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江妈妈为自己留的灯吧!
江起云一进家门便看到客厅留了一盏壁灯,灯光微芒不过是照亮了方寸,却给昏暗的屋子平添了丝丝暖意。
凡间亲情,总是这般爱得细致入微,且毫无保留。
有意思……
他唇角微勾、舒了口气,随手关掉了灯,瞬间整个客厅只剩下影影绰绰、深浅不一的暗影。
还是这样的夜色更适合本座……
看来江爸爸和江妈妈他们白天赶高铁也是累了,不然依江妈妈的性子肯定要等自己回来才睡。
这样也好,他们早早睡了,自己也就不必再多费口舌解释什么了。
黑暗中传来衣袂窸窣的声音,江起云摸黑进了自己的房间并未开灯,他轻轻关上门的一刹那便有些虚弱地靠在了门上。
呵,脆弱不堪的凡人!
他轻轻仰起头,紧抿薄唇自嘲一笑。
这才来人间小半载,区区一介凡人都能伤及本座,还真是越来越像个肉身凡胎的寻常人了。
江起云垂眸轻阖,抬起一直压在小腹上早已沾染猩红的左手,快速打出一个繁复的银色符印,在淡淡的银芒映衬下,他那玉色的俊颜愈发显得苍白,而一袭玄衣却融入了黑暗之中。
心咒诵毕,符印上的银芒骤然暴涨,瞬间化为点点星芒四散落下,当他如平时一样缓缓睁开眼时,意外发现一件令自己大为震惊的事——
莲藕化身并未从本体中剥离而出!
这……是什么情况?
平日里只需一道符印即可剥离的事,怎么今日就失灵了?
莫不是因为……
之前白无常就曾提醒过自己藕丝化血絮的事,再加上最近几次频频莫名的心悸和血脉异化,难道这是莲藕化身与自己的本体同化了?
太一尊神是否知晓莲藕化身会出现此等异变,究竟是术法出了偏差,还是此事本就蹊跷?
江起云盯着自己左手上的血污,眼中多了一丝疑虑,他突然又接二连三地反复起手结印,多次尝试后发现仍旧无法剥离莲藕化身。
原本就不及三成法力的神通好似又锐减了不少,这怕是本体受制于莲藕化身所造成的吧!
没了神通的神,还算是神吗?
如今本座最多只能算是比一般人多一点点“异能”的凡人了!
江起云轻蹙了下眉头,有种莫名的失落感漫上心头。
作为九重天上备受众仙家青睐的先天神祇,自显化时便早已注定背负着庇佑苍生、掌管人世生死轮回的神职。
一眼便知万年事,故而这两千年来过得也是波澜不惊、了无生趣。
而如今,却第一次有了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惶恐之心。
若自己只是没有法力的寻常人,那还能顺利完成历劫吗?
她,还会喜欢江起云吗?
……
种种突发的异状,令江起云一贯清冷的眼眸上泛起迷茫之色,偏偏一时理不出头绪,只觉脚下虚浮踉跄走到床边。
不过是本座一时不察,被那凡人用易拉罐拉环打磨过的利器割破了衣袍、划破了肉皮,只是这心怎得如此慌乱、犹如乱麻!
从厚重的落地窗帘缝隙中透出的一线灰色光带,斜斜落在江起云的床边,他脱下身上的玄色暗金龙纹衣外袍,发现破损的衣袍处染有已经凝固的血渍。
伤口被牵动,撕扯得痛楚一瞬间传遍全身,惹得他牙关紧咬、下颌线绷了绷。
这点痛都忍不住,还真是弱得可以!
江起云瞥了眼手中破损的外袍,心中腾起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本座连身衣袍都护不周全,又如何庇佑想庇佑之人?
还提什么苍生、什么三界,真是个笑话!
江起云愤然将外袍一掷,丢在了床上。
但愿慕小乔那里的本命守护印不受影响,这无关什么历劫,只是想让她平安顺遂、好好活着……
他随手又解开了同样染血的破损白色中衣,豁然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腹。
看伤口的情形,应该不算严重!
小腹上一条深及一寸、约三寸长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本座身为冥界帝君,屡次与异界魔族对峙时也曾仙体受损,不照样用灵力自行疗伤!
这不就是道血口子嘛!
像此等小伤,最多也不过个把时辰便能恢复如初。
本座会因这点小事就乱了章法?
绝、对、不、可、能!
江起云轻嗤一声,便心随念起一团银芒瞬间凝于指尖,他将指尖顺着伤口寸寸压过,银芒所过之处犹如火燎,伤口处传来阵阵锥心刺骨的痛,令江起云的额上沁出一层密汗。
这种只有凡人才有的反应,让江起云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原来此次历劫并非走过场,弄不好就真回不去了!
哈~~~
紫微老头儿,您就不怕玩脱了吗?
灵力,根本无法愈疗伤口……
跟上次在仓库里莲藕化身被砸不同,那时藕丝仅化血絮并未与本体融合,尚能在白无常护法下暂时剥离莲藕化身用灵力修复受损之处。
如今已同凡人无二的“血肉之躯”,再也不能称其为莲藕化身了吧!
事情有些不妙,是本座草率了……
江起云在床前来回踱步,心中愈发焦躁。
用神的方式都无法处理,那本座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困局?
紫微老头儿,您该不会是想让小神彻底用凡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吧!
行吧!
凡人就凡人,凡人又有何不可,凡人亦可成就不凡!
江起云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他轻拢中衣系好衣带,快步走到了落地窗前。
在像个凡人一样找医药箱处理伤口前,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缓缓拉开厚重的窗帘,屋外的月光霎时透过玻璃尽情地挥洒进来。
有些话,还是提前告诉紫微老头儿吧,免得往后没机会说了……
之前因为下凡下得不情不愿,对紫微老头儿的做法颇有微词,所以就算自己初入人世时屡屡碰壁,也不肯向他求援半分。
那时,仗着自己有法力傍身,总觉得这世间没有自己搞不定的事!
可随着自己在凡间待得越久、越来越像个凡人时,才发觉自己离那个老头儿已经越来越远,远到好像自己若不用尽全力去争取,便会再也见不到他似的!
江起云顿时心潮翻涌,面冲北方端端跪了下去,而自己的心门处传来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凡人心,原来如此。
他第一次用凡人的方式默诵起《紫微大帝星主宝诰》——
志心皈命礼。
大罗天阙,紫微星宫。尊居北极之高,位正中天之上……万象宗师,诸天统御。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万星教主,无极元皇。中天紫微,北极大帝。
历劫之事,十劫九难!
千万年来历劫失败的神仙并不在少数,其中不乏神通广大的大尊神,就算自己向来被紫微老头儿所偏爱,可大道无情,一切违背天命的袒护皆为枉然。
既然已身处这万丈红尘之中,自然难逃人世的五毒六欲、七情八苦,若自己当真无法勘破这凡间种种,应当再无归位的可能了。
随着宝诰的诵念,江起云纷乱的心绪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当他诵完最后一句“志心称念玄都万寿天尊,不可思议功德”后,便将自己想说的话一并附在了后面。
紫微大帝在上,若此次确因小神无能历劫失败,这也是小神自己的造化。
命数使然,愿尊神切勿因小神之事而迁怒无辜之辈。
您老人家神通无量,冥界不可一日无主,届时只能烦请您老人家再为冥界另谋新主。
小神如今身在人世一切皆安,已觅良人欲白首此生,就算他日修行浅薄无缘如期归位,有她相伴人间百年,也亦是圆满。
小神无怨、不悔!
仅此通达心意不求庇佑、但求理解。
叩首,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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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冥府惯例,过完正月十五才正式开工,可今年赶上帝君大人在凡间历练,紫微大帝竟然亲临冥天子殿安排冥府新一年的各司事务。
这谁敢不按时点卯?
细细聆听下来,还真是事无巨细、把各个司的阴吏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愧是前任冥界帝君,这业务能力也太强了!
“紫微尊神,您在殿上也劳累好几个时辰了,要不先回阴景天宫歇息片刻吧!”
反正我那可怜的帝君大人,还在凡间受苦呢,寝殿空着也是空着……
白无常待众阴吏一一退出冥天子殿的偏阁,才幽幽飘到紫微大帝的身边,从默立安静的侍女手中托盘上端起茶壶,笑着亲自替紫微大帝续上茶水。
“不必了,本星主即刻便返回紫微垣……这殿上的事务你也不是代管一两日了,非棘手之事便自行处理,不必禀奏了。”
紫微大帝浅饮了一口清茶,淡淡说道。
唉,帝君大人快回来吧!
本七爷好不容易才追回娘子,再这么忙下去,真怕是又要惹娘子生气了……
“属下遵命……”
白无常瘪了瘪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方才正在安排罚恶司的事务,突然感应到小北阴的宝诰,心中甚是欢喜。
毕竟自打他去了凡间,可一次都没联系过自己,当时就觉得那小子铁定在跟自己闹脾气。
年轻人嘛,火气总是很大,正常得很啊……
还行,没忘了九重天上还有我这么个老头子!
紫微大帝握着茶盏的手轻轻转了转,清澈的茶水微波颤动,他望着手中的茶盏突然唇角微勾,这个微不可察的笑意倒是把一旁的白无常吓了一跳。
紫微大帝,笑了?
这怕不是谁,又要倒霉了吧!
白无常赶紧双手捅进宽大的广袖里,神情颇为不安地搅动着两根食指绕圈,他脸上的招牌笑容也收敛了不少。
以那小子傲气冲天的性子,定是遇上自己解决不了的难事,不然怎么会拉下脸皮跟自己用如此惨淡的语气说话。
还“叩谢,拜别”!
瞧瞧这委屈劲儿……
诶,年轻人还是经历得太少,多历练历练就好了!
紫微大帝从袖中探出左手简单掐算一番,眉眼一眯、心中甚慰。
不错,这么短时间内就悟出了凡人心,还妄称自己无能!
这小子,还真是小看了自己!
当局者迷,小北阴只是不自知罢了……
“听闻、无常婆回来了。”
紫微大帝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一眼站在案牍旁侧的白无常。
完了、完了!
这表情、这眼神、这语气,看来自己就是倒霉蛋本蛋了!
“回尊神,我家婆子回来是有段时日了。”
白无常毕恭毕敬地回了一句。
“那就多陪陪你家娘子,别有事没事就往北太帝君那里跑!……现在冥界事务不用经他手,自然也不必由你向他实时禀报启奏!”
紫微大帝单手支颐,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案牍,接着吩咐道:“这样吧,半个月或一个月去一次,当然,最好不去!……毕竟你家帝君大人是去凡间历练的,不是考察巡视、游山玩水的,你老跟前跟后的算是个怎么回事!”
最好不去?
好我的紫微大帝□□爷爷啊,您还是饶了我吧!
属下可不敢不去啊,毕竟等北太帝君归位,属下还不想被罚得太惨!
“属下遵命,今日恰逢十五,那属下这就去看看帝君大人!”
白无常灵机一动,赶紧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
反应倒是挺快啊,“白七爷”的名头还真不是白来的,甚得吾心!
“嗯,去吧!”
紫微大帝满意地轻轻挥了挥手,白无常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生怕再多停留一会儿,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倒霉事。
唉,七爷我也太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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