

    第四次,睁眼,大街,昭明。

    不等昭明开口,虞渊便先发制人:“床前明月光?”

    “……”非要和“床前明月光”过不去吗!

    “对什么暗号,为师是真是假你能不知……”

    虞渊反手一剑。

    假昭明盯着胸口曼延的血花,脸色扭曲,但依旧不甘心地发问:“为什么?”

    虞渊收剑望天:“实话实说吧,我师父不是文盲,也根本就没什么暗号,我逗你玩的。”

    “那你为何……”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第一次就不由分说地捅你。”他环视大街,道旁枯草青瓦历历在目,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你能根据我的记忆构筑幻象吧,那你觉得我师父对我好吗?”

    “……”假货实在张不开口说好。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怕捅错人?”

    假货再次陷入沉默。

    事实上,他确实能通过读取乃至扭曲他人的记忆造出以假乱真的幻象。

    从他读取到的记忆中,眼前这人和他师父简直是师徒界的卧龙凤雏,二者生一已是千年难得一见,更何况两个奇葩凑一窝。

    当师父的逢酒必喝喝酒必疯,不教徒弟本事还不间断地坑徒弟,做徒弟的也不是省油的灯,每日走鸡斗狗臭美八卦。

    两人静时瘫在一处摆烂,动时聚在一起闯祸,堪称人嫌狗弃,但偏偏都发自内心觉得对方是牛粪自己是花,是对方拖累自己,整日吵吵。师父吵赢,徒弟就去角落里画圈诅咒;徒弟骂赢,师父就去烧香求徒弟倒霉。

    他俩都这样了还能待在一起生活整整三年,假货以为他们只是表面不和,其实内心还是很在意对方的。

    谁知这人捅起人来根本不带犹豫的。

    这是什么让人落泪的塑料师徒情!

    第五次,第六次,第六十次……

    ……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相同的轮回,虞渊杀过的“昭明”加起来都快一万来斤了,眼前的场景终于发生变换。

    这次没有昭明。

    整个云崖镇被切割成光与暗两大部分,暗处阴影将一切光明吞噬,亮处光照连影子也被驱逐。

    虞渊所处的位置正是亮光之下,在极致的明暗对比中,他看到一个柔亮的光团朝他飞来:

    “恭喜阁下走出九十九层枯井幻狱,您现在已经拥有角逐剑主的资格。”

    枯井幻狱?什么鬼?

    见虞渊满头雾水,光团飞至他面前,主动解释道:

    “血月凌空魔剑现,百鬼夜行幻狱开。魔剑根植于幻境地狱最深处,每逢夜云崖百年一次血月凌空时放生人入内,若要走出枯井幻狱,须得堪破前九十九层,随后在最后一层,也就时候幻狱最深处找到并拔出魔剑,挥剑斩虚妄,方得脱出。”

    从光团念出那两句打油诗开始,虞渊的表情便不太好看。

    这诗他知道,是原著《刻骨缠情:霸道魔尊抱紧我》一书中为了凸显男主那把佩剑有多高逼格时用过的句子。

    但听名字就知道此书主要围绕虐身虐肾虐恋情深情节展开,因而关于男主如何得到这把剑的桥段被一笔带过。

    只知这原本是一把有主魔剑,段成璧历经重重困难寻到它后,剑灵却因为眷恋旧主誓死不愿臣服。

    天底下胆敢违逆男主的除了女主之外全都没好下场,于是男主唇边勾起一抹三分凉薄的微笑,把剑灵抹杀了。

    虞渊想起自己在幻境中似乎见过段成璧,顿时觉得脖子一凉。

    所以他和假师父不一样,是个真人?

    自己跳个井,竟掉到了一个这么不得了的地方?

    他回忆反思过往种种,竟发觉自己上辈子骑鹤撵狗不务正业的日子在记忆中已蒙上层灰,自重生以来,他好像总是这般倒霉。

    将光团口中的信息消化完后,虞渊也算知道了自己被传送到的鬼地方名叫夜云崖。

    云崖镇自古繁华,即便深夜也华灯满楼,人声喧嚣,素有不夜之都美称,而这个名叫“夜云崖”的地方,虽街道走向乃至建筑皆与云崖镇相同,却鬼怪横行迷雾缠绕,似乎永远不见天日。

    二者如镜像双生,其中必有关联。

    眼下女主那边风平浪静,短期内似乎也不会有惊天八卦将他传送回去,他说不定只能在夜云崖找到回云崖镇的方法。

    当务之急还是得解决眼下困境,虞渊收敛心神,问光团:

    “那要是找不到剑会怎样?”

    这枯井每百年放人入内一次,魔剑都未被带走,想来也不是那么好取的。

    “历来妄图夺取魔剑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寻不到剑的都化为了剑奴,等待下次生人入内时,制造幻境诱人沉溺,让他们成为幻狱的一部分。”

    “我记得此次进来的不止我一人。”

    不算被他坑进来的二殿下,段成璧一看就是主动下来的,而在与假昭明扒墙围观时,他记得段成璧手中曾拿着一把一看便很邪异的剑。

    “若是别人先我一步取到剑,那我也能跟着出去吗?”

    光团语调毫无起伏:“只有剑主能走出枯井幻狱。”

    “请阁下早些出发,寻……”

    它还未说完,只剩光暗两色的“云崖镇大街”上忽然冲出一道火红人影。

    人影瘦瘦小小,个头不到虞渊腰高,来时速度迅疾若风。

    虞渊只觉眼前残影掠过,下一秒腿上一紧。

    那团身影抱住他膝盖,抬眼与他对视。

    火发红衣,眸如宝石,鲜红欲滴,是个长相漂亮乖巧的小孩子。

    孩子仰着头,双手颤抖,揪住虞渊裤腿,却怎么也扒拉不下来。

    他定定瞧了虞渊片刻后,忽然眼眶一红,双眸一眨,泪如雨下:

    “冤家,你可算回来找人家了。”

    虞渊:“???”

    他还未反应过来,旁边一向语调毫无起伏的光团却先一步大惊失色:

    “大人啊,您身为剑灵,统御枯井幻狱数万鬼奴,怎么能轻易在区区一个卑微人族面前现身还落泪呢!”

    红衣小童一手擦去面上泪痕,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虞渊裤腿不放,好像生怕眼前的人会忽然消失一般,语调哽咽地对光团道:

    “流光,你不懂,他不是别人,他是我主人,这个气息我绝对不会认错。”

    什么鬼?这孩子就是被段成璧抹杀的剑灵,还叫他主人?

    光团劝阻:“数千年前,您主人把您封印在井下,临走前说让您等他回来,可他却再也没回来过。大人啊,如今已过去千年,再长的梦也该醒了,他早就抛弃您了……”

    剑灵面色一冷,抬手一道剑气朝光团射去,再转向虞渊时,却连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

    “你是回来践诺的是吗,我就知道,我是你的剑,我们缔结血契,我随你出生入死,伴你征程漫漫,你怎么可能不要我呢……”

    虞渊垂眸看忽然感伤的剑灵,一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始终没忍心说出口,但心底却觉得这副场景莫名熟悉。

    光团被打散复又聚拢,围绕虞渊脑袋上下飞舞,显得急躁又无能为力:

    “大人你不要相信这个卑鄙人族,谁知道他是不是想骗你利用你!魔剑锋芒世间罕有,又兼能演化千万种幻境,试问天下谁人不心动?”

    “想做剑主的人上至得道真仙,最次也是渡劫大能,您都不屑一顾,如今竟要跟这么一个货色离开?”

    虞渊:“……”谢谢冒犯。

    光团说完后见剑灵脸色不佳,稍微缓和语气:

    “他要带你离开也可以,我也没有不同意,那总得拿出一点诚意来向我证明他不会抛弃你!”

    “什么诚意?”虞渊虚心求教。

    “九百九十八万上品灵石。”

    虞渊觉得很值,并礼貌发问:“你之所以不去抢,是因为抢没有卖剑来钱快吗?”

    “你看他果然不在意你!”

    “这有什么好证明的,他是我主人,我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他给我我再给他,左手转右手,有区别吗?”剑灵叫嚣,“要诚意是吧,九十八枚铜板,带我走!”

    光团要是长腿,恨不得给他跪下。

    “……”

    眼看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着嘴,那股熟悉感也越来越强烈。

    虞渊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这种既视感究竟来自哪里。

    这不就是穿越之前直播卖货的经典套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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