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姒知道这种事情上颜清辞万不会扯谎,这一下倒是有些为难,她自然是万分不想颜清辞进军营的,可现下朝廷与北疆打仗,军中医官最是紧缺,伤兵从战场上被救下来时尚有气息,却常常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死。

    且军中医官毕竟离战乱这样近,保不齐就要命丧于此,哪里有人愿意来,于是往往开出的薪钱颇高,国库本就不甚充盈,又因接二连三的战乱耗费巨大,现下就连军队士兵过冬的棉衣都不知能否及时供应,若是颜清辞真能来帮衬,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沈姒心里权衡利弊,家国大事要紧,自己可不能因为一时的妇人之心败了战局,况且小沈那样的性子,又不认得她,就算有什么也不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他甚至都并不会用正眼瞧她。

    如此想着,沈姒心中稍稍放松了些,就应下了这件事,将颜清辞带入了军营。

    军中有医官来引着她转了转,又将各种药品以及救治所需与她一一介绍,这些颜清辞少时便已接触过,现下捡起来,倒是不费力,不需那医官多费口舌,她也做的很好,医官也由起初的颇有疑心转为了暗暗赞许,他做医官这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小姑娘做这行,又如此玲珑透彻,实在难得。

    晚间时分刮起了大风,在这座阔大空荡的北部城池里兀自肆虐着,越发猖狂无所拘束,似是要将天幕都撕扯下来。

    匆忙一日,此时才稍稍歇了下来,颜清辞轻轻揉搓着僵硬的手腕,屋内银碳烧得正旺,火红一团亮眼又燥热,贪婪的火苗与她共同争抢着小小屋子里的空气,颜清辞只觉得头有些闷胀,走到窗边想要透透气。

    窗子半推开,外面的狂风就猛的卷了进来,吹的窗棂吱呀作响,颜清辞将头探出去,却见一粒一粒雪白在风中兀自飘洒,她伸出手去摊开掌心,朵朵小冰晶就乖巧落了下来,在她温热的掌心里,瞬时就融化消散了。

    顺宁六年的第一场雪,落在了十月末里。

    颜清辞眉梢挂上喜色,搬了竹椅来静静坐在窗边朝外望着,狂躁的大风将刚刚飘下的小小雪花四散吹落,如一只只银色精灵在天地间翻舞跃动,颇有些俏皮灵动之感。

    过不多些时候,雪就大了起来,此时风势小了许多,盐粒大的雪从云层中直直落地,坠在地上铺起厚厚的一层,偶有几个雪花落到了颜清辞长长的睫羽上,将她的眼睫打的湿漉漉的,眸光涟涟,痴痴望着天地间一片白。

    她的心猛然紧了一下,四下风声搁歇,万籁俱寂,心跳声便被衬出,随着飘落的雪花,一下一下拍打着。

    沈寒果然没有骗自己,北部的雪比上京那场还要更大些,直愣愣就将目所能及之处填满了,只是不知……惊雪城落下的雪作何模样。

    满目晃眼的亮白间突然有一黑影闪过,打断了少女悠长飘远的思绪,她抬眸极目追寻着那道身影,片片雪白搭在他墨色的肩头,分外突兀,在这浩渺雪白间,默然而行,那样清冷孤独的气质,除了沈寒还会是谁?

    颜清辞心中一喜,当下也顾不上披上外衫,仓促着就出了门。

    一踏出门口,才知这雪下的有多大,冰凉的雪层深深没过了她的小腿,鞋袜当即便湿透了,刺骨的寒就从脚下直冲上来,不过她却全然不顾,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身影,在厚厚的雪垫中艰难小跑着。

    他走走停停,与路过的士兵低声交代着什么,不多时候,两人的距离便渐渐缩进了,雪花挂在两人的发丝上,皆是一片软绵纯白。

    眼瞧着面前的人几步便要入了屋内,颜清辞心中一急,已然冻得冰凉麻木的脚又加快了些许,与他只还十几步的距离。

    面前的人却突然停住了,玄色背影默然静立着,颜清辞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暗暗感觉到他周身泛着的寒气,让她不由心中一颤,没来由就紧张起来。

    “为何跟着我?”

    从昨日见到他到现在,这是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却冰冷得比这雪夜更甚。

    颜清辞怔了一下,方才的雀动也深深沉了下去,心中无尽的疑虑就翻涌上来。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蒙着淡淡水雾的双眸深深瞧入他寒凉的眼眸中,却发现他的眼中,并没有自己,那片幽幽黑暗中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她读不懂。

    心中陡然空了一块,那般的眼神,与初遇他时那样相似,却又不甚相同,只比那时更加冰冷而不可捉摸。

    盯进那双眼里,有那么一瞬,颜清辞甚至肯定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绝不是那个她心心念念,与她共谋此生的所爱之人,他只是一个十足的陌生人,不带丝毫感情的对于她的人生袖手旁观。

    见她不答,他转身便要走,颜清辞赶忙上前拦住他,她寻了他这么久,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可就这么直直对上他漠然冷淡的神情时,她还是不免紧张起来,微微颤抖着开口:“沈寒,我是阿辞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轻盈的话音飘进他的耳中,他却没有理睬,越过她就要离开。

    颜清辞登时一急,伸手扯住他,眼眶中积蓄的泪珠就滴滴滑落下来,砸在脚下的银白中。

    “你忘记了吗……你说过,要与我成亲的……你都忘记了吗……”

    她不死心地一遍遍质问着,声音却一次比一次轻软,最后只是在喉咙里呜咽着,再也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垂眸,神色冷然地看着脚下的雪白,或许也不是看雪,只是撇过眼去不想理睬这个突然与自己搭话的人。

    等她再不说话时,他略一用力,抽出被她紧紧握着的手腕,伴着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渐行渐远。

    见他悄然离去,颜清辞颓然跌坐在大雪里,任风雪拍打在身也无感,心中抽痛得令周身都麻木了,他方才的举止神情就如一把寒刀,在这个漆黑冰冷的夜晚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原来自己的执念于他而言,只是风中云烟罢了。

    小沈回到房中,却见沈姒在门外站着,杏眼远望着他来时的方向,似乎他方才经历的事情都被她尽收眼中。

    小沈入了屋内,沈姒也跟着进了来,这样大的雪,她本来是想进屋边烤火边等着他的,可又一想到他最不喜外人入他房内,便悻悻然傻等在外面,恼人的雪花打在周身,外衫都湿透了。

    不过一见到小沈,她便没了任何烦恼,眼睛都弯成了浅浅的月牙形,嘴角不自觉就挂起了清甜的笑。

    她手下的士兵定然想不到自家将军还有这般温柔可人的模样。

    许是实在承受不住沈姒这样花痴的眼神,又或许是想快些赶她走,小沈先起了话,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冰凉冷淡:“有事?”

    沈姒犹豫着开口:“你……认得她吗?”

    她眼神瞟了一下他来时的方向,话语中的“她”自然指的是颜清辞。

    “不认得。”小沈随即接道,没有一丝犹豫思考。

    见他答的这样肯定,沈姒立时就欢喜起来,本来略有些担忧的心绪转瞬就平复了,看来自己想的不错,小沈甚至不会正眼瞧她。

    “还有事?”

    正暗喜间,他又猛的抛下一句,让思绪还浸在上一句话里的沈姒不由一愣,接着答道:“哦,我……”

    她在极力找着话题想同他多说几句。

    “没事就请回吧。”

    一头冷水直直泼了下来,沈姒又瞧了他几眼,数月来的相处她自然心中明了,现下的情形他已下了逐客令,自己再说下去只会平白遭他反感,只能强忍下心中的话头,起身离开,在这场仿佛无休无止的翻天大雪里孤独而回,不过她心中还是存有一丝喜悦,起码自己还能同他说上几句话,上阵杀敌时也是互相依靠的,而那颜清辞,在他心中,便如一粒微尘一样微不足道罢。

    油灯燃起,明而不耀的橙色光芒在这样寒冷的夜晚给屋内平添了不少暖意,小沈啜了一口热茶,在油灯下仔细瞧着北疆排兵布阵的谋局阵图,窗外偶有风声呼啸而过,只一瞬便又平息了,惹得天地间时而悄然静默,时而寒风嘈然。

    眼神紧盯桌案,思绪却不知去往何处,待他猛然抽回时,才惊觉早已乱了心神,便将案上铺开的纸胡乱卷了起来,一边暗暗怨怪着今夜无常的风,直叫嚣得人心神不宁。

    闭眼静神间,脑中却不由自主就跳入颜清辞的身影,少女如玉面容上挂着点点泪珠,如被露珠沾染的脆弱花瓣,美得破碎,让人止不住心疼。

    眉心渐渐拧起,自己明明不认识她,为何见到她时只觉万分熟悉,见她落泪难过时心中又闷得直欲窒息。

    最后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曾经真的认识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她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

    他迫切地想要从过往那一片空白中寻得一点蛛丝马迹,头却如崩裂般痛起来,他越深想着,便越折磨难忍,不得不紧紧按着跳动的眉心,放弃了对于从前的回忆,那种天崩地裂般的疼痛才得以缓解。

    自他发觉自己失忆起,便用力尝试过几次去找回记忆,却都像如今这般以头痛难忍为终,医官告诉他,大约他一辈子都记不起曾经的事了,他后来也就不再尝试了,对于忘记过去也并不在意,不过今日见了她,他再不能如往常那般镇静无谓,竟一时心急如火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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