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梧抬头,撞进一双阴冷眼眸。

    她看着年轻荒淫的新帝,只一眼复又低下头,双手奉盘:“谨遵陛下之令。”

    梁帝满意地点头,被酒色掏空的身体诚实地在面上反应出隐隐青色。

    话既已吩咐完,他也不想再看李氏女这晦气的打扮,便挥手叫内侍把她带下去了。

    其实他第一眼看到是有些生气,但转念一想这也并非坏事,至少证明李氏女确实感念兄长,也有利于他的计划进行,便不曾出言。

    杨梧被内侍引着前往御花园,今日本来就是以皇后开赏花会的名头把杨梧邀进来的,皇后心里也清楚。

    内侍把杨梧交给皇后后嘱咐了两句离去,皇后亲自将杨梧引至席内,让她在自己左手侧第一位坐下。

    有人怒目而视,有人暗含讥讽,酒过三轮,终于有人忍不住跳出来出头:“李小姐怎么这样拘谨?皇后亲自做席也劝不得你一杯酒么?”

    说话的是茂德公主,她是梁帝亲妹,尚未出降。

    当时秦帝点名要人,越过了她这个真公主而要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气得她砸了一屋子的瓷器。

    秦梁联姻,皇帝选宗室女、勋贵女封作公主和亲,那叫心疼她金枝玉叶,舍不得她远嫁异乡。

    秦帝打到家门口,点明了要一个乡野生长十几年的道姑,那叫嫌弃她!

    茂德公主听到的时候人差点疯了,她觉得秦帝有病,同时对未曾谋面的李君如产生了极大的恶意。

    她倒要看看这位秦帝钦定的秦后有什么神通!

    杨梧不仅没喝,还把酒杯往前推了推:“家兄新丧,无意饮酒。”

    她看向茂德公主:“你这么喜欢饮酒,帮我把我这份这份也喝了算了,就当替家兄问好。”

    皇后假意前来劝慰:“李小姐不可造次,那是茂德公主,还不谢罪?”

    笑话,她身为一国皇后除了皇帝需要捧着谁?!一个道观里长大的道姑罢了,想拿捏她太容易了!

    杨梧疑惑地看向皇后:“不日我也将是公主,与她平起平坐,为什么我要向她谢罪?”

    杨梧真有点迷惑,她上一世没怎么搜集过古代具体信息,李君宛记忆里也不会有这种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她真的很搞不懂为什么这些人在明知她马上要和亲成为敌国皇后还要这样挤兑她。

    茂德公主勃然变色,“霍”地一下站起身说:“李君如!你今日尚是镇国公府小姐就敢如此张狂,无君无父,来日做了秦后岂不是要发兵攻梁,践踏故国?!”

    皇后的脸色也立刻变了,宴席上挤兑挤兑没关系,小女儿家的争锋都是绵里藏针的,扎人都让你痛又没办法说。

    但是这种诛心之论一出事态可就变了,一旦闹大绝对是问责她这个主事人。

    皇后立刻起身,脸色严肃:“茂德!谁许你说这样的话?!”她刮了一眼茂德公主身边的嬷嬷:“都是死人吗?!公主吃醉了酒都不知道带她下去醒酒?!”

    皇后冷脸看着茂德公主被半胁着带下去,席间一时气氛冷凝。

    茂德公主一走,皇后坐下来又笑起来,好像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招呼大家玩乐。

    杨梧看的若有所思,所以这就是皇后要做的工作?

    杨梧问了皇后,皇后见她主动对自己说话觉得自己已经踏出了收服她的第一步,便笑得愈发亲和:“对呀,皇后掌理六宫,处理宫中诸事,妃嫔公主宫人内侍均由皇后管派。”

    她像是杨梧的亲姐姐一样关切地说:“妹妹不日也要成为秦后,不如在宫中与姐姐做伴,提前看一看皇后应如何行事。”

    皇后又想起来一事,说:“前些日子陛下还同我说起要宫中礼仪嬷嬷教你宫中礼仪一事,我竟给忘了,妹妹勿怪勿怪!”

    “你一向在道观生活不理俗事,自然不晓得凡间礼数颇多,只是如今你既已出山入世,做的还是一国皇后,少不得要学起来。”

    “譬如妃嫔觐见皇后各宫各位有不同礼数,命妇觐见皇后不同品阶有不同制仪。”

    “她们该戴三头凤簪六头凤簪还是九头凤簪?该穿四幅湘裙八幅湘裙还是十二幅湘裙?该行半礼全礼还是不用行礼?”

    “若是有人逾制你却瞧不出来可是要被笑话的,也丢我们南梁的脸面。”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意味深长:“妹妹,你还有的学呢。”

    杨梧心想也没什么错,就应了下来。

    但第二天杨梧没有进宫。

    原因是秦无忧送的女官到了。

    这些女官直接从秦宫出发,觐见过梁帝之后才随梁帝的内侍前来镇国公府。

    为首的女官三十来岁的样子,神情恭敬,双目有神,动作干脆有礼,面上总是含笑。

    她先是行礼,然后自我介绍了一下,她叫素云,是秦宫司仪女官,自十五岁就被选入宫中,至今已经二十年。

    素云行事干脆,面上笑意盈盈,叫气氛都活跃起来:“陛下惦念您,知道您是方外之人,从前不理俗事,已经与南梁皇帝交涉完毕,南梁皇帝答应不叫殿下习南梁礼仪,直接由我们来授您秦国礼仪。”

    杨梧毕竟还未成婚,“娘娘”之称她们也不敢乱叫,只得含糊敬一声“殿下”。

    素云冲她眨了眨眼,给了一个“你懂”的眼神:“只是宫中礼仪颇多,陛下心疼殿下。回头您便去秦宫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宫中又无太后,陛下吩咐您不必守那些俗礼,随意便好。”

    杨梧低吟片刻问:“我前些日子问梁后,她说皇后需节制后宫,接受妃嫔命妇朝见,如果制仪不对而我看不出来是要被笑话的。是真的吗?”

    素云含笑:“殿下说笑了,梁后所言倒也不虚,只是陛下既敢免您礼仪又怎么会不安排妥当呢?我等均受殿下差遣,殿下若有疑虑尽管问我便是。”

    “妃嫔也好,命妇也好,若有违制女官们自会出言提醒殿下,由殿下裁决。”

    “宫人违禁自有有司管理,殿下若不清楚条例只管询问奴婢便是。”

    “至于公主婚嫁,自然是殿下做主,看殿下心意。”

    杨梧想了想,又问:“可是我逢年过节赐礼和为公主赐婚总要了解朝臣贵族们之间的姻亲关系,你把秦国的姻亲谱给我讲一讲吧。”

    素云依旧含笑:“赐节礼自然有女官们负责,殿下不必忧心,该背的姻亲谱女官们会背的。倒是殿下想给些额外的意思可以找女官另作调整。”

    “至于公主赐婚,到了年纪礼部自然会选出人选让公主挑选,公主自已有心上人也会来求殿下赐婚,赐不赐就看殿下您的意思了。”

    杨梧哭笑不得,同时心间有一股暖流。

    二哥是怕她“征战沙场”多年骤然进到脂粉圈里受委屈吧?

    所以才借着“观中道姑”的人设免她诸多桎梏。

    他已折了她的羽翼,把雄鹰关进金丝笼里,自然想给她最好的环境,尽力免除她的痛苦。

    可是二哥呀,真正的雄鹰是不会被关到金丝笼里去的,哪怕被关进去也只会反抗至死,决不屈服。

    她不是雄鹰,她从来都不是。

    杨梧被免除了所有责任,只在家中安心待嫁,连梁帝都由女官联系。

    素云曾经问过杨梧对婚事有什么要求,她可以和梁帝去谈。

    杨梧想了想说她想替兄长守够一年的孝再出嫁,素云就替她和梁帝谈下来了。

    这日女官们正在替她绣嫁衣,杨梧在窗边练字——让杨梧自己绣嫁衣是不可能的。

    秦无忧自觉逼一个将军扮女装做公主和亲也就算了,逼她绣嫁衣那不是踩爆她的雷点吗?所以在女官们启程之前就嘱咐过这件事。

    女官们也觉得一个道姑不想绣嫁衣很正常,两方鸡同鸭讲达成共识。

    杨梧正在练字,听到素云等人窃窃私语,不由得心下纳罕。

    素云她们规矩极严,根本不会在没有她的指令下随意发声,这是怎么了?

    杨梧看向素云,素云面上罕见的带了愁容,前来向她禀报:“殿下,秦宫出了一些事。”

    杨梧看她一眼,笔下不停:“与我有关?”

    素云点头:“殿下猜的不错,陛下遣散后宫了。”

    杨梧脑子里空白了一瞬,手中毛笔直接被捏碎。

    什么?什么后宫?什么玩意儿?

    那厢素云还在愁容满面地说着:“我们出发前陛下就在做这事了,没想到真的叫他做成了,殿下您在那边的名声怎么办啊,陛下也不同您说一声……”

    杨梧面目狰狞地握住素云的肩膀摇晃,几乎要疯了:“二哥怎么会有后宫?!你先前怎么没提这事?!”

    素云比她还惶恐:“陛下他是皇帝啊!他有后宫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杨梧崩溃地拽住自己的头发。

    天啊!怎么会这样!她怎么疏忽了这么致命的一点!

    不,不是她疏忽了,是她太信任二哥所以根本没想到他会有后宫!

    素云见她如此也揣摩出她的心思来了,女官本质上还是为皇后服务,她发愁也是为皇后发愁,她与皇后本就是一体的。

    既然皇后都不介意,那她愁什么?

    素云把杨梧的心思揣摩透,还忙凑上去为她分忧:“殿下不必生气,那些宫嫔都未得临幸,被陛下赐金还家改嫁去了。”

    杨梧闻言终于冷静下来。

    哦,假后宫啊,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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