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梧落入新世界,发现自己正坐在传统的大红花轿之中,面前的红盖头随着轿子一荡一荡。
这是个新嫁娘啊。
杨梧抬手撩起盖头,逼仄的轿内满目喜色,镶金饰彩。
她又微微掀开前方的帘子,从缝隙内看到前方汽车开道,喜乐作陪。
……等会儿,什么开道?
杨梧又看了两眼,确认了那确实是汽车。
她看了看自己,是传统的八抬大轿大红喜服没错啊。
仔细听听,窗外除了喜乐声还有学生激昂的演讲声,酒楼里说书人张弛有度的说书声,梨园里戏子练音的吊嗓子声,士兵巡逻时军靴磕在地上的咔咔声。
杨梧知道这个世界的大背景了。
新与旧交织,血与火同存,只有一个时代可以如此地矛盾割裂激荡——
民国!那个号称最浪漫的民国!
杨梧:……夭寿哦。
她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叫了一声西西:“接收记忆。”
西西一边传输原主记忆一边问:“哎,如果那个时候深渊真的杀了宁夏他们,你会不会因此跟他决裂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杨梧惊讶反问:“人有亲疏远近,我为什么要为了根本不亲近的人去和二哥置气?还决裂?”
“再说了,二哥那也是为了我,我拦住他也就算了,怎么好为了他为我好就跟他生气。”
西西傻眼:“可是你看起来跟宁夏他们玩得很好啊!”
杨梧觉得它实在不懂人情世故:“玩得好是一回事,爱人又是另一回事。我与宁夏他们才认识了多久?与二哥又相恋了几世?哪有把玩伴看得比爱人重的?”
她想到被自己阻拦后想对她生气生不出来,只好委委屈屈抱着她抱怨的恋人,忍不住哧哧笑了两声:“二哥真的好可爱啊。”
像被摸炸了毛的仓鼠,被欺负得狠了也不会反咬,背过身去不理主人又舍不得,只好躲在主人手心里吧嗒吧嗒掉眼泪。
记忆里只有深渊狗来狗去的西西:……
你们恋爱人士都这么能给对方加滤镜的吗?
“糟了!”就在这个时候,西西大叫起来:“记忆传输失败了!”
记忆传输失败?!
“记忆传输怎么会失败?”之前从未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不知道!”西西慌里慌张回道,听声音好像在那边飞来飞去查看哪里出了漏子。
杨梧听到脑中声音变得模糊:“……阵没问题咒……没问题……石没问题……魂没……之门……”
半晌西西满头大汗地冲回来:“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检查过了都没问题!恐怕是这个世界自己的问题,你先找个人问问原身的情况,别漏馅儿了!”
“那这个世界的任务呢?”杨梧问。
顺便插一嘴,上个世界的任务是成为丧尸王,杨梧在接收丧尸王和裴琰的遗产后就完成了。
“任务……任务……,你等等我看看。”西西支唔了一会儿道:“任务是扮演好原主!”
杨梧:……
西西:……
一阵无言的沉默在一人一系统间弥漫开来。
没办法,任务还是要做的。
杨梧轻轻敲了敲车壁,有女声在外应声:“小姐,有什么事么?”
果然,杨梧想,以原主这千金小姐的架势,哪怕是民国,肯定也有贴身侍婢这一存在。
她轻声道:“你上来。”
轿帘掀起,打扮得喜庆的小丫鬟小心地钻进来,坐在脚踏上问:“小姐叫桂花进来是心慌么?”
很好,至少已经知道这个小丫鬟叫桂花了。
杨梧就势叹了一口气,作忧愁状:“可不是么,从前是做小姐,如今却是要做媳妇,哪里能不心慌呢!”
桂花便笑起来,一口牙白花花的:“啊呀,这有甚么好慌的,小姐你与姑爷一同长大,书上说那叫那个什么青梅什么什么、什么来着!”
杨梧见她卡住,善解人意地接了下去:“青梅竹马。”
“是哩是哩!不愧是小姐!懂得真多!”
按桂花讲,原身是城东温家的小姐,排行第三,并没有什么名字,家常人唤三娘。
原身要嫁的是城北的李家次子,名唤玉郎,性情温柔笃厚,容貌温润如玉,是一等一的温润君子。
他与温三娘自幼指腹为婚相识总角,两人互有情意,是真正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温家经营的是布匹生意,布庄分了好几个分庄在其他城镇,李家同样如此。
门当户对,两个小孩又有婚约,还彼此情投意合,双方家长自然没什么好挑剔的,挑了个良辰吉日办了婚约。
不论是出于经济联姻还是人品相貌,这桩婚事都是所有意义上的天作之合,城中人人都夸赞温三娘与李玉郎是金童玉女转世。
只是有一样不好,李玉郎先天不足,身子骨弱,稍见些风寒便要卧病在床二三月,如今成年了倒还强健些,可以出来走动交际,不然温家也不会许嫁。
毕竟再般配,要一个嫁过去就蹬腿儿的女婿有什么用?
杨梧想到这个世界的时代背景,眼中掠过一丝暗芒:“姑爷他……没有用过大烟吧?”
以西西先前“借尸还魂”的理论来看,这桩婚事最终应当是没有成的,温三娘很快就会死去,所以她才能借用她的身体。
已知二哥每次都会出现在她降临点附近,温三娘不会是李玉郎妻子,所以答案显而易见——这一次二哥就是李玉郎!
什么温柔笃厚温润如玉杨梧半个字都不信,那恐怕全是二哥装出来的。
她现在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自幼有病的二哥到底有没有染上毒瘾?!
以民国的时代背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在他们看来鸦片是包治百病的神药!鸦片是予他们无上欢愉的圣灵!鸦片是神对此世的恩德与赐福!
桂花摇摇头,不出意外地嘟囔道:“姑爷就这个倔,明明身子弱成那样还不肯用些大烟缓缓,小姐你可别为了这个和姑爷拧脾气啊!夫人临走前不是讲过了叫你先跟姑爷生个娃娃,在李家立住了跟脚,再好好孝敬阿公阿婆……”
杨梧任由桂花在那边絮絮叨叨“温三娘的幸福婚后生活”,自己则思绪遥遥地飘出去。
她有好久没见二哥了呀。
好久好久,久到她的记忆里只剩下消毒水味和白色的管子。
来来往往的实验人员记录着仪表上的各项数据,她木然地对一项项问题做出回答,记忆中清晰的青年变得模糊起来。
……二哥,我好想你啊。
那个会对她独一份温柔体贴、撒娇卖乖的二哥,如今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
她并不后悔留下来帮助人类,只是、只是……
她蜷缩起来,把头埋入膝盖之间。
只是你们快一些让我去找二哥好不好?
犹记得秦宫之时二哥偷偷带她溜出宫去玩,长安坊市巷尾有家馄饨铺子特别好吃,皮薄馅大汤还鲜,他们十有八九要去吃碗馄饨再玩。
那时候二哥为了她一句话让京中偏遍植梧桐,每次五月花期的时候二哥犹其爱带她出宫,好像某些抓了老鼠就一定要给你看一样的猫咪,暗戳戳邀功的样子十分可爱。
咳,就是桐花掉进馄饨汤里有点影响食欲。
馄饨店老板有个女儿,尚是垂髫之年,见他们俩长得好看什么甜话都能说得出来,惹得秦无忧有一阵儿甚至动了再收养一个女儿的心思,好险被杨梧拦住了,嗔怪他不先问问桐儿就自作主张。
最后桐儿其实没什么意见,倒是那姑娘不愿父女分离导致事儿没成。
馄饨店老板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只是凭借他们的穿着打扮猜出他们应是富贵人家。
可京城中谁不是非富即贵啊?!掉一片儿树叶下去砸十个人九个是权贵,就连他,没点关系能把这馄饨铺安安稳稳地开这么年?
所以么,倒也不必卖女儿,收养的到底不如亲生的,一家人有一家人的苦吃,一行人有一行人的活法,没必要。
唔,还有灯会上那个卖糖人的,真是一手好手艺啊,糖也好吃。
外面风声呜呜,桂花有些担忧地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小姐,风好大,天也不大好。”
杨梧笑容满面:“不,今天是个好日子。”
桂花明白了她的意思,忙笑道:“是哩是哩!连太阳都晓得小姐出嫁,不忍心小姐受毒日头不肯出来哩!”
轿停,乐止,有人声高喊:“接—轿——!”
风声大作,无人应声。
杨梧饱含喜意的心骤降冷却。
出事了!
她面色一冷,扔下红盖头抬手就要掀轿帘,桂花扑上来哭着苦苦劝她:“小姐不可以呀!哪有新娘子自己下轿的!”
杨梧一把甩开桂花掀帘下轿,轿门正对着李家大门,门前俱是大婚打扮,人却乱哄哄地没有个章法。
有人看到她下来了急得大叫,催她回轿上去。
杨梧几个世界下来也攒了一些武学秘技,运起一门步法秘学,躲开那人向李府骚乱中心而去。
所遇者见到她都大惊失色试图上来抓住她,均被杨梧以身法躲开。
终于到了一处大宅宅门前,此处装饰格外隆重,显然是众人见证他们拜堂的正殿无疑,而此处也正是骚乱的中心。
有满头珠翠的妇人白着脸被丫鬟搀扶着走出,见了她脸色更白:“三……三娘……”
杨梧冷声问:“李玉郎何在?!”
莫不是逃婚了?唔,二哥的话,为不娶旁人倒也做得出。
妇人与丫鬟听了这话又是一幅要撅过去的样子,还抓住她的衣角道:“别……别进去!别进去!”
杨梧肯定是要进去的,扯出自己的衣角就跨了进去,毫不犹豫推开紧闭的二门。
这是……什么?
杨梧愣怔在原地。
这是,什么?
漫天的血色,断成两截的身躯,昏暗的无光的室内,暗沉的血色与大喜的红色相溶。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杨梧的身体先于她的大脑反映过来,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刺耳的尖叫。
然后,她“咕咚”一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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