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

    这一句话直愣愣扎进颜清辞的心坎里,无论如何她也料想不到他竟要与旁的女子成婚。他不识自己,寒凉比往前更甚,她便认为他对谁都是这样的,原来,竟都是自己的错想罢了。

    她用了那么久才捂热的一颗心,不过经历数月的日月流转,竟就偏向了旁人。

    恍如晴日惊雷,叫她如何能接受。

    见她面色异样,神情惊慌,墨曦眸底一亮,知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复又紧忙迎风煽火。

    “是了,我们三位将军参军前就情分深厚,早便如同一家人,那小沈将军与沈姒将军在战场上更如星月相伴,默契恰似一人,私下里也早就许定了终身,成亲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颜清辞那颗已然凋敝破败的心此刻崩然碎裂成片片尘絮,她越发清晰地明了,愿与她执手观雪,共谋此生的沈寒早已如往日尘烟般消散了,现在在军营中,她苦苦寻求到的,甘以自身性命相护的,是小沈将军,自己于他而言,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又如何抵得过沈姒与他朝暮相守,共进生死的情分。

    这一场情动,到头来,不过只她一人的独角戏。

    颜清辞强忍下心中的喷薄情感,尽力使自己还能说出话来。

    “我知道了。”她朝墨曦答着。

    罢了罢了,他既有了心中所爱,自己又如何再能痴缠,这场戏,再唱下去就不体面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她好似用尽了浑身的气力,人一下就瘫软了下来,眼前的景象渐次模糊,窗外的声响也霎时停息,天地万物好似一瞬间归于荒芜,她也悄悄然消逝于人间。

    第二日天色将亮未亮时,她便打点好了行装,来时匆忙忙只带了几件裙裳,路上又丢弃了二三,现下好好整理了才发觉这里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不过只一小小箱笼便尽收了。

    还真是急匆匆来,又轻飘飘回,一路所历种种,尽数忘却了便罢了,她回到南州城,继续着过往十数年那样平淡如水的日子,左不过人生短短几十年,弹指一挥间,就这样模糊着过去也未尝不可。

    颜清辞提起箱笼,最后瞧了一眼这个尽收她所有希冀和悲伤,又赋了她半生遗憾的地方,然后转身离去。

    “小颜——”

    刚转上通往军营门口的路,突然闻到身后一老者的呼喊,伴着杂乱仓促而又不甚扎实的脚步声。

    颜清辞回眸,就见是李师父匆匆追了过来,年逾半百的人,迈着不太灵巧的步伐,踏过遍地黄沙一步一步朝自己而来,白色的胡须被带起的风吹得微微颤抖着,额头已然沁出层层冷汗。

    李师父原名李兆兴,便是她刚入军营时教习她医术的一位医官,其人技比华佗,心如菩萨,待她又知无不言,颜清辞深蒙其恩,得其传道受业,便拜其为师,尊称他为李师父。

    李师父在她面前停下,尽力平复自己因疾跑而杂乱无比的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静静定下,道:“小颜,你这般,可是要走?”

    颜清辞垂下头点了点:“是要走了,未来得及与师父道别,还望师父莫怪罪。”

    李师父闻言深拧起眉,神色颇有些焦急,连忙摆了摆手:“倒不是来怪你,只是想问,在这待的好好的,缘何要走?可是有人为难你?”

    颜清辞抬眸见他急迫关切的眼神,心下一阵不忍,只敛下眼眸,淡淡答道:“师父莫忧心,并无人为难我,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李师父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孤孤一人离家许久,也着实难为你了,不过……”

    李师父双目慈宁瞧着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唉,师父也知晓故园之情最难抑,可现下战争愈发激烈,一打起仗来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更是不计其数,军中的情况你也明了,若是你走了,怕是会短了人手……小颜,你也莫怪师父开口阻你返乡,只是医官实在不足,为师绝不能置军中数万人性命不顾,故要同你言及这些,国起战事,将领士兵,无不思乡,可自古便是先国而后家,私心里的万千思绪只赖自己消解。如今天下形势如此,其间利弊,还需你自己定夺。”

    颜清辞定定立着,心里思忖着李师父的话,便越绝羞愧,当初确是自己私心,为了接近小沈才担了这医官之责,可既坐了这个位置,便是要谋其事,怎能因为这一点恩恩怨怨便一走了之,竟置全军将士的生死不顾。

    颜清辞愧怍万分,忙就对李师父道:“我知道了师父,是徒儿目光浅薄了,现今举国皆全力赴战,我若此时甩手就走,枉为天下子民。”

    李师父接过她的箱笼,朝着她安然笑了笑,苍老的脸上顿时添了几抹亮色。

    “回去吧。”

    “嗯。”颜清辞应了一声,随着他又按来路回返。

    回了军营,她便全心全意都扑在医房,晚上也不曾回屋,闲下来的时候就扎在医书里,并不多的几本古籍被她翻了又翻,字字都深刻进了心底,如此这般,一是愿尽己全力救治伤兵,不可因一时的懒惰无知而令伤者白白送命,二则是使尽浑身解数令自己忙碌起来,唯有匆忙时,脑中才不会一遍遍忆起墨曦同她说的话,心里也就不会那样痛了。

    近年关时,仗似乎打的更勤了,每日都有好些伤兵送来,颜清辞与众医官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风雪大作,天色阴沉如墨,烈风裹挟大雪团团滚来,在这旷远天地间肆虐咆哮。

    刚过子时,颜清辞就被门外的嘈杂呵令声扰醒,睁眼就见外面一片通明,隔着窗子见人影密集,雪地里的脚步声杂乱无章。

    颜清辞心中陡然一颤,就知今夜定是送来了好些伤兵,便赶忙草草披了件衣裳,带上药箱推门而出。

    甫一出门,她便惊了一下,帐内已然躺满了伤兵,个个神情痛苦,血与雪叠染在一起,悲鸣哀怨直达云霄。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时,又一批伤兵渐次被送了来,帐内再无能容下一人的位置,他们就这样横七竖八地被放在外面的雪地上,有的还未待医官查看,便在无望的痛苦中死去了,抬他们过来的士兵接着匆匆离去,似是赶着去接下一批。

    瞧着满地横躺的人,血腥味道直冲鼻腔,颜清辞顿时就呆愣住了,纵是她自小随着父亲住在军营里,却实在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这哪里是军营,分明就是如乱葬岗一般,葬着这些已然离世或者唯余一息的活死人。

    “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去帮忙!”

    李师父重重拍在她的肩上,才将她从这方惊骇中扯出来,她忙敛了心神,跟在师父身后跑过去。

    油灯发出的昏暗灯光映出账内的惨痛景象,不计其数的伤兵躺倒着,一眼瞧去并分辨不出是否还有气息,只是觉得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混乱的血色,模糊朦胧又无比刺眼,直直扎进人心里。

    医官先将已经断气的伤者交与士兵抬出,又为余下的按伤的轻重分了类,以便能以为数不多的医官尽力挽救性命。

    直到了第二日子时,颜清辞与众医官才算将这些伤兵悉数处理完毕,连着一整日未进食水又不眠不休,倒也未觉得有什么不适,满心都扑在了救人上,对于自己的感受就浅淡了下来。

    现下一停下来,只觉得脚底轻飘飘的直发软,脑中一片混沌,一闭上眼眼前便是血海尸山的样子,鼻尖处也是挥之不去的萦萦血腥味道。

    她望着外面还未来得及拉走的尸体,一下颓然瘫坐在雪地里,她确信她此生无论如何都忘不了这一整日发生的事,马车拉出去的尸体一车接着一车,她粗略一算,怎样也足有了几千个。

    定是这场仗败了,而且是彻彻底底,她心里想。

    那些士兵里,有上有双亲需奉,下有妻儿待养的人,亦有年仅十四五岁的小小少年,战事突起,或许他们还未成婚,或许此刻他们家中便有一位女子日夜望着窗外,在一场又一场翻天的大雪中,盼望心上人的归来。

    只是再也等不到了。

    她茫然望着雪色尽头延续的天地,心中空荡,悲戚万分却落不下一滴泪,只余耳边呼啸风声,既近且远。

    却不多时,这片宁静就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

    颜清辞收回目光,就见有一队士兵从远处小跑过来,然后停立在她面前。

    为首的那个人用剑指了指颜清辞,对左右两个人道:“就是她,将她捆起来!”

    颜清辞闻言顿时万分疑惑,却并不等她开口发问,那两个士兵就一齐捆了她的双手,推搡着押她向前走去。

    “要带我去哪?!”一阵一阵狂乱的不安在她心底疯长,发出的声音都带了些微颤抖。

    “狱牢。”

    她心中的惊乱顿时达到顶峰,一下既疑惑又恐惧。

    “为何?!为何要带我去那?!”

    为首那人粗着嗓音,怒斥道:“你做了什么龌龊之事难道自己不知晓?!通敌叛国,私泄军机,这是诛九族的罪愆!你如此置全军性命不顾,简直就该堕入无间地狱!就是死上千百次也对不起我军数千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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